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遊戲並不隻是針對我一個人。它的另一個意義,是把深陷這迷局裏的我當做人質,逼迫真正的目標就範。”
項南星閉著眼睛,站在回合外的一片漆黑中靜靜想道。
在項南星確定這一點之前,他並不知道在另一處會場的南宮茜曾經麵臨過那樣辛苦的抉擇。但此時想明白了,他也不難想象出當時的畫麵。因為如果他是南宮家的話,一定會以這種方式正麵出擊,直截了當地摧毀對方的心防。
把項南星遭受的痛苦當做子彈,射向南宮茜因為突然得知真相而動搖的心,這是一個殺手在肉眼看不見的層麵上進行的一次光明正大的刺殺。或許是南宮泰,也或許是家族裏的其他人,但不管是誰,這都是相當高段的手法。項南星自問換成自己的話,或許會抵擋不住,畢竟在那種情況下,他是在對真相一無所知的情況下直接被正麵暴擊。
和此時此地的他不一樣。他現在能夠隱約觸碰到線索,並且冷靜地思考這些線索背後的真相,那是因為他所處的環境能夠提供更多的信息,以及他之前“白夜祭”裏與秋半夏合作致勝的那場遊戲所帶來的一點經驗。但前者,說白了就是“門鎖的引導思路改變”這件事。要是沒有這樣的改變,項南星根本不可能察覺到門鎖背後還有人為意誌。
可這樣的改變,是因為操縱門鎖的人——也就是南宮茜——想法改變了。項南星想,她大概是被告知真相了吧,或許在告訴她真相的同時還給了她“放棄”與“繼續”的兩個選項。這對於任何人來說都是一次非常艱難的選擇,要繼續,需要鼓起極大的勇氣。
此時項南星還在繼續遊戲著,這意味,南宮茜毫無疑問在這中間選擇了“繼續”。
“改變是從我第一次獲勝的時候開始的。”項南星暗想,“直到這個時候之前,門鎖對我的引導還是偏向於‘收集子彈’強化自己,然後‘找機會埋伏對手’的思路。雖然有時候會戰略轉進一下,但它沒有表現出明顯要回避戰鬥的意思。但在那之後就不同了,門鎖很明顯在竭盡全力引導著我往遠離對方的方向走,甚至有可能給南宮荒啟那邊設置了障礙,阻止他靠近。這裏頭的證據就是我連著好幾回合都沒有遇到對手,這在之前是絕不可能發生的事情。小茜肯定是在那個時候被告知了真相。”
“但為什麽偏偏選在那個時候呢?”
他稍微一想,很快就理清了思路。
“因為當時隱隱出現了強弱逆轉的兆頭吧。”他推測,“在那之前,我在所有的對決中都是一麵倒的慘敗,南宮荒啟的優勢非常明顯,眼看不是短時間內可以扭轉的。但在那一局裏我第一次獲勝了,而他因為情緒的變化,甚至連還手一下都放棄了。”
“不知道這邊的狀況在另一側是怎樣顯示的,但大膽猜測下,或許他們得到的信息不是十分完善,至少不是看到聽到全過程的那種程度,所以也無從判斷這場對決裏發生了什麽。他們看到的,大概是我給了那家夥一槍,然後那家夥毫無還手之力之類的景象吧。”
“所以,那個人判斷出我可能找到了克敵製勝的方法,或者是南宮荒啟那家夥出現了什麽意料之外的狀況,不管是哪一種,接下來的對決中勝負都會很難測。如果等到我占據了優勢時再來告知真相,恐怕效果也不會太好——所以,他必須選在那個時候把真相揭露出來,趁著這針對我的生命威脅還在,對小茜才能有最大程度的威懾力。”
“雖然細想的話……不太合理,他們不該是這麽沉不住氣的家夥。不過這是看上去最有可能的解釋了。”
項南星皺著眉搖了搖頭,又忍不住自己笑了一下。
“要說我這是誤打誤撞,運氣太好了嗎。明明選在不甚合理的時機暴露了底牌,可卻又讓對方出現了誤判。”他想,“對於那種程度的高手來說,這是極少會出現的狀況。所以反過來說,這也是非常寶貴的機會。”
“但我們有辦法利用這個機會嗎?”
項南星想到這一層,又沉默了。
“隔空遙控著門鎖開關的是小茜,她的改變意味著她知道了什麽,但一時間又沒有什麽解決的辦法,隻能先確保我的安全再說。她用她的方式給我爭取來這麽些時間,已經很了不起了。但這片區域再大,這種單方麵的逃竄終究不能持久,遲早還是會遇上的。”項南星托著下巴思考著,“在那之前,我必須想出辦法來。”
此時他已經隱約猜出在另一邊與南宮茜對決的人是誰了。南宮泰,毫無疑問,他想。這個殺手之王在之前給出的“四小時二十五分”的休戰承諾根本就是個幌子,事實是他自己也需要這段時間去解決南宮茜那邊的問題,主動提出休戰,不僅成功讓自己有理有據地抽離開來,更是可以麻痹項南星的想法,讓他沉浸在不用直接與高手對決的喜悅中,忽略周圍的其他線索。
這個殺過許多人的高手肯定一早察覺了,雖然他可以殺掉項南星,但這並不是讓他女兒的心思徹底安定下來。攻城為下,攻心為上,他在那時候就打算直接從更深的層麵入手,直接殺死南宮茜逃離這裏的心思。這兩場遊戲,都是隻要放棄就能過得更輕鬆,不用受苦的類型,但背後卻隱含了對未來的徹底否定。項南星若是放棄了,按照規則他必須離開,但如果他不惜違反規則也要胡攪蠻纏的話,那麽在告知真相之後,臨陣脫逃的他也沒有繼續鬧下去的立場,到那個時候,他依舊是非走不可。
而南宮茜也是一樣,隻是她麵臨的選擇更加殘酷。因為選擇堅持的話,受苦的人不是她,而是為她而來的項南星。隔著遊戲的壁壘,她可以或多或少地幹預另一邊的戰況,但所起的作用非常有限。就算她是南宮家的天之驕女,也還是沒有辦法幫助一個普通人挺過職業殺手的追擊,更別說反敗為勝了。
當殺手的,見慣了別人的死亡,對自己的生死也可以置之度外,但要背負起別人的生死來,對她來說還是太沉重了。
“不管怎麽說,這選擇真是相當有種。”項南星自言自語,“等見到了,怎麽說也得摸摸她的頭表揚一下。”
他深吸一口氣,睜開雙眼,感受著眼前突然綻放的光明。
經過遊戲的這一會,他對三十秒的時間感應越來越靈敏了,幾乎是那邊的回合一結束,他這邊立刻就能反應過來,進入狀態。
但就算時機掌握得再精妙也沒用,這一次,他突然生出不知道要往哪裏去的念頭。
不,並不完全是這樣。他自嘲地笑了笑。
“我想到她身邊去啊,明明是這樣想的——隻是辦不到而已。”
他搖晃著腦袋,感受著頭頂上的重量和眼前微微有些失真的畫麵。這個累贅的東西除了礙事之外,還無時無刻地在提醒著他:這邊的事情還未結束,他並不是可以自由行走的狀態,甚至處於生命被威脅的極度不利狀況下。
要想擺脫這種狀況,他必須在這場遊戲中勝出。
要想勝出這場遊戲,他必須殺死南宮荒啟,或者逼他主動認輸。
但在硬實力遠遠不如的情況下,光靠著一點心理戰術還殺不死人。至於後一種情況,在項南星能夠展示出足夠殺死對方的實力之前,這是不可能的任務。
要想得到那種實力,他必須找到主持人所說的,存在於這些房間中的真實子彈。
但來過這裏的南宮荒啟說了,這種子彈即使存在,也是不可能找到的。它隻是一張虎皮,讓身陷這迷宮中的人感到不安的一道假象而已。項南星曾經到過的最像是謎底的地方就是那個死胡同,但事實證明,死胡同也沒有什麽特別的。
一道完整的邏輯鏈就這樣展現在了項南星的麵前。從上一步推出的下一步,每一步都有理有據。歸根結底,他終究無法靠著這些特製子彈殺死對手,所以無法逼對手認輸,於是他贏不了遊戲,也沒法從這離開。
從頭上的這份沉重感,項南星一路推導出了這樣的結論。真想摧毀它啊,他苦笑著想道。就像之前那樣,把這個礙事的東西打穿。哪怕沒有帶來任何意義,但至少可以讓自己看一眼真實的世界,不會從頭到尾都被困在這些仿如虛幻的想象裏……
“等等。”
他突然眉頭微皺,抬手按在VR設備的麵罩上。
“這個是……虛擬的視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