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簾被拉開了,突然湧入的陽關瞬間填滿了這個三十來平方米的客房,項南星忍住雙眼的酸痛,爬起身,勉力抬起頭向前看去。盡管有點背光,他總算還是看清了剛剛幾招之內差點殺掉自己的這個人。

這是個看上去相當普通的大叔,五官平凡得扔進路人群裏根本找不出來,他留著平頭,胡子刮得有點隨意,半短不長的胡茬和青色的須根雜亂地混在一起,看上去有那麽一絲不羈的味道,這也是他身上為數不多的特點之一了。此時他穿著白色的襯衫和西褲,腳上蹬著一雙皮鞋。襯衫是短袖的,質地偏薄,偏透,看上去通氣性很好。隻是這麽熱的天裏,他還是在外麵披多了一件薄薄的黑西服。

他的手上倒提著一柄已經收入鞘中的武士刀,剛才將項南星逼入絕境的顯然就是這個東西。然而項南星眯起眼睛,視線卻最終落在了黑色的西服上。這種天氣當然不可能穿著這種長袖的深色衣服在外麵行走,那樣隻會被人當做神經病看。然而在剛剛那短暫的交鋒中,對方卻非得把衣服披上再開始動手,這背後隻能有一個解釋。

“果然是主持人啊。”項南星警惕地盯著他的臉,“冒昧問一句,您的排名是多少呢?”

“不值一提的位置。”對方笑了。他轉過身來,項南星注意到他的眼睛依舊閉著,大概是在等待慢慢適應光亮的時間。“既然你對於排名問題有點興趣,剛好我也正在盤算著這個。”他繼續說道,“想知道你大概排在什麽位置嗎?”

“不是主持人也可以參與到你們那個神秘排名裏嗎?”項南星冷笑,“願聞其詳。”

他表麵上裝得傲氣,實際上卻多少有些期待。對方雖然自稱是“不值一提的位置”,但從剛才那短短幾秒鍾展現出來的東西來看,項南星判斷他至少也比之前遇到的“避役”嶽明要強。換句話說,這個看上去平平無奇的中年人少說也是和“黑貓”秋半夏、“假麵人”菲克這些人一個檔次的,甚至可能更高。

以這個級別的主持人為敵,就算項南星自己感覺成長了不少,依舊知道其實一點機會也沒有。事實上也確實如此,雖然用了三刀,浪費了幾秒,但對方最終還是獲得了一擊必殺的機會,而且這麽一輪激烈的攻防下來,對方的衣服上甚至看不到一點汗水的痕跡,換句話說,對方甚至還沒有拿出一點真本領,但反過來,項南星已經氣喘籲籲,好一會都沒能把呼吸調勻回來。

幸好聽對方這麽說,再想想之前言語中透出的意思,剛才那三刀的目的應該就是測試沒跑了。這個身份不明的中年男人並沒有打算取他性命,隻是基於某種不明的動機要測試他的實力。雖然無法解開這個動機的秘密,但對方的做法,簡直正中他下懷。

中年男人既然是高排名主持人,眼力和眼界自然也絕非別人可比。從他嘴裏說出來的評價對項南星來說意義不小,至少他以後對於實力對比的判斷會有個更深的認識,遇上其他主持人的時候也可以視情況考慮一下反擊或打破規則的選項……

“正麵直接對抗的話,還是沒戲。”

對方一開口就把他反擊的選項整個兒敲得粉碎。這一點雖然項南星也有預料,但當麵聽到,依舊感覺多少有些沮喪。好在對方隨後立刻話鋒一轉。

“武力部分在一般人標準來說也隻是‘不錯’,和主持人差距太大,但能克服這點的人原本就是少數。在即時的應變和頭腦靈活度方麵,你的表現差不多達到中上級主持人的水準了。”中年男人說道,“經驗上可能還差了一點點,但這部分的東西畢竟需要積累,總之隻看這些的話,你勉強可以擠進正式主持人的序列。”

“可惜我絕不會去做這個。”項南星一字一句地說道。

中年男人笑了。“我也沒有半點招募你的意思。”他說,“剛剛這一段隻是我個人的興趣而已,太過任性,甚至還打擾到做正事的人了,抱歉啊。”

他的後半句顯然是對在場的另一個人說的,而項南星也正好借此機會偏過頭,用餘光快速觀察了一下站在門邊的那個人。這是個看上去不到三十歲的年輕人,和中年男人不同的是他身上僅穿著短袖襯衣,卻沒有主持人標誌性的黑西服打扮。項南星想起了島上最終一戰時看到的那些工作人員,如果沒猜錯的話,這個年輕人應該就是個工作人員了。

除了剛進門時推了項南星一把,又把門關上之外,剛才不管這邊兩人打成怎樣,他始終就是安靜地站在門邊,別說是做點什麽了,連一點點的殺氣都沒有,簡直就像是消失了似的。此時被中年男人說到,他也隻是安靜地點了點頭,算是“沒關係”的意思。

然而他們兩人一有互動,項南星卻發現了一個小小的疑問。如果說剛才中年男人是為了適應光線變化才遲遲沒有睜開眼睛的話,此時已經過去了一分來鍾,正常人的眼睛早該適應,可以睜開了。何況剛才說抱歉時聽著是發自真心,但對著那工作人員時他眼睛依舊閉著——真有誠意的話,至少也該看著對方說話吧。

回想起剛才在黑暗中的那一場搏鬥,項南星忽然想到了一個可能性。

難道,他的眼睛……

他驚訝地看著中年男人閉著的雙眼,猶豫了一下,伸手在對方麵前無聲地慢慢揮了兩下。身後的工作人員露出欲言又止的神情,但終究沒有阻止他。反倒是中年人的眉頭皺了一皺。明明項南星的動作已經足夠安靜了,他的眼睛也始終沒有張開,可在這一刻,他卻像是察覺到了什麽似的,在短暫的意外之後露出了從容不迫的微笑。

“你發現啦?”他笑道,“對,我是個瞎子。”

項南星驚愕地停住了手上的動作,表情有些尷尬。

“不用意外,你的動作確實很輕。但我從小就靠著聽力和觸覺來代替眼睛,對空氣的擾動也好,風聲也好,比一般人敏感太多倍。”他解釋道,“這樣說來,剛才逼著你在那麽不公平的條件下和我打這一場,還得跟你說聲抱歉啊。”

“本來就看不到,所以才要安排那樣一個都看不見的環境……”項南星這時才恍然大悟。

“畢竟之前一切都是道聽途說來,我看不了錄像,隻能聽別人講述,多少會有些偏差,何況從離島到現在也過去了不短的時間,誰知道你會進步成什麽樣子。”中年人說,“如果比我想象的強太多的話,實際戰鬥裏我就有可能無法控製分寸,最糟的情況下錯手殺掉你都有可能。所以我隻好取取巧,造一個明顯對我有利的局麵,此消彼長之下,我才更有信心把控。”

項南星哼了一聲,卻無法反駁。盡管這番話聽上去有點嘲諷的感覺,但對方說的一點沒錯,雙方的差距實在太大,就算扣掉偷襲和摸黑作戰的負麵因素,項南星依舊是沒啥機會。

因此他感興趣的,反倒是前麵提到的東西。

“你專門打聽過我?”他饒有興致地問道,“不僅打聽過,還跑到這種地方等我,想試試我的身手?你有沒想過,如果我連酒店大堂那一關都過不了呢?”

“那樣的話,就說明你這個人也不過如此了。”中年人笑道,“不過你確實沒有讓我失望。有那麽一瞬間,我還能從你身上看到十年前那些故人們的影子。”

“十年前?故人?”項南星皺起了眉頭。這句話聽上去像是意有所指,可是沒等他追問下去,中年人卻是擺擺手,提前中止了交談。

“耽誤太久,我也是時候退場了。”他一邊說著,也看不清腳步是如何移動的,就那樣如鬼魅般地從項南星的身邊穿行而過。後者直到被他繞到背後時才反應過來,驚訝地轉過臉。

他隻看到中年男人頭也不回地拉開門走出房間,帶走了項南星還未問出口的疑惑,隻留給他一個瀟灑的背影。項南星正要追上去,然而就在這時,那個工作人員卻上前一步,擋在了他和房門之間。

“項先生,該出發了。”

這時他第一次聽到這個年輕人開口,聲音中有種奇妙的機械感,像是連聲音也被嚴格控製住了似的。現在,參加遊戲的理由又多了一個。項南星心想。

他忽然有種預感,如果在這條路上繼續走下去的話,今後或許還會和這個盲眼的中年人再相遇,下一次,或許會有機會從他口中挖出更多的信息來。

但現在還是專注眼前吧。他拍拍臉,讓注意力重新集中起來。就像之前預料的那樣,酒店這邊多半不是真正的目的地,那麽接下來轉移場地的時候,大概就需要蒙住眼睛……

正當他回想著看過的那些電影情節時,隻見那年輕人竟然真的把手伸進褲兜裏取東西了。正當他以為會看到黑色布條之類的東西時,對方伸出了手,掌心裏是一副防風的護目鏡。

“一般不是蒙眼嗎?”項南星有些發蒙。這護目鏡有點墨鏡的感覺,但畢竟是透明的啊。

“出去再說。”年輕人淡淡答道,同時順手把護目鏡扔過去,“先戴上這個。”

看到項南星接過了,他看了一下時間,這才走到窗邊,望向外頭若有所思。在項南星的注視下,他慢慢伸手按在窗戶的邊框上,左右摸了一下,忽然用力一托!

高層的窗戶為了防止住戶掉落,一般都隻能向外打開四十五度。他這一手卻是把整麵窗都給卸下了,項南星隻覺高層強勁的風力一下子撲麵而來,眼睛都快睜不開了,然而在這其中最讓他驚訝的事,卻是忽然聽到像是螺旋槳似的雜音。

在他麵前,一架直升機從更高一些的地方緩緩降下,最終懸停在窗外幾米處。機艙的門已經完全打開了,那入口就朝向這邊,像是在歡迎著他。

“跳過去。”年輕人說,“沒摔死的話,我就帶你去真正的集合地點。那裏有個遊戲,獲勝的話,可以實現你提出的願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