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還真是……看了一場好戲啊!”

嶽明坐直了身子,張大的嘴巴到這時才勉強合上。作為主持人本不應該露出如此驚訝的表情,然而眼前的這一幕,著實讓他意外萬分。

在左邊,姬風華雙膝跪在地上,挺直了上身,保持著一個非常僵硬的姿勢。她的雙手正死死地攥住了圓盤形的遙控器,右手食指就按在其中一個按鈕上,手背青筋突起,像是正用著很大的力氣。

然而仔細一看,她的指尖隻是放在按鈕上,卻沒有將其按下。那非常用力繃緊全身的感覺並非按動按鈕的決絕,反倒是在最後一刻懸崖勒馬,硬生生停住動作的代價。

從按下到收住,中間經過的隻不過短短一瞬,然而她額頭已有汗水冒出,後背的衣服更是迅速被冷汗浸濕了。在汗珠劃過臉頰,沿著下巴滴落的時候,她像是終於回過神來,緩緩地鬆開攥緊遙控器的手。

她的臉上依舊保持者剛剛驚恐的表情,而她的眼睛,則是死死盯住了前方那隻手。

在一秒鍾之前,那隻手的五指之間還夾著一個黑匣子似的炸彈,像要把它當做壘球投出。然而這時候,那裏卻隻剩下掌心黑乎乎的一個洞,周圍的皮膚被瞬間的高溫燒化了,直到這時才開始發出焦臭的氣味。

時間運轉,痛覺開始傳導,手的主人直到這時才反應過來,抱著手掌發出了第一聲痛呼。

而原本倒下的項南星卻已經撿起了掉落的炸彈,正艱難地撐起身子,咬緊牙關從地上爬起。他連一眼都沒有去看旁邊哀嚎的男人,而是抬起頭望向遙遠的高處。隔著重重枝葉的遮擋,一個小小的紅色光點頑強地穿了過來,在他的眼球上閃了一下。

正是那熟悉的人,給他發出的再熟悉不過的信號。

“謝啦,小茜。”他低聲說道。

他知道,要想救下所有人並不容易,如果沒有絕對武力的保障,那根本就是個虛無縹緲的夢想。項南星也曾猶豫過是否要直接按下按鈕,犧牲企圖殺掉他們的人,換取他和姬風華性命周全。可是在那一刻,突然閃過眼球表麵的紅外瞄準燈讓他意識到了南宮茜的存在,並且知道後者也在觀察著這邊的發展。這是她和項南星在對陣徐聞一戰中曾經用過的聯絡方式,此時縱使沒有經過約定協商,至少也可以表達“我在這裏”的意思。

信號起了作用,南宮茜的存在讓項南星有底氣將自己的想法貫徹到底。隨後他選擇將自己置身於危險的境地之中,尋求一個可以拯救所有人的結局,這正是因為他始終相信著南宮茜的槍法,知道一個驚才絕豔的射擊天才可以創造出什麽樣的奇跡。

“可是,為什麽你要做這種事!”他站起身,毫不退讓地怒視著老趙。在拆彈的最後,他是真的將所有的注意力都投入到拯救對方的行動中了,因此才會被一擊突襲成功。然而他想不通的是,明明隻差一點就可以全部活下來了,為什麽對方還要做這種損人利己的事?

“你誤會了一件事。”老趙冷冷地說。

他的眉頭依舊因為劇烈的疼痛而不受控製地扭曲著,然而整個人的感覺像是漸漸平靜下來,或是已經適應接受了這種痛楚。他死死定著項南星手中的遙控器,像是隨時可能撲上來,卻又顧忌著不止從何處來的子彈,不敢輕舉妄動。

“你的理想太過簡單了。”他說,“在這場遊戲中根本不存在我們都活下來的結局。哪怕你成功拆了炸彈,結局還是一樣。”

姬風華疑道:“可是隻要解除了炸彈,你就會從死亡威脅裏……”

“沒用的。”老趙搖了搖頭,“決定勝負的關鍵事件是‘炸彈是否引爆’,而不是我是否被炸死,對吧?”

他說到“對吧”時眼睛已經在看著旁邊的嶽明,而後者也以微笑點頭回應。“是這樣的。”主持人微微笑道,“而且我也已經強調過了,不管是哪一方,輸掉遊戲的懲罰都是死。”

姬風華沉默了。這個可能性她不是沒有想過,隻是因為一旦想到這一層,他們所做的一切努力也都會失去意義,並且沒有任何希望——她隻是單純希望事實不是如此而已。

然而真相就擺在眼前。比起依靠預言詩半猜半試去了解規則的他們,從一開始就知曉全部規則細節的老趙無疑更早就思考過其他的可能性,也更早知道這背後的不可能。在排除了所有的機會之後,他最終還是選擇了化身殺人魔,追殺這兩個會把他稱作“老師”的年輕人。

因為他根本就不想死,甚至願意為此壓上自己的一切。尊嚴也好,良知也好,都比不上女兒在康複之後對他喊出的那一聲爸爸。他可以欺騙,可以對無辜的人下手,隻要能活下去。

剛才的妥協,表麵上像是被項南星說動,可其實也隻是另一種形式的以退為進,想要搶奪主動權的舉動。項南星太過追求完美的理想主義,姬風華在生死決斷時必定會出現的猶豫,幾十年的教師生涯讓他對這些年輕人的弱點看得清清楚楚,而他所做的事情也是瞄準了弱點,直接展開狙擊。

事實上若不是出現了意料之外的遠程射擊,勝負早已分明。姬風華第一時間無法下定殺人的決心,於是在猶豫的這一秒裏,炸彈已經飛到她的身上,讓她更加無法按下按鈕,隻能先把炸彈撿起來仍遠些。

而這過程至少需要兩三秒了。

盡管小腿受傷,但身體經過強化的老趙顯然還有飛撲的力氣。對比體力幾乎已經耗盡的二人,手腳受傷的他反而還算狀態好的一方,於是在輕鬆解決掉項南星之後,這兩三秒手忙腳亂的破綻已經足夠讓他將姬風華擊倒。

接下去,就是他盡情裁決的時間——原本該是這樣。

突如其來的射擊準確擊中了炸彈匣子的最後一根導線,同時貫穿了他的手掌,打斷了他投擲的動作。於是勝負在那一刻宣告逆轉,盡管獵物依舊近在眼前,受傷的身體也依舊能戰,但是老趙知道,如果那個開槍的人願意,那顆子彈原本穿過的應該是他的腦袋。

換言之,他當然可以再對項南星出手,但那樣隻是在逼這個神秘人秒殺自己罷了。

“願賭服輸!”他無奈地垂下頭,“扔掉炸彈,然後按下按鈕吧,我也不說多餘的話了。”

項南星饒有興致地看著手裏的炸彈,把它當做球般拋接把玩著,可最後卻隻是將它扔在腳邊,像是扔掉一個不要的玩具。他忽然轉過頭看著嶽明,露出微笑。

“我如果不做呢?”他挑釁似的揚起眉。

“不做是不引爆?不解除?不想死?”嶽明似笑非笑,“不把話說清楚,我很難理解啊。”

“這個不,是‘不按你的想法來’的不。”項南星淡淡地說,“我的敵人是這場遊戲本身,要獲勝的話,非得救下全部人不可——所以很遺憾,你一個都殺不死。”

嶽明還未反應,一旁的姬風華已經倒吸了一口冷氣。項南星此時的宣言確實是眼下這個死局的唯一答案。因為炸彈已經解除,老趙最大的威脅消除了,擺在他們麵前的唯一障礙就是“敗者會被抹殺”的規則。

但規則是人定的,更需要有人來執行。落敗的人當然不可能乖乖自刎,所以主持人才要幫他將性命收割掉,讓遊戲落下帷幕。而項南星的意思也很明顯,他隻要擋住嶽明不讓他執行,這場遊戲的勝負自然也就失效了。

釜底抽薪。

可這真的可行嗎?

“你可真是勇敢。”嶽明笑道,“在這之前從沒人敢在我麵前說過這樣的話。”

“也沒有人,能夠成功淩駕於主持人之上。”他加重了語氣。

“那要看是‘哪一位’主持人。”項南星針鋒相對地頂了回去,“對於‘第二十三位’來說,淩駕其上的至少有二十二人吧。我認識其中的幾位,他們中沒有一個會像剛才那樣放任我舒服地進行拆彈工作,一個也沒有。”

“這就是差距。”他也加重了語氣。

竟然還在挑釁他!姬風華差點就要叫出來了,卻見嶽明隻是不以為意地笑了笑,看上去完全不為所動。此時他已經站起身來,正饒有興致地沿著彈道的延長線反方向朝遠處看去,而後才緩緩邁開腳步,向著這邊逼近過來。

以主持人級別的眼力,項南星也不知道他是否看得到潛伏在遠處的南宮茜,但從他踏出的腳步方位來看,剛剛那一槍顯然讓他也頗有戒備。

他原本待著的地方,是個絕對的射擊死角,但是如果要對項南星等人出手的話就不得不從這個安全區域中離開。此時他試探性踏出的幾步與彈道的方向垂直,卻有枝葉遮擋,對方如果真要狙擊的話,光瞄準就是個大問題了。

可是在他走動的過程中,那種被瞄準的感覺始終緊緊地跟著他。途中他幾次微妙地變換了步伐,可是這種感覺始終如影隨形,甩也甩不掉。

“槍法如傳聞一樣棒,難怪你自信滿滿。”他揚起下巴問項南星,“怎麽聯絡上的?”

後者冷笑一聲:“這還要多謝你。”

“多謝我?”

“多謝你從我這裏偷走了‘一天’。”項南星說,“我之前親口告訴過你吧,如果我爽約了,那個人大概會氣得直接拔槍射我……看起來,大概是等了一天,氣過頭,槍口有點歪了。”

他淡定地站在原地,將話穩穩說完,連語調都毫無變化。可其實就在他說出“拔槍射我”的那一秒,伴隨著輕輕的兩聲“噗”,他身前的地麵上突然多出了兩個小小的彈孔。

在他對麵,嶽明弓起背抬起腳,還保持著即將衝出的姿勢,卻已經在原地僵住。他的表情有些尷尬,因為這一次突擊無論從時機還是速度上都是他個人的得意之作,然而結果卻是連第一步都沒能邁出來,就這樣被兩發威嚇射擊壓得直接釘在了原地。

“沒用的。”項南星搖了搖頭,“從你放任我拆下炸彈開始,遊戲的結局就已經注定了。”

“是你輸了,主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