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林死了。

從那扭曲的臉龐上,任誰都能看出他在臨死前的痛苦。洛林倒下的地方是洗手間裏麵。在生命的盡頭,他用最後的力氣關上了洗手間的門,祈望這裏麵更新的會是新鮮空氣,幫助他挺過這最後的一點時間。隻要堅持到看守到來時活著,他依然可以算作通關遊戲,而監獄一方也不可能對他見死不救。

再堅持一會,就贏了!

可惜,在這裏等著他的,依然是死神。

“死在兩種不同的毒氣上,也難怪最後會露出那樣複雜的表情。”梁京墨歎了一口氣,“一個是腐蝕毒,一個是神經毒,隨便哪個都是讓人非常痛苦的東西,他竟然嚐了個遍。”

旁邊的項南星已經換上了幹淨的衣服,情緒也在一通徹底的發泄後漸漸平複下來。聽完了梁京墨描述洛林的遭遇後,項南星也陷入了思考,可是就算把他自己代入進去,他自認也無法比死去的洛林做得更好。

那三個氧氣麵罩,被洛林用在了前麵三個小時——這一點很合理,換做是自己也不可能在隨時會死掉的情況下留著麵罩不用。

而洛林在最後一小時裏一直待在洗手間旁邊,隨時保持著一個可以推門進去並關門的姿勢——這一點也毫無問題,項南星還得佩服他一直保持著這份注意力集中狀態的韌性。

然後,在距離遊戲隻有幾分鍾的時候,洛林看到放在通風口下的盆栽快速枯萎下去。他知道毒氣已經放出,甚至自己因為吸入少量毒氣而產生了嚴重的肺部燒灼感。於是他按照既定計劃,衝入洗手間最後一搏——這一步也沒問題,畢竟不進去就是死,進去了還有機會。隻是就結果來看,他比較倒黴而已。

每一步,洛林都已經在他擁有的資源下做得無可挑剔。而另一邊的項南星所做的隻不過是自暴自棄提前進了洗手間而已。當然,他也可以辯解說自己沒有盆栽這種可以觀察毒氣是否放出的道具,因此就算使用麵罩也無法判斷在使用期間是否已經過了毒氣期,最後還是免不了入洗手間搏一把,不如早點進去幹脆些。

不管怎麽看,他這邊的技術含量都比洛林低多了。然而最終活下來的,卻是他。

“我知道,你當然不會幼稚到以為這隻是你的運氣比他好。”梁京墨說,“不管是靈異事件也好,還是你潛意識裏的求生本能發揮了作用,總之,當時你做得最正確的一件事並不是進了洗手間。”

他做了一個擺放的手勢:“而是‘把氧氣麵罩在沒有使用的狀態下放回原位’這件事。”

項南星微一皺眉,露出困惑神情:“氧氣麵罩放在哪裏,很重要嗎?”

梁京墨笑了笑,卻沒有直接回答他的問題。

“你們幾個都沒有完全想通一件重要的事情:這個遊戲,是由人設計的。”他說,“既然是人設計的,就有意圖。洛林最早意識到了這一點,他注意到這裏麵有四個人,氧氣麵罩加起來剛好足夠讓一個安全過關,因此設計者是想讓他們自相殘殺——這一層是對的。”

他豎起一根手指:“但隻到這裏還不足夠。如果僅僅是為了這樣一個目的,房間裏隻需要不定時地放出毒氣就夠了,沒有必要再設計出一個獨立的洗手間,和它隨機的空氣循環係統。後者顯然是設計者為玩家留出的第二條路,讓玩家即便在收集不全麵罩時依然有機會通關。如果說前一種做法是通關,那麽後一種應該就是能讓所有人一起活下來的,‘完美通關’。”

項南星想了一下,然後老實地搖搖頭:“還是聽不懂。”

“簡單來說,如果我是你的話,我會有兩種通關的方法。”

梁京墨說:“第一種,我會一直留著氧氣麵罩,等到最後一個小時以內時才戴起。第二種更簡單,我可以先睡一會,等到最後幾分鍾時再進洗手間裏坐一會,等遊戲時間結束。”

項南星咋舌:“這兩種做法也太……太需要勇氣了吧。”

“想通就不會覺得害怕了。”

旁邊一同走著的“黑貓”秋半夏突然插了進來:“梁京墨的做法是真的看懂了遊戲的規則。那裏麵說了,房間會在‘某個時刻’放出毒氣,洗手間內的氣體‘一定幾率’是毒氣。然而這個‘某時’和‘不確定’,卻不等於隨機。”

“是遊戲精心設計的結果。”

她似笑非笑地看著項南星,看著後者的表情從疑惑到驚訝,最後終於恍然大悟。

是的,如果他是設計者,放出毒氣的時間隻會有一個,那就是臨近結束的最後幾分鍾。

試想一下,坐在一個隨時可能放出毒氣的房間,而手邊有著可以確保活著的氧氣麵罩,誰能夠忍住把麵罩放到最後?不可能,因為每一秒都有危險,所以活過眼前這一秒最重要。

他們隻會安慰自己說“說不定在我戴著麵罩的時候毒氣已經放過了”,卻不會換位站在遊戲設計者的角度想一想。

若要考驗人的韌性,毒氣當然要留到最後。能夠與求生的**相抗衡,將氧氣麵罩留到最後的人,才有資格在這個遊戲裏活下來。

而洗手間的問題,或許涉及到一個小小的機關,這也是導致兩人命運截然不同的關鍵。項南星猜想,在床頭櫃放著氧氣麵罩那位置底下,應該還藏了極其精準的秤。在洗手間關門瞬間,它會通過這個秤來檢測氧氣麵罩的使用情況。

當氧氣麵罩重量不變時,洗手間裏放出純淨空氣,而當氧氣麵罩已經被拿走了,或者因為使用過而使重量發生變化時,套間內放出毒氣。這裏設計者的意圖也很明確,若是有勇氣直接挑戰幾率的話,你還能贏,如果是患得患失,想要尋求穩妥的氧氣麵罩,卻又在使用後又想再進洗手間碰碰運氣……那就死吧。

“不被死亡威脅所迷惑,看穿遊戲設計者的目的,玩家輕輕鬆鬆便可以通關。它需要你做的事情並不多,隻要擁有打開一扇門或者等待的勇氣就足夠了。”“黑貓”秋半夏以主持人角度最終做了總結,“遊戲是不會設計得讓人無法通關的——這是一切考驗型遊戲的鐵則。”

這句話,老獨眼說過,洛林也說過,可他們的悲劇在於,即使他們說出了這個道理,卻始終深陷在遊戲裏,無法看穿道理本身。

這一念之差,造就了悲劇的結局。

想到老獨眼,一絲悲傷再度湧上心頭。項南星仰起頭,長長呼出一口悶氣。這一抬頭,他忽然發現了一點異樣。

“等等,我們現在在往哪走?”

他原本以為,在遊戲通關後雖然存活的自己會因為越獄失敗而被送回到原來的牢房裏。在看到沒有實際參與越獄的梁京墨也和自己一同走時,他對這個推測更是深信不疑。然而此時一抬頭,他卻注意到了和之前待過的區域截然不同的天花板,很顯然,他們現在走的不是回頭路,而是通往另外一片區域的走廊。

梁京墨故作驚訝道:“還以為你一早就發現了呢。原本我們應該會被送回自己的牢房裏的,但這位‘黑貓’主持人設法支開了那個假麵人,瞞著守衛把你和我帶到這邊來。我猜,她可能又想舉辦什麽遊戲吧。正好,我欠你的那一個承諾可以趁機還掉咯。”

旁邊的秋半夏很配合地嘿嘿冷笑了兩聲,像他口中描述的奸角那樣。

“別鬧了,其實又是你搞的鬼吧。”

對於這個人,項南星已經無力抱怨了。回頭想想,這一天裏自己的經曆的這些爛糟事基本和梁京墨脫不了幹係。要是沒有他中途打亂了洛林的計劃,後者說不定已經組成理想中的團隊,越獄成功,而老獨眼不會死,自己更是不會遇到後麵這些事……

顯然不是這樣。項南星在心裏苦笑了一下。

洛林的越獄從一開始就落入了主持人的掌控,失敗是注定的事。就連被引導到遊戲場地這件事也很難說是梁京墨還是那個“假麵人”菲克所為。但現在項南星基本可以確認一點了,在當時自己誤觸機關的那一次裏,那個機關應該是梁京墨遠程打開的,為的是讓他脫離隊伍,好避開接下來的那個遊戲。隻是洛林和他的反應太快,讓梁京墨最終無法如願。

當時伸手救助自己的洛林,結果是個會在關鍵時刻把隊友當做工具使用的人。而被視為叛徒的梁京墨,卻是試圖真正救下自己的那一個。人生角色的轉換,當真精彩萬分。

“我知道自己的頭腦跟不上你的思路,所以我也不會催你解釋全盤計劃。”

項南星歎了一口氣:“但是如果想要我參加遊戲的話,至少先跟我說一聲,讓我有點準備吧。而且你也不看看時間。老實說,我現在的一夜沒睡,狀態很差啊。”

“不,你現在這種帶著黑眼圈的模樣非常適合進行遊戲。我正是為此才臨時申請把遊戲時間提前。那一個我承諾要給你的,或許能讓你的刑期一次清空的大場麵,就是現在了。”

梁京墨笑容漸斂,露出了前所未有的認真表情。

“項南星,作為我的協助者參加這一場‘三國遊戲’,一起討伐羅百川吧。”

梁京墨一字一句地說:

“我非常,非常需要你的幫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