麵對主持人這直截了當的挑釁,項南星陰沉著臉,然而卻沒有開口反駁。他不需要刻意去控製自己的情緒,因為比起聲討對方這明顯罔顧公平的惡劣態度,漸漸明朗的遊戲規則才是更值得他思考的事情。

一路聽到現在,除了最關鍵的手牌勝負判定規則外,遊戲的大體麵貌總算展示在了他的眼前,之前的一些疑問也算是得到了解答。

比如為什麽這個遊戲並非以累計勝利次數來決定勝負,而是規定在最後一回合贏下對決的玩家才是勝者?因為在那之前不管誰輸誰贏,實際上都是考驗運氣的生存遊戲,隻有當兩個玩家都不放棄並且都能幸運地活到最後一回合,才有資格說得上是對決。

而且丹青之前引述黃老的那句話,在此時也得到了印證。當時他說,要想贏下這個遊戲,最重要的一點就是盡早知道規則,但就算比對手更早知道了規則,也不見得一定能贏。這話當時聽上去矛盾,但現在想想,其實也很合理。

這是因為手牌裏有強力的也有弱的,就算能夠比對手更早地找到其中的規律,但玩家依然免不了要麵臨兩難的抉擇。他可以選擇把強力的手牌留到最後決勝負,那麽在這之前就難免會輸掉幾局,這樣的話就有可能因為“血之試煉”而死掉;但如果在前麵使用強力的手牌確保勝利,想寄望於對手因為運氣不佳死掉的話,勝利顯然也不夠穩固。

但不管怎樣,知道了這些就有辦法思考策略,總好過之前那近乎一頭霧水的狀態了。項南星思考著,一個奇怪的問題忽然沒來由地衝進了他的腦子裏,他幾乎是條件反射地脫口問道:“那麽,如果出現平局的話怎麽辦?”

“好問題!”悠久山琢磨難得地露出了意外的表情,似乎是驚訝於他竟然能夠提出這種事情,“規則上特別說明了這樣的情況。如果出現平局的話,雙方都需要接受‘血之試煉’。隻有當最後的第八局以平局收尾的話,作為特別優待的福利,將會直接判決玩家一方獲勝。”

他話還沒說完,項南星注意到對麵的年輕人已經微微皺起了眉頭,不用看,他也知道自己此時也是類似的表情。每一塊木牌子的圖案、序號,含義全然不同,甚至沒有在任何一項上雷同的情況,這樣的對決顯然都能分出勝負,平局什麽的剛問出口就該知道是個蠢問題。

然而偏偏是這樣不應該發生的蠢問題,規則裏卻還要特別說明一句?

怎麽想也太奇怪了吧!

但就像之前的那些矛盾一樣,項南星知道,這個看似多餘的說明,大概也是指引著玩家找出對決規則真相的線索之一。規則專門作出說明,意味著這樣的情況絕對有可能發生。

可什麽樣的遊戲可以讓兩張完全不同的牌取得平局結果呢?項南星絞盡腦汁都想不出來。但他知道無需焦慮,因為在遊戲過程裏,這個問題的答案說不定會自己浮出水麵。

他閉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氣。再次睜開雙眼時,那眼裏隻剩下熾烈的鬥誌。

“開始吧。”項南星攥緊了手中的牌,觀察著對麵的年輕人。到現在為止,這個看上去一身文弱書生氣息的對手還沒有報出自己的名字,更別說像其他主持人那樣一上來說出自己的排名和稱號什麽的,於是項南星也隻能稱呼他為“年輕人”。

這個年輕人身上的氣質與項南星見過的其他主持人相比確實有些微妙的差異,非要說的話,就是一種身居高位者特有的風度,仿佛他正背負著比別人更大的責任,卻又因此擁有了更大的信心似的,這讓他多了一份穩重和從容的感覺。

此時這個年輕人正微皺著眉頭依次查看手裏拿著的木牌子,多半是在挑選著第一輪要出的牌。這原本是容易讓人糾結的一件事,然而從他的神態中卻看不到任何的猶豫或者焦躁,隻有雲淡風輕的淡定感。如果說鬥誌旺盛的項南星是熊熊燃燒的火,那麽這個年輕人就像是沉靜的水,兩人的狀態就像他們的血型一樣截然相反。

而第一輪的對決,就在這樣的相持中拉開了帷幕。

“現在,請雙方將要出的牌放到這兩個指定的位置上。”悠久山琢磨宣布開始出牌,同時做出手勢指示玩家在何處放下木牌。

剛剛還一副猶豫不決樣子的年輕人,此時卻是很輕鬆地就做出了決定。他謹慎地將手裏的木牌子收到懷裏,用身體擋住了周圍人的視線,然後才緩緩抽出一塊,彎腰放在桌子上。放下牌子之後,他的手一時卻還不收走,而是張開了蓋在木牌子的背麵,像是在戒備著項南星從背後的紋路看出牌麵來。

“這倒是足夠謹慎,不過有意義麽?”項南星苦笑著說道,“就算看到你的卦象,我也不知道那到底是大還是小啊。”

“說得也有道理,那麽翻開應該也無所謂了。”

年輕人笑了笑,竟然真的就將原本蓋住的牌翻開了。項南星看到,底下的牌是第三十四卦,“大壯”卦,這是個上震下乾的組合,分別代表著雷和天。這正是他那兩對相反的組合牌其中的一個。

這意味著,對方從第一回合就開始做試驗,嚐試卦象的組合是否和勝負有關了。

“不,還不光是這樣。”項南星托著下巴思考著,“這個卦象本身序號是三十四,這是個靠近中間的數字,如果在比大小的規則下意義不大,如果最後試出來的結果是用序號決勝負的話,在首回合用掉這張牌也沒什麽損失。隻不過……”

他看著手裏的八塊木牌子,目光最終落在了其中一個上麵。論起在比大小的規則下無意義的程度來說,這個與對方出的牌不相伯仲,而且剛好這塊木牌子上麵的卦象裏也含有“震”卦,剛好可以更直觀地比較另外那一半的價值。

“那麽我就出這個好了。”

他說著,將選中的木牌子正麵向上用力打出。這是“恒”卦,上震下巽,雷與風的組合,同時它在六十四卦裏的排序比起對方的出牌更加接近中間數,這是第三十二卦。

“嘖嘖,真是個有趣的選擇啊。”

站在中間的悠久山琢磨看到項南星的出牌後冷笑了一聲,顯然已經看出了他此時轉過的那些念頭。在他看來,項南星出這張牌的思考過程明顯受到了對方的誘導。

他的這個同行之所以先蓋上木牌子後再翻開,才不是他自己想法天真或是被項南星的話說動的結果。恰恰相反,就像項南星說的那樣,第一回合誰也不知道哪些牌比較有利,其實明牌也是完全可以的。但他先是刻意蓋住,故作神秘,然後再打開,這就讓項南星對牌麵上的信息印象更為深刻,就算是原本已經考慮好了第一輪要出的牌,這種時候也肯定忍不住會從翻開的這張木牌去猜測對手出這個的意圖。

而後,他一定會注意到序號的問題,從而推出如果比大小的話,中間數最為吃虧。恰好他的手上有一張最靠近中間數的牌,如無意外,他肯定會出那個。

“不過,就算被誘導著出了對方期望中的牌,這也不代表勝負已經定了啊。”悠久山琢磨想道,“畢竟現在才第一回合,就算再怎麽聰明的人也不可能在沒有樣本的情況下推導出勝負的規則吧,畢竟……”

他冷笑一聲,另一人格帶來的那股傾訴的欲望終於憋不住,將心中想著的話說出口:“畢竟,勝負規則可是連我這個主持人都不知道的高度機密啊。”

“你說什麽?”項南星奇怪地看著他,卻見這個主持人正側開了身子,好讓旁邊移動著的自主攝像機拍清楚桌上這兩塊木牌子上麵的圖案。

項南星驚道:“你說你也不知道如何決定勝負?那……”

“別吵,正要聽結果呢。”悠久山琢磨抬起手止住了他下麵的話。項南星注意到他的另外一隻手抬起了,食指蓋在右耳上,為其遮擋外界的聲響。原來他的耳朵裏還塞著一個小小的無線耳麥,就像是為了接收遠處傳來的信息才特意戴上的。

過了四五秒,另一邊的信息終於來到。於是他站直了身子,正色宣布道:“第一局,獲勝的是第三十四卦,‘大壯’卦。換言之,獲勝的是這邊!”

他指向了年輕人這一側。與此同時,項南星正皺緊眉頭死死盯著桌子上的兩塊木牌子。他那超乎常人的專注力在遊戲一開始就占據了思考的主導,讓他把注意力全部放在了提取這一回合賽果所帶來的信息上,竟然一點都沒有想到隨後將要進行的“血之試煉”。

直到幾秒鍾之後,他忽然意識到什麽似的抬起頭,有些驚訝地看了對麵的年輕人一眼。

“來打賭吧。我猜他這個時候的腦子裏一定在想‘難道這個人已經看穿規則了嗎?’”

“別說笑了。這種一目了然的事情,我不賭。”

在另一側的玩家休息室裏,有兩個人正坐在椅子上談笑風生。他們說話的語調輕快,像是熟人寒暄,可旁邊的人卻是半點都放鬆不下來。梁京墨還有餘力可以時不時分心確認一下畫麵裏的戰況,而克裏斯幹脆連視線都無法從這兩個人身上移開。

作為一個從小就在強者堆裏打混的人,克裏斯隻覺得眼前坐著的這兩個簡直不是人,而是兩頭亟待噬人的猛獸,明知道他們之間是彼此針對,然而他依然有個強烈的錯覺,仿佛自己一走神,被吞掉的就會是他。

這其中一個,自然就是玩家一側公認最強的麵具人了,而坐在他旁邊的卻是一個原本不在這房間中的老人。老人穿著一身修身裁剪的黑色西服,雖然因此更顯得身材瘦削,可因為腰挺得筆直,撐起了衣服,整個人看上去卻是更加神采奕奕。

“你看,那邊的遊戲已經進行完一輪,馬上就要到輸血環節了。”老人微笑著說,“我再問你一遍:我們這邊的遊戲也可以開始了嗎?”

他說這話時語調平靜,然而當中的殺意卻是讓兩個年輕人不約而同地打了個寒戰。

幾分鍾前,正是他推門而入,在眾人訝異的目光中坐下後,提出了和此時一樣的問題。

“這才是真正的他吧。”梁京墨不由想道。他雖然曾在遊戲裏與老人見過一麵,卻是第一次真正見識到這個老人認真起來的樣子。

第一次,見識到第六位主持人黃老全力以赴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