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夜祭結束了。”

老人這樣宣布著,抬起手,仿佛要將最後一場遊戲的帷幕提前拉起。項南星直到這時靈光一閃,終於反應過來“雙殺”的意思。

“兩場遊戲同時進行?”他驚訝地看著黃老,“就在我這邊分出勝負的時候,那邊的遊戲也結束了麽?”

他不難想象,如果由黃老提出要提前進行第五局的話,麵具人其實沒什麽理由拒絕。在項南星贏下第四局之前,玩家那一邊都是落後的一方,就算贏下了,總比分變成二比二,那也是平局,始終要靠第五局來分出最終的勝負。對他來說,和黃老的一戰無論如何都不可避免,那還不如早點進行,免得拖到島上的形勢產生變化了,那時說不定更棘手。

但從黃老此時的樣子來看,這個遊戲的結果……

“誰贏了?”項南星忍不住問道。

黃老笑了笑。他展示著衣服上那觸目驚心的大片血跡,語帶諷刺地說:“你覺得呢?”

鮮紅的血硬生生地將他那身黑西服染成了暗紅的顏色,走近的話還能聞到那上麵淡淡的血腥味。可仔細看來,黃老的那身衣服毫無破損,行走之間的樣子也不像受了傷的模樣。而他此時那依舊紅潤的臉色,看上去根本不像是那個大量失血的人。

那麽,答案簡直呼之欲出了。

“結束了,項南星。”

薑涼說著,緩緩站起身子。他整理著身前散落的木牌子,將它們整齊地碼放在一邊。“你已經足夠努力,你的其中一個可以稱為同伴的人也做到了她所能做到的一切,就在這場遊戲裏,我確實輸給了你們兩個聯手製造出來的局麵。”他說道,“可是,也就到此為止了。黃粱一夢般的偉大勝利,最後也終究會醒來。”

薑涼走近了他,走到兩人幾乎緊貼著的距離才停住。他四肢修長,個頭比項南星高上一些,下巴的高度幾乎到了後者的額頭附近。而後他就那樣居高臨下地看著項南星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歸根結底,不夠強就是不行。”

“不夠強……”項南星喃喃地說,腦子已經幾乎喪失了思考能力。對方這一瞬間散發出來的強烈氣勢讓他不自覺地往後退了一步,這一退,腳下一絆,他直接一屁股坐到地上去了。

“是的,你和你的同伴都不夠強。”薑涼淡淡地說,“對於弱者來說,‘相信’確實是一個非常美好的詞匯,但是不管遠方有誰相助,最後上陣的人都隻有自己,項南星,你可以贏下這一局,但你幫不了在遠處進行另一個遊戲的隊友。”

“你幫不了他們。”他著重強調了一遍。

仿佛某處的機關被觸動了,項南星看到頭頂的天花板上忽然出現了畫麵,出現在上麵的是另外一個房間裏的情況。麵具人此時依舊戴著那個麵具,仰麵坐在房間正中的椅子上。他的胸口正中位置插著一把長長的武士刀,刀身沒入極深,直接刺透了身體刺穿了椅背,在後麵露出了鋒利的一小截。那刀尖還有血珠,隻是已經非常濃稠,將滴未滴。

項南星能想象這一刀刺入時的畫麵,因為現場已經足夠說明一切。在那一刻,鮮血一定是從他的胸口如泉般噴濺而出,四散開來,最終在周圍留下了一大片此時所見的瑰麗血花。

沒有比這更直接的答案了,之前黃老沒說出口的那些東西,此時正**裸地展示在項南星的麵前。項南星很想閉上眼睛,然而此時此刻,他隻能繼續看下去。

他看到房間的角落裏還有兩個人,一動不動,身上也被同樣鮮豔的顏色覆蓋了。克裏斯的額頭緊貼著地麵,雙膝著地跪在地上,仿佛正保護著身下的什麽東西,可是自己一看,卻能看到他的腹部已經被一柄匕首似的東西貫穿了。暗紅色的血混合著其他一些東西從創口處湧出,而他直到斷氣時還保持著雙手按在那裏的姿勢,仿佛要竭盡最後的力氣將它們塞回去。

另一個人同樣跪伏在地上,從衣服上看像是梁京墨,然而當項南星把視線緩緩往前移動了一些後,他隻覺得自己全身的血液仿佛一瞬間都凝固了。因為他突然發現自己看不到梁京墨的臉。在原本應該是腦袋的那個位置,此時隻剩下了一個光禿禿的脖子!

創口整齊,絕對的一刀斬首。

若要細細觀察,在這畫麵的角落裏隱約還能看到一個排球大小的東西,隻是此時項南星已經睜不開眼睛了。他不受控製地跪在地上,涕淚交流,全身顫抖,唯一能做的就是拚命嘔吐,像是要把整個胃都一並嘔出來。

“都結束了。”一直在旁邊圍觀的徐聞也長長地歎了一口氣。他從身後不知如何地取出了兩把武士刀似的東西,一把長一些,是影視劇裏常見的正規武士刀的長度,另一把明顯更短,看上去像是叫做“小太刀”的那種。

“準確來說是叫‘脇差’。”徐聞仿佛看出了他所想的事情。他微笑著把短的這一把刀尖向著自己,刀柄向前地遞給了項南星。“正規的切腹,用的應該是更為專業的短刀,像脇差這種更多是作為戰場上的備用刀使用。不過對於戰士來說,如果在戰場上失敗或者被敵人圍困,需要用切腹來為自己生命劃下句點時,隨身攜帶的脇差顯然是不二的選擇。”

他把脇差又往前遞了一點,項南星木然將其接過後,忽然醒覺。

“等等,你這是什麽意思?”他睜大了眼睛,手一抖直接把刀扔在了地上,“要我自己切腹自盡?憑什麽?白夜祭的失敗者也不見得就要死吧,規則裏根本沒有這一條啊!”

“可是,你不用負起責任嗎?不是你誇下海口說要保護全部人的麽?”說話的卻是不知何時站在門口處的秋半夏。她的神情看上去還是像往常一樣從容,然而仔細一看,卻見她的雙手都從上臂處齊刷刷地斷掉了,此時看上去就像個真人般的斷臂維納斯一樣。

“這個啊?”她不在意地揚起了光禿禿的一小截手臂,“就因為要幫你,結果被界定為作弊,砍斷了。不過比起我這個,你是不是該關心一下你的睡美人公主?”

她眨著眼睛:“看上去就要被帶走咯?”

項南星這才看到頭頂上的畫麵已經起了變化,鏡頭從休息室換到了他之前待過的醫務室,那裏麵剛剛做完手術的南宮茜還在睡著。隻是此時房間裏多了很多穿著黑色衣服的人,他們一個個臉長得一模一樣,也是同樣的麵無表情,正準備將她搬上一張擔架帶走。

“等等!”項南星忽然站起,一隻手卻悄無聲息地按在了他的肩上,將他牢牢固定在原地。他回頭一看,隻見戴著紙麵具的“假麵人”菲克就站在他的背後,手裏拿著徐聞剛剛取出的那一把武士刀,正高舉過頂。

“偽君子,負起責任吧!”他喊道。這聲音聽上去不像他記憶裏的菲克,卻像是許許多多的聲音混合在了一起,有種電子音似的感覺。與此同時,他的那個紙麵具也在發了瘋地扭動著,快速變化著各種模樣,在短短的一秒間幻化成許許多多個熟悉的麵孔,最後又融合成了一張麵容模糊的陰森的臉。項南星的身體仿佛一瞬間失去了全部力氣,隻能呆呆地看著那反射著寒光的刀鋒如慢鏡頭般向著自己的脖頸緩緩斬了過來……

“混蛋啊!”

在生命的最後,他隻能握緊雙拳,仰頭大喊。

卻沒想到這一喊還有回應。

“你才是混蛋呢!說什麽啊!”

一個陌生的聲音忽然從天而降,隨後而至的是額頭上猛烈的一痛。項南星下意識地抬手捂住了痛處,整個人還沒清醒,這時候鼻子裏又像是吸進了粉塵,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他想看看發生了什麽事,剛把眼睛打開一條縫就被漫天的粉塵給迷了。

“上課睡覺這事我就忍你了,結果還敢給我跳起來啊啊亂叫,不砸你個臉青鼻腫還真對不起我這‘千裏追風’的名號啊!”這個聲音說。與此同時,項南星又聽到前方有呼嘯的風聲,他下意識地偏過頭,感覺耳邊像是有東西擦了過去。

“謔,還敢躲了?”這聲音更怒了。

這時候粉塵散開了一點,他終於能睜開眼睛了。他首先看到身前掉落的黑板擦,而後是攤開了課本,卻被口水大濕一半的書桌,以及周圍那一堆齊刷刷看著他的臉。再往遠一些的地方看,他看到了一個禿頂的中年人正暴跳如雷地抓起了一堆粉筆頭,掙紮著想要扔過來,而幾個學生模樣的人正七手八腳地把他抱住,一邊高聲喊道:“冷靜一點啊,趙老師!”

“這是哪裏?”項南星的大腦還處在剛睡醒的混亂狀態,此時的這句話也隻是在無意識間說出了。然而聽到了他的話,這個被稱作趙老師的中年人顯然更怒,連青筋都冒起了。

“這是我的課堂,你這個王八蛋!”

他爆了粗口,也不管準頭地直接把粉筆頭鋪天蓋地砸了過來。周圍的人用課本擋著腦袋逃難般四散開去。項南星卻還隻是呆呆站在原地,一點一點地想搞清楚現在的狀況。

是了,我已經回來了……

這裏是我原本在讀的學校,天京大學……

眼前這個禿頂的男人,是教世界曆史的老趙,為人認真,卻極易激動,比如……

“你給我到走廊上罰站!現在!立刻!”老趙怒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