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候,你正在裝死。”

梁京墨輕輕的一句話仿佛一記驚雷在薑樂的耳邊炸開,她的眼睛忽然瞪大,露出混雜著恍然大悟與難以置信的表情。

這一刻,她的麵前仿佛出現了一個實實在在的畫麵。在尚未開燈的房間中,剛剛開門走入的克裏斯忽然被門後探出的一把螺絲刀直接刺中側腹部,他雖然努力想要轉過身看看刺殺自己的人是誰,卻估計最終還是在看清楚之前無法支撐,撲倒在地。而那個原本躲在門後的凶手這時才緩緩從黑暗中現身,出門,關門,離開,一氣嗬成。

“當然,裝死這件事,我猜凶手是知道的。”梁京墨分析道,“畢竟凶手本人應該是老手,對刺中瞬間的手感反饋也好,瞬間出血量的多和少也好,都應該有著非常豐富的判斷經驗了。他自己也應該知道那一刺並不能瞬間致命,最多就讓克裏斯痛到昏過去而已。但隻要克裏斯沒有第一時間呼救,他就沒有必要的當場滅口,可以按自己原本計劃的節奏來。”

他補充了一句:“要知道螺絲刀不像那些專用的刀具,它並沒有血槽這種設計,刺中後如果不拔出來就會堵住傷口,讓血流得不會太快。考慮到螺絲刀上塗著的毒品……依我看,凶手一開始就沒打算直接刺死他,而是想要用過量的H986的效果慢慢整死他。”

“這心腸也算歹毒了。”薑樂皺起眉頭,“但是你還是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在那種情況下克裏斯或許不能第一時間呼救,但如果凶手離開了,他過後又感覺自己的身體狀況不對勁,為什麽那個時候他不呼救,搏上一把呢?”

“先說凶案發生時的情況吧。”梁京墨說,“那時候克裏斯顯然不知道自己已經中毒,但或許從螺絲刀這種凶器上意識到了自己受的傷不致命,還有活下去的機會,甚至可能猜測凶手或許隻想傷他而不想殺人。在這種情況下,他當然會選擇不呼救以免刺激凶手。”

“在那種裝死的狀態下,他最關注的是什麽?對,當然是‘凶手離開了沒’,或者‘凶手已經離開多遠’之類的問題。對他來說,一把螺絲刀造成的傷害其實很有限,之前也不是沒有受過比這更重的傷。隻要等到對方遠離此地,他就能找到機會爬起來自己做點應急處理,等天大亮再找機會查清事實真相。在一切未明的情況下,除非萬不得已,否則他不會輕易選擇呼救,這裏頭的原因也非常簡單。”

梁京墨環顧四周:“畢竟,誰知道趕來救援的到底是同伴還是敵人呢?”

被他看到的主持人有的會意微笑,有的卻隻是冷笑。在他們眼裏,此時臨時充當偵探角色的梁京墨也不見得就是清白的,他的話,大概也隻是聽過就算。

隻有藏在裏麵的真正凶手才知道,到目前為止,梁京墨全數說中了。

“我們可以想象一下當時的情況。”梁京墨繼續說道,“凶手‘通過某種機關’進入房間裏,潛伏在裏麵,然後等克裏斯回來後立刻動手,在一片黑暗中將他刺傷。”

“在那以後凶手離開了,這個時候克裏斯還沒死。他大概以為是對方失誤了,又或者一開始就不打算殺他,所以才沒有下死手。與此同時我大膽猜他已經在短暫接觸中發現了凶手的身份,有了日後反擊的資本。為了不刺激凶手招致對方回頭殺人滅口,他隻能強忍疼痛倒在地上裝死,同時豎起耳朵聽著遠處的動靜,看看什麽時候才可以結束這個裝死的狀態。”

“因為門鎖隻能從裏麵扣上,所以凶手離開時最多隻能是把房門拉上,用電子鎖去把門鎖上,而他沒法觸動到裏麵的另一個機械鎖。所以這個時候房間雖然關閉了,卻還未形成我們所知道的這個密室。在這之後,克裏斯聽著他的腳步聲漸漸遠去,判斷著對方跟自己的距離是否足夠遠,好讓他處理傷口時搞出的動靜不至於被發現。”

“這裏麵有一處值得留意的小細節。”項南星說,“關於凶手是如何潛入房間的。我之前說過,他可能是利用了預留在房間內的某種機關,但這種說法太籠統了。電子鎖的存在使得古典小說裏那種‘卡住門縫’的機關無法成立,而克裏斯這種謹慎的人也肯定會在住進去的第一時間對門窗仔細檢查,所以這個機關大概不是在門上。”

他緩緩走到舷窗邊上,示意大家看過來。

“我個人傾向於設立在窗戶上的小機關。雖說舷窗在打開時的限製會讓一個成年人無法通過,但其實這裏麵有個盲點,要從這邊過,並不一定要穿過打開的窗戶……”

他打開窗戶,把手伸到外麵去,再反手用勁,像是在貼著窗戶的外側鼓搗著什麽。幾十秒後,在眾人的目光中他收回手,掌心裏安靜地臥著四顆螺絲。

“如果無法通過窗戶,那就把它整個拆下。”

他稍一用勁,將窗戶的玻璃卸下,而後是這扇窗的金屬邊框。在他將這幾個東西拿下後,眾人看到原本隻能勉強讓一個小孩子通過的窗戶竟是變成了原來的一點五倍大小。這個尺寸雖然還滿足不了胖子的需要,但一個普通的成年人縮起肩膀也差不多能過了。

“這是個很不起眼的小機關,我在你們到來前事先在窗戶上做了點準備,前後也隻花了我不到兩分鍾。”梁京墨拋接著手裏的螺絲,“這小機關很簡單,把螺絲拆下,然後將裝上的方向反過來就可以了。這樣原本隻能在房間裏側擰開的螺絲就變成要在外側擰開。案發當晚凶手大概就是從外側靠著這樣的方式擰開螺絲,然後拆掉舷窗,鑽進房間裏的。”

“在進入房間後,他隻要把舷窗重新裝上,再按照正確的方式擰回螺絲,這樣就可以不留下任何痕跡了。”梁京墨說,“當然,他原本也可以用同樣的方式製造密室,離開房間,但那樣的話就會留下方向相反的螺絲,終究不是毫無破綻。所以,他選擇了另一種方式……”

他拍拍手,走回講解用的白板邊上。

“把焦點回到克裏斯身上。剛才我講到,他一邊裝死一邊聽著凶手離開的腳步聲,判斷著什麽時候才可以爬起來。我們不妨猜測一下,他在起來後第一件事會做什麽?”

“處理傷口……不對。”薑樂抿著嘴唇,“應該是‘鎖門’吧。”

“正確。”梁京墨讚許地點了點頭,“克裏斯並不知道凶手潛入的手段,也沒有機會去確認。對他來說,凶手有可能是搞到了房卡後直接刷開電子鎖進來的,所以在恢複行動的第一時間,他應該先把門從裏麵反鎖上,不讓對方一推就開。”

“但這裏用的是機械鎖,鎖門時發出的聲音雖然不大,但在寂靜的深夜裏還是會有點明顯,所以克裏斯隻能忍著,等對方離得足夠遠的時候再動手。這個時候,他出現了一個意想不到的失誤——他用來判斷的標杆,是自己的聽力。”

薑樂微微一怔,突然臉色劇變。

她反應過來了。在場這些人裏,她或許是最了解“惡魔心髒”特性的一個,因此自然知道那種毒品在生效初期會大大強化人的感官。在梁京墨描述的這個時候,毒素顯然已經借助血液流遍了克裏斯的全身,他的感官,尤其是聽力正處於前所未有的靈敏狀態,隻是在那種精神高度緊張的狀態下,他自己未必能夠分心注意到這些發生在身上的變化。

以那種超乎正常標準的聽力作為判斷的標杆,無疑會讓原本繃緊的那根神經更加緊張。他會感覺對方好像離開得很慢,自己做出什麽動作的話一下子就會被聽到,同時對方腳步的每一點變化在他耳中都是無比明顯,稍有風吹草動,他的心裏想必又要緊張兮兮。

“在那種狀態下,隻要凶手能持續吸引住克裏斯的注意力,讓他處於緊張狀態,他就不容易發現自己身上的異常,等到‘惡魔心髒’的副作用徹底侵蝕他的時候,一切已經太遲。這就是之前說過的藥物對他產生的影響。”梁京墨眯起眼,“在另一方麵,為了確保他最後將門鎖上,凶手通過某種方法遠程操縱著他在算好的時間裏做出了鎖門的行為。”

“這種方法真的存在嗎?”這回質疑的是雪彥,“‘惡魔心髒’使人亢奮,在衝動下容易做出錯誤的決策。但這不是那種催眠類的效果,可不是在門外喊一句鎖門他就會照做的。”

“方法當然存在,而且很簡單,甚至不需要用到半點催眠的技巧,連接近他都不需要。”梁京墨說,“凶手隻要先按照正常的節奏離開,然後在遠處突然停下,作勢要折返就可以了。”

人群中,有人的臉色微微一變。

“原本遠離的危險突然又要接近,這種剛剛鬆懈下來又立刻繃緊的刺激感足夠讓很多人做出錯誤的決定,即便克裏斯再冷靜,在藥物造成的情緒亢奮下也有很大的可能性會犯錯——他由此判斷現在是鎖門的最後機會了,所以急匆匆地反鎖了房門,製造出了我們最後看到的這個密室。”梁京墨說,“在那之後,凶手隻要擺出一副在原地猶豫的姿態,站著不動也好,原地踱步也好,讓克裏斯一直處於緊張與僥幸的混合狀態中,既不敢鬆懈又不想冒險呼救,直到心力衰竭。這就是凶手利用腳步聲傳遞錯誤信息,遠程操縱他人行動的真相。”梁京墨說,“還記得嗎,在走廊上調查的時候我一度貼到地板上去找線索,在那裏我發現了一組折返的鞋印,如我所料,這就是凶手用過這種方法的證明。”

“但這裏麵凶手也留下了一點痕跡。為了確保腳步聲可以傳到克裏斯耳中裏,凶手不光用‘惡魔心髒’增強了他的聽力,甚至還用上了一種通常不會出現在隱秘行動裏的東西。正是它讓我確定那組折返的鞋印是凶手的,而非別人。”

他看著船上唯一的女主持人。

“凶手穿的,是一雙高跟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