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什麽玩笑!”
果不其然,第一個提出反駁的又是“白鴿”。他語調上揚,激動地喊道:“說什麽發誓留在這裏,就算他真的這麽說了,這裏有誰會真的放心嗎?你就直說了吧,這是要那個抽到‘內奸’的人去死對吧!”
他越說越怒:“你也別說這種為了別人犧牲的漂亮話了,我就問你一句,換做是你的話,你肯為了我們這十個人死在這裏嗎?”
“梅花鹿”平靜地點了點頭。
“願賭服輸。如果這就是我的命運,我會的。”
仿佛要用實際行動證明了自己不是說說而已,她張開雙臂,竟然直接就轉過身去,將自己的後背暴露在所有人的麵前。和她不和的“白鴿”距離她不過一兩步遠,如果真有心發難的話,“梅花鹿”多半連身子都來不及轉過來,直接就會被他當場製服。
“我猜,大家的所謂‘身份標識’應該都是在差不多的位置。”她冷靜地轉過手臂,費力地指著自己後頸處,“我的話是在這個位置,上麵覆蓋了一層假皮膚之餘剛好還可以被頭套蓋住,算是有雙重保護,所以也不存在無意間被人看到的情況。”
“說這麽多有什麽用!你難道會把那個印記秀出來給我們看嗎?”
“白鴿”又在嚷嚷了。就算以一個專業唱反調的人來說,他這也算是聒噪過頭了。然而在場聰明一些的人已經察覺了,這回他倒不是單純為了反駁或者就是為了打斷對方的發言。最開始的質疑或許是他在耐心不足之下脫口而出的話,然而之後的那些,他明顯是另有目的。
“拙劣的激將法。”項南星冷笑一聲。
在下了天橋的同時,他看出“梅花鹿”的想法,也看出她正在猶豫中不斷鞏固著挺身向前的覺悟。就算腦子不如項南星這樣機敏,但這些信息太過明顯,隨著對話的進行,“白鴿”遲早也會看出這些來。
那麽他當然也可以預見到了,為了讓提議能夠實行,“梅花鹿”會決定暴露她的身份。
這對於其他人來說等於白賺了一份遊戲信息,顯然是好事。
在那以後,“白鴿”的一係列挑釁,其真實目的就是要不斷刺激“梅花鹿”,好讓她堅定這個想法。這種做法顯然很有效,他塑造出了一個站在對麵的敵人,在不斷的對抗中推著她一步一步向前走。眼看距離最重要的決心,也隻差最後一步了。
他於是添了一把火。
果然,麵對他的逼問,“梅花鹿”深吸一口氣,保持著背對眾人的姿態張開雙臂。
“是的,我願意展示自己的印記。就算把臉暴露在大家麵前也無所謂!”她大聲說。“現在,請誰來把我的頭套解除吧!”
“白鴿”的頭套擋住了他的表情,然而手上的興奮動作卻是掩飾不住。他垂下雙手裝作不在意,但終究還是忍不住握了拳,小幅度地在腳邊揮了一下。不光是他,旁邊也有幾個人做出了類似的動作。不用說出口,光是看一眼,就能直接看到他們心裏在狂喊的那句話:
得手了!
除下“梅花鹿”的頭套,確認這名玩家的身份,這是最直觀的收益,但卻不是全部。他們幾乎可以預見,在“梅花鹿”展露自己的真麵目後,她會比剛才更有要求別人誠實的權利,在這種情況下,厚臉皮的人可以一拖再拖,但總有一些臉皮薄的,或者幹脆就信奉她這一套的人,會跟在後麵暴露信息吧。別的不說,那個“兔子”看上去就很有可能是第二個……
“笨得可以啊。”項南星不屑地搖了搖頭。他這回毫不掩飾地將這句話說了出來,於是也毫無疑問地,遭到了“白鴿”等人的怒視。項南星知道,他們擔心的是這句吐槽說出口了,“梅花鹿”會跟著改變主意。
而對於項南星來說,轉頭瞪著他的這些人才是真正有用的信息。由此他知道這裏麵到底藏了哪些看不清形勢的家夥。
我說的是你們啊。他在心裏冷笑了一下。
“梅花鹿”顯然已經下定了決心,沒有被項南星剛剛的這句話影響到,然而她的舉動卻讓全場都陷入了一種詭異的沉默之中。她張開了雙臂,擺出毫無防備的姿態,然而等了好一會都沒有人上前去。
她奇怪地轉過頭看了一眼,說道:“怎麽了?時間寶貴啊,就從我開始吧,我們趕緊把這個‘內奸’找出來。別忘了還得留出時間來走過去啊!”
盡管她一再出言催促,然而挺身而出去做這件事情的人……一個都沒有。明明隻不過是走上前,驗證指紋並除下對方頭套,順便撕下一塊假皮膚這樣簡單的事情。這個動作本身絕對沒有什麽危險性,然而所有人看向“梅花鹿”的眼神就像是看向一個極其危險的炸彈,而這個炸彈自己還一無所知。
剛剛還怒視著項南星的那幾個人也漸漸反應過來了。先是“波斯貓”和“毒蛇”,而後是“老鼠”,還有“白鴿”。原本有些興奮的肢體動作立刻鬆弛下來,直到這時,他們終於看清了一直被自己忽略的那件重要的事情。
“為什麽……為什麽你們都不願意做?隻是很簡單的事情啊!要不是又指紋驗證的話,我自己也就做了啊!”“梅花鹿”終於忍不住喊道。
“你還不懂嗎?”
一旁的“狐狸”開口說道:“沒有人會去做這種蠢事的,因為這樣做需要付出的代價,實在是太過沉重了。”
他和項南星一樣,在對方說出提議之前就預感到了接下來會發生的事情。
“沒有人會做的。”“狐狸”重複了一遍,“因為此時去為你除下頭套,鑒定印記的人,不可避免地會成為第二個被鑒定的人,不是嗎?”
他笑了一聲,緩緩地環顧全場:“我想在這裏的大多數人,都想得通這裏麵的道理吧。”
項南星點頭讚同。確實,從表麵上看這隻是個任何人都做得到的簡單動作,然而一旦上去撕掉了“梅花鹿”的假皮膚,也就意味著自己同意了她的方案,那麽在輿論的壓力下,不管是否願意,下一個必須站出來的,肯定會是自己。
雖然“梅花鹿”自己說得很偉大,說什麽如果真是自己的話,自己也放棄遊戲之類的,但是說白了,在這裏的任何一個人都有著必須在遊戲中獲勝的理由,沒有誰需要為別人讓步。更別說頭套的設定提供了一種天然的隔離感,在玩家間互不相識甚至連麵都見不上的情況下,感情因素會被削弱到最低的限度,所有人都會為了自己的願望而努力奮戰。
哪怕知道自己就是“內奸”,獲勝就意味著同時會讓其他人全部出局,項南星還是認為大部分人最終依然會選擇讓自己獲勝,隻有少部分人可能會在兩者之間猶豫,極少數的人,比如“梅花鹿”(假如她的話發自真心),會選擇犧牲小我,成全大我。
這個“極少數”,或許指的也隻是她一個人吧。
“怎麽了各位!”
她著急地說道:“這樣才是對大家最好的方案啊!比起讓那個潛在的危險有機會到達終點,抓住現在都在天台的機會把他找出來才是更安全的方法,不是嗎?我們總共有十二個人,就算肯定有人要當‘內奸’,那說不定也隻有一個。也就是說,大家有十二分之十一的機會是安然無恙的,為什麽都不願意試一試呢?”
“狐狸”冷笑一聲,打斷了她的話。
“你說的這個概率,很可笑。”“狐狸”緩緩說道,“凡事總有個先後吧。查看印記一樣有先後的問題。我們就假設墜樓的‘樹懶’不是好了,那麽就是十一分之十的初始概率。第一個查看的那個,沒錯,確實有十一分之十是安全的,但是到了第二個時,那就是在十個人裏麵找出一個,他隻有十分之九是安全的了,以此類推,如果一路都沒有找到‘內奸’,等到最後一個人的時候,他的幾率就是百分之百了,這公平嗎?”
偷換概念,耍花招呢。
項南星立刻就看穿了對方說辭中的漏洞。這是概率學裏非常初級的問題,以他之前對“狐狸”的感覺,對方不像是會犯這種錯誤的人。
那麽這樣看來,他是故意這麽說,好篩選那些容易上當的人?項南星望向周圍,雖然也有不少人表現出不以為然的樣子,但“白鴿”等人卻微微低下了頭,仿佛正在思索。
見到自己的話起了效果,“狐狸”繼續說道:“而且,我想對於‘梅花鹿’小姐來說,這個安全的概率恐怕不是十二分之十一,而是百分之百吧。”
“這話怎麽說?”
發問的是“波斯貓”,這正是在剛才表現出思索姿態的幾個人之一。
顯然,她被“狐狸”的話勾起了好奇心。
“狐狸”偏過頭看了一眼正氣得發抖的“梅花鹿”,笑著說了一句:“先聲明一下,以下隻是我個人的猜測,如有不敬,還望‘梅花鹿’小姐多多包涵。”
“首先,我認為她剛才提出的這個方案表麵上是一個非常顧全大局,甚至是帶有犧牲精神的方案,但實際上,它隻是這位‘梅花鹿’小姐極端自私的產物,最終的目標隻是為了讓她自己獲勝的機會更大而已。”
“你別血口噴人!你……”
“梅花鹿”剛抗議到一半,“老鼠”卻是跨前一步,擋在她的身前。盡管看上去沒有“狼狗”或“狗熊”那種壓迫感,然而他的紋身和他的肌肉一樣具有威懾力,隻是一步,就製止住了“梅花鹿”上前的舉動。
他說:“你先等著,讓他把話說完。”
項南星在心裏暗暗搖頭。這個戴著狐狸頭套的家夥挑撥人心的功力著實了得,隻是幾句話,看來又讓一個人站到了他的那邊。
“謝謝了。”
“狐狸”點了點頭,“老鼠”也報以友善的一聳肩。對方是小混混,真打起來自己絕不是對手,於是“梅花鹿”盡管心中不滿,也隻能暫時忍耐著站在原地。
若是她有未卜先知的能力,能提前預知對方接下來的話將會徹底毀掉她的方案,甚至讓這裏的玩家四分五裂彼此廝殺不休。那恐怕無論如何艱難,她也要拚命衝上去阻止吧。
但此時,她隻是在那裏站著,氣得發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