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遊戲,他會輸。”
在中年人說出那句話後,這架直升飛機的機艙陷入了沉默,隻有螺旋槳的噪音在頭頂上轟鳴不休。同樣沉默的還有幾百米外的天台。“樹懶”的墜樓讓他們陷入短暫的震驚之中,一時間沒有其他人開口說話,於是,他們都聽到了“狼狗”在轉身離開時的喃喃自語。
於是,他們都露出了思索的表情。遊戲接下去將會如何發展?這一刻,這個問題在所有人心中都出現了各自的一套預演。那些想象帶著鮮明的顏色,浸染了他們的整個思考。
有的血紅,有的漆黑,也有……純白色的。
“我們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梅花鹿”忽然大聲喊道。
仔細聽來,她的聲音裏甚至還帶著哭腔。這突如其來的一吼震懾了全場,連已經走開的“狼狗”都停住了腳步,回過頭看她接下去要做什麽。
在這群人裏,她和項南星是僅有的兩個在最後關頭衝上去想要營救“樹懶”的,此時她一隻腳還踏在“勇者之路”上,都忘了先退回到天台上。看到前麵的項南星開始往後退了,她這才反應過來,剛想退回,卻又站住了,向前伸出手去。
“小心喲,她要推你下去了。”人群裏不知道是誰嚷了一句。
項南星笑了笑,微微側身,伸手向後摸索了一下,抓住了“梅花鹿”伸過來的手。按照“不可回頭也不可轉身”的規則,他隻能看著腳底下的路慢慢摸索著方向往後退,有了牽引,腳下的速度明顯快了很多,直到他的腳踩到天台邊緣,兩人才同時向後退了一步,齊齊回到剛剛站著的天台上。
隔著頭套,他們對視了一眼。項南星微微點頭,道了聲謝。“梅花鹿”點了點頭,肩膀微微起伏了一下,似乎在頭套裏偷偷舒了一口氣。
防人之心不可無,那個在人群裏起哄的家夥雖然說得刻薄,卻也有幾分道理。但項南星剛剛還是選擇了伸手去握住對方的善意。這並非盲目的信任,而是對眼下局麵最準確的判斷。
他知道,在這種情況下推人下樓的家夥會立刻成為全場最大的靶子,任何人都能以此為理由對她出手,而“梅花鹿”此時還有半邊身子在天橋上,朝向人群的更是毫無防備之力的後背,剛才她如果真的敢推自己下樓的話,下一秒,她毫無疑問就會跟著飛到半空中去。
聽她剛剛開口時的感覺,項南星估計她接下來應該就要說出她的提議了,而這次選擇幫助項南星,多半也是為接下來的事情做個鋪墊。
“各位,請聽我一句!我有一個建議!”
等到調勻了呼吸,“梅花鹿”再次大聲說道:“對待這場遊戲,我們不能再這樣互相戒備隔離,應該敞開心扉,大家開誠布公好好商量一下啊!”
“切,還以為是什麽了不得的建議,原來又是浪費時間。”“白鴿”不耐煩地插了一句,“這種事情不是廢話麽,交流了又要怎樣?剛才規則裏已經說了吧,我們這些人裏最多隻有三人可以獲勝,換句話說我們是對手啊,你說要不戒備,要敞開心扉,誰信啊!”
他的話顯然引起了一些人的共鳴,項南星注意到“波斯貓”和“老鼠”都下意識地點了點頭,像是表示讚同,但原本和“白鴿”站在一起說話的那個“狐狸”卻微微搖了搖頭。
項南星理解他這搖頭的意思,因為他也感同身受。這個“白鴿”從剛才就給他很不好的感覺,此時更是坐實了之前的預感。隻會抱怨,卻提不出什麽有建設性的意見,甚至連對方話裏這明顯還有下文的意思都聽不出來,直接先開口打斷了再說,這樣的人放在任何一個團隊裏都不會受歡迎。就算他此時說出了很多人的心聲,但將這些東西毫不掩飾地放上台麵來,幹擾了可能提出方案,這顯然無助於完成這場遊戲。
而他的這種態度,在現在各人身份不明的環境下更是容易成為眾矢之的。
果然,他剛這麽想,就注意到原本和“梅花鹿”站在一起的“兔子”雙手抱胸,仰起頭,似乎正狠狠瞪著“白鴿”,一副很不滿的樣子。與此同時,站在旁邊的“狗熊”也哼了一聲。
他對著“白鴿”淡淡說道:“你若是覺得浪費時間,那不妨自己走開,讓我們也好清淨地聽聽看‘梅花鹿’小姐接下去的意見。”
雖然看上去五大三粗,一副有勇無謀的樣子,但其實真正的“狗熊”遠比一身白領裝扮的“白鴿”要清醒得多。畢竟下樓這個問題對他這種經常鍛煉身體的人來說不算太難,就算不走“勇者之路”,就算連電梯也不能用,最後走樓梯上樓下樓過去也絕對來得及,差別也就是路上的效率而已。
在這個時候,關於“內奸”的問題才是重中之重,如何找出這個人,找到後如何對待,這是此時盤旋在大多數玩家腦子裏的最大問題。
“梅花鹿”剛才這番話聽上去確實有些流於表麵,但話裏提到的“開誠布公”,很明顯是針對“內奸”問題而說的。再看看她一副不斷給自己鼓勁的樣子,可見接下來要說的話肯定會觸及到這個問題核心。“狗熊”也好,項南星也好,還有旁邊包括“狐狸”、“山雞”在內的幾個人多少都猜到了她接下去的提議內容,但這種事情,總要有第一個人開口說破。
在這種情況下,打斷她說話的“白鴿”顯然罪大惡極。
“梅花鹿”像是對這其中的利害關係毫無意識,隻是感激地對“狗熊”點點頭。她清了清嗓子,深吸一口氣,繼續說道:“讓我們先把前三名的問題擱置一下……好吧我也不兜圈子了,我想大多數人跟我一樣,最關注的還是那個藏在我們中間的‘內奸’。
我想,這種身份安排應該是完全隨機的。我相信遊戲不會給予這個玩家什麽特殊的遊戲目標——甚至他自己可能都不知道自己被安排了這樣一個身份,隻是個無辜的人。可是不得不說,這就像是有一個定時炸彈混進了我們中間,他會和我們一起為了到達終點而努力,我們中的一些人甚至有可能跟他合作,然而如果他像我們一樣完成了遊戲目標,最終輸掉的卻會是我們。”
她重重地強調了一下:“我們全部。”
“你這還是廢……”
“白鴿”又想說話,被“狗熊”揮了揮拳頭,頓時又縮了回去。項南星聽到“狐狸”的方向傳來一聲冷笑,毫不掩飾。他知道,對方在嘲笑的並不是那個被一嚇就慫的“白鴿”。
而是“梅花鹿”剛剛說出的最後一句話。
她最後強調的這一下或許是為了顯示事情的嚴重性,好讓自己的一番話更容易得到支持,然而在不經意間她還是自己真實的想法。不管之前說得多有人道關懷也好,當她將假想中的失敗者定義為“我們全部”時,她已經在潛意識裏將那個獲勝的“內奸”排除在外了。
換句話說,盡管口口聲聲說著“隻是個無辜的人”,但她已經將“內奸”身份的那個玩家當做敵人來看待了,這樣一來,她接下去的提議內容簡直不用想都知道。
“我的提議非常簡單。”梅花鹿深吸一口氣,“‘樹懶’先生已經不在了,但剩下的人此時都還在天台上。趁著全員到齊,我們就在這裏互相確認彼此的身份。然後不幸抽到‘內奸’身份的那一位……”
她第三次深吸了一口氣,肩膀聳動,仿佛在自己接下去要說的話積蓄力量。
“為了其他人的幸福,請你務必發誓要留在這裏。”
她的聲音有些生硬,或者說,是對她而言少有的冷酷。
“或者,我們會強製讓你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