“項南星,你知道一個殺手集團最怕的是什麽嗎?”講述的中間,他忽然問道。
項南星皺起眉想了一下:“做到像南宮家那種規模的,應該不會怕警察吧。所以怕的是其他更強的家族或者家族聯合,但這也說不上‘最’怕……我想,考慮到本家一代隻有一個人的傳統,最怕的應該是這根獨苗發生意外吧,死了的話,傳承也就斷了。”
“很好,隻不過這最多隻能算第二怕,而且也隻有南宮家才怕這個。”
南宮望點點頭,自己回答了這個問題:“殺手家族最怕的,是苦心培養出來的人才倒戈。每個家族都有自己秘傳的獨門技術,而且再優秀的殺手也有各自的弱點——一個內部人士的倒戈足以同時暴露這兩方麵的關鍵情報,對這個家族的破壞力非常巨大。南宮家……自然也怕這個,尤其是本家的小孩如果叛出家門的話,那簡直是毀滅性的結果。想象一個像我這樣學會家族所有技術的人忽然造反會怎樣?答案是,集齊家族頂尖人才一起上都未必留得住。”
說這話時南宮望的語調平靜,隻是臉上微露驕傲神色。以一己之力對抗殺手家族一眾高手,雖然他用上了“未必”兩個字,這依然是一件非常驚人的事情。更難得的是他說出這話時的從容,要知道這種話別人說都像在吹牛,從他的嘴裏出來,項南星卻感覺真是如此。
一瞬間,項南星直覺對方大概真有過這樣的經曆。
南宮望繼續說道:“所以為了避免刀刃太過鋒利,反傷其主,南宮家有一個傳統,就是在每個人還很小的時候做一場手術,在體內植入一個可以在一定範圍內遙控起爆的生物炸彈。這個生物炸彈體積小,威力也小,但起爆的威力足以弄斷大動脈,這也就夠了。這個小型的炸彈會造成嚴重的內出血,短短幾十秒內就足以致命,本身還帶有定位功能,可以讓人隨時掌握目標的位置,一旦想要拆除或者破壞的話,監視設備立刻就會發現。”
“炸彈的引爆設備有兩套,家主和首席長老各執一套,緊急時雙方都可以啟動而無需溝通。除了家主自己外,家族中的任何人擅自摘除炸彈的行為都視為背叛,要集合家族之力予以製裁。所以說到這裏,你也能理解了吧,不管修煉到什麽水準,這個炸彈都是我行動裏最大的障礙,但我不能提前將它拆除,隻能在突圍的前一刻做這種事。”
他的手指緩緩下移,指著自己的腹部偏上的部位。
“炸彈的位置就在這裏,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並且確認了茜的這個部位也有同樣的東西。所以在那個約定的時刻,我必須先用最快的速度刺入腹部,毀掉炸彈,而後再用同樣手法對茜也來一回,這樣我們兩人才有逃離的機會。但我不能告訴她真實的原因,因為一旦她神色異常暴露了,旁邊觀戰的長老可能會立刻引爆。我隻能和她事先約定暗號,讓她在那個時候使出特定的招數,然後我就可以借她的刀鋒解除我的炸彈,同時趁機抓緊了她,確保我的下一刀可以準確命中。我長久以來培養出來的信任原本足夠讓她不問緣由地配合我——可是,這一切全被家主,也就是我們的父親看穿了,他做了兩件事。”
“哪兩件事?”
“第一件,是在之前借茜在訓練中受傷的機會進行了一次全身麻醉的手術,把炸彈偷偷轉移到了心髒附近。這是最後的保險措施,確保我就算那樣刺中她的腹部也沒法解除炸彈了。就算是走漏風聲被我提前知道這個情報,以那個炸彈的新位置,我也很難將其解除。因為那樣一刀必須繞開眾多複雜的血管,我必須修改計劃,變成從她的背後下刀,可是這樣一來,我還必須同時自己對自己動刀子,也沒法抓穩她再動手。”南宮望的手指上移,按在胸口部位,“所以你現在知道為什麽我要刺那一刀吧?”
“啊!”
項南星的眼前再次浮現出南宮茜被一刀穿胸的畫麵。隻是經過了南宮望的解釋以及親眼見到情況良好的南宮茜後,這一次,這一幕再沒有勾起他的憤怒。
此時此刻,他明白了。
見項南星點頭,南宮望繼續說道:“而這第二件事,就是在那一天之前給茜一個虛假的提示。不需要說太多,甚至不用提到‘隻留一個’這回事,隻要告訴她,我有自殘傾向,會騙她在練習對決中露出破綻,然後下死手。”
確實不需要說太多,項南星已經可以想象當時的情況。在雙方透露的信息都不夠清晰的情況下,一邊是父親,一邊是大哥,南宮茜隻能相信自己親眼看到的東西。在南宮望打出暗號時,她雖然照做,卻也一直都在戒備著。而當南宮望自己迎上刀鋒後抓住她的手時,她的腦中閃過的是“自殘傾向”,她隻會以為被最敬愛的大哥背叛,心情的絕望可想而知。
強烈的求生欲望驅使下,她的全力反擊出乎南宮望的意料,更打亂了他的全盤計劃。後者隻能倉皇出逃,蟄伏於西鳳共和國。等到今天,他終於等到機會,將南宮茜身上最後一層枷鎖打碎。
但還不止這樣。
“我想,你剛才刺下的這一刀還有另外一層用意,就是要讓她在戰鬥中負傷。”項南星說,“從我身上就可以看出,主辦方對參加白夜祭的玩家有著難以解釋的優待,受傷的話會送到醫務室治療。而這邊的監視相對鬆散,你操作的空間也大。我猜你已經安排好了後路,就算玩家們最終在遊戲裏失敗的話,你也會偷偷想辦法把她帶上,離開這個小島,對吧。”
南宮望聳聳肩,算是默認。
“可是,為什麽不說呢?”項南星說,“告訴她真相,現在這裏沒人擋著了吧!”
他不滿地說:“你寧可對我這個陌生人說出一切,卻不願意當麵跟自己的妹妹好好解釋。明明說清楚就可以解決的問題,你卻非要搞得兩人都遍體鱗傷不可。為什麽不說呢!”
“然後呢?”南宮望冷冷答道,“我說了,她也信了,然後會怎麽樣?”
“像我一樣叛離家族,卻不得不繼續行走在黑暗世界裏,還是索性忘掉著一切,回到南宮家繼續當她的大小姐?那樣的話,不如從一開始就不告訴她。”他說,“生於南宮家,不是成為殺手就是死,這中間一直都沒有第三條路出現,我就算離開了家族,卻不得不困於這個國家的無間地獄裏麵,就算這樣,也不能算是真正地活著。我可以帶她走,這是最後的出路,但我無法把她從這樣的深淵裏拉出來。
因為不管我怎樣否定,我的身上始終流著南宮家的血,這是天生的殺戮本能。剛才那一瞬間,我是真的有衝動想要殺了她。我以為她也有同樣的基因,若是真的死在她刀下,那就意味著成為殺手對她來說才是最好的結局,我也認了。”
他忽然微微一笑:“項南星,聽完我剛才講的事情,你覺得我們的父親是個什麽樣的人?”
“呃,這……”項南星猶豫了一下,“算是老奸……老謀深算吧。提前洞悉了你的計劃,不僅破壞了計劃,還離間了你們兄妹的關係,你應該會恨他吧。”
“可是,他本可以不用做得那麽複雜的。”南宮望苦笑了一下,“真要確保我走不了的話,一早引爆我身上的炸彈不就好了。”
項南星一驚:“難道他……”
“受傷後我被迫突圍,攻過來的一群高手裏隻有他沒有使出全力。那時我就明白了。”南宮望淡淡地說,“他是家主,不能容忍背叛家族的企圖,但他也是父親,不願親手殺我。所以他做了手腳,卻又給我留出一條生路。我理解他,所以不恨。”
“可為什麽你們都要做到這種地步啊……”項南星歎道。
“我是大哥,他是父親,但在這之前,我們都是南宮家的殺手,除了殺人之外一無是處。”南宮望說,“身上背了太多條人命的家夥,注定過不了普通人的家庭生活,隻能繼續在黑夜裏潛行——從這一點上說,我和他雖然站在對立的兩邊,卻又是同類。”
“但茜不一樣,她還沒有徹底走到那一步。知道‘行刑者’的說法吧?”
“聽她講過。”項南星點頭。這說的是南宮茜製裁惡人的行為吧。
“她給自己畫下了一條紅線,隻殺那些證據確鑿的罪人,這是她在內心平靜和家族要求之間做的最後妥協。除此以外她也有好幾次被迫接受家族的安排去殺一些不在她目標裏的人,但事實上……”南宮望笑了笑,“她一次都沒有真的下手,隻是想方設法偽造現場,為無辜的目標提供假身份好掩人耳目,避過家族的追殺。”
“可是這樣的話……”項南星有些意外。
“可是這個笨妹妹怎麽做得好這種細心的活,每次都是我偷偷安排著給她善後。”南宮望仰頭大笑。他偏過臉,看著躺在病**的妹妹:“就像我曾經期待過的那樣,即使到了最後一刻,她依舊尋找著可以讓大家都活下來的做法。我希望她能夠走上這樣的一條路,和之前南宮家任何人都不一樣的新路。能走在她旁邊的,應該是和她一樣的同類。”
他深深地看著項南星,那些沒說出的話不必點明,他也知道對方能夠聽懂。
項南星沉默了一會:“但是繼續隱瞞的話,她還會恨你。”
“恨我也無所謂。”南宮望說,“就當我是個差點殺掉她的仇人好了。”
他輕鬆的樣子就像完全不把這件事放在心上,然而項南星知道,他的心裏其實已經做出了決斷。為了妹妹的新道路,不管自己的結局如何,他早已做好一去不回的準備。
這就是行走於黑暗之人的命運,一旦雙手沾滿鮮血,等到想要回頭的時候也走不回去了。
“刺過這一刀,也算是死過一回了。醒過來又是一個全新的人。”他意味深長地說。
一時間兩人都沒有再說話,視線卻都落在了南宮茜安詳的睡臉上,像在端詳著一件天賜的藝術品。他們似乎都不願意破壞這難得的平靜,過了很久,也隻有南宮望輕輕說了一句:“今天的話真是太多,變嘮叨了。”
簡直是個話嘮,沒見過這樣的殺手,也沒見過這種樣子的主持人。項南星很想這麽說,最後卻隻在嘴角露出了一抹會意的微笑。
嘮叨的哥哥,這世界多得是。
不想破壞這對兄妹之間難得的重聚,他靜靜地起身站起,握緊了拳頭,頭也不回地走出醫務室的大門。
要贏。要帶著南宮茜回到正常的世界裏。他在心裏對自己發誓著。
隻是此時的項南星還不知道,就在這棟房子的另外一個房間裏,克裏斯正膝蓋顫抖著,緩緩跪下。他雙手撐地垂下了頭,原本拿在手裏的特殊紙牌散落一地,如秋風掃落的敗葉。
“你輸了。”一個聲音悠悠地說,“現在是二比零。懸崖邊上啊,朋友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