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ying-message,通常譯作死亡信息,指的是死者在生命最後關頭留下來的線索。”

梁京墨緩緩說道:“在一些推理小說中,死亡信息往往是揭示凶手的關鍵線索,但也常常被凶手利用,成為誤導視線的關鍵要素。單純一個死亡信息本身當然未必可靠,但區分一個死亡信息是否可信,可以看它是否能夠被凶手幹擾到,這點其實很好解釋。”

他看著手機上的照片,又轉過頭對著文姬笑了笑。

“如果你是凶手的話,看到死者用手指蘸著血在地上寫你的名字,你會怎麽做?一般來說,凶手肯定會把字抹掉的吧,一些更高段的凶手甚至還會反過來利用這個血漬,在上麵添多幾筆,改成其他的信息來誤導破案者的思路。但是在眼下的這種情況卻不一樣,因為凶手並沒有多少機會接觸到血字——他遙控著克裏斯做出的這個密室,已經斷絕了他在這以後幹涉到房間中任何事物的能力。換句話說,隻要這個血字是在關門之後形成的,那麽它就是克裏斯親手寫下的,毫無疑問。”

雪彥皺了皺眉:“說得對啊,這一點還是未知數……”

“關心則亂啊,雪彥主持人。”梁京墨搖了搖手指,“你從克裏斯的角度想想吧。血字用的是他的血,又被壓在他的身下,如果是凶手寫的話,那隻能是在他受傷倒地後抓著他的手指寫下的。在關上門之後,如果克裏斯不想承認這個信息,他隻需要蹭一蹭就可以把它抹掉,然後換成自己的。說不定,這個血字根本就是這麽留下的。”

他大聲宣布:“總而言之,這個血字是克裏斯寫下的,這一點毋庸置疑。”

雪彥也隻能無言地點了點頭。對於梁京墨的邏輯,他暫時也找不到反駁的空間。

隻是此時他突然隱約有種感覺:梁京墨似乎在通過這樣的方式引導著眾人思考的節奏。

一般來說,在亮出那個“文”字之後應該做的事情是乘勝追擊,直接對文姬展開逼問,並且在這個過程中設法逼迫對方露出破綻。然而梁京墨所做的卻完全是另外一種風格,他仿佛想要通過邏輯來證實這個結論的正確性,然後……

進入下一層的話題?

雪彥被自己突然冒出的這個想法小小地意外了一把。在他看來,一切都已經非常清晰。現場留下的高跟鞋印,足夠完成這記刺殺的身手,以及過後炸掉監控室時表現出來的技術和知識等等,這幾個要點把嫌疑人的範圍縮到了足夠小,已經基本可以確定就是文姬了。然而梁京墨卻還不滿足,以至於在這個基礎上直接拋出了堪稱決定一切的終極證據——那就是來自死者的親筆信息!

一個“文”字雖然簡單,了;理論上可以有無數種解釋,但是船上最符合這個字的人隻有一個,這是誰也無法否定的。

按道理說,這就是決定性證據了。正因為如此,雪彥在看到這個的時候也一時私心發作,雖然拍照留存了,卻始終猶豫著要不要扔出來。他唯恐一旦亮出,文姬就真是萬劫不複。

然而此時梁京墨竟然還在論證,像是不甘心把它當做必殺技來使用……難道說,他手上還有比這個更有力度的關鍵證據?

“我知道你對這個信息不服氣,畢竟沒有任何證據可以證明克裏斯真的看見了凶手的樣子,哪怕這個字真是他本人臨死前留下的,那也並不意味著他的想法就是對的。”

梁京墨看著臉色微微發紅卻始終不發一言的文姬,笑了笑。此時對方顯然已經徹底冷靜下來,雖然有著許多話要說,但還是在耐心等他講完。看得出來,文姬始終在等待著他露出破綻的時刻,隻要一有反擊的機會,她絕對不會放過。

那麽也到了拋出關鍵證據的時刻了,梁京墨暗想。

“凶手非常狡猾,並沒有在凶案現場留下多少證據,但在我看來其實也足夠了。高跟鞋印和這個血字或許不能讓你心服,可是它們說服力如何,我想大家都已經看在眼裏。”梁京墨自信地環顧四周,“如果你堅持不能接受的話,我們來談談今天的爆炸事件如何?”

“隨便你,反正不是我做的。”文姬冷著臉應道。

“我要證明的正是這一點。”梁京墨笑了笑。

“根據之前兩位主持人的證詞,在爆炸案發前沒有其他人進入過房間,之前的清理中也沒有發現炸彈的痕跡,而整個過程中,監控室裏隻有你們四個人在,而且你們四人都很清楚監控設備的具體位置……或許可以這樣判斷——當時的炸彈就是這四人中某一個放置的。”

“然而我們都知道,在這個時間段裏,船上又發生了其他兩個事件。一個是卡洛斯在冷藏庫裏被刺殺,另一個是秦趣的失蹤事件——關於後一個事件,我和雪彥主持人在克裏斯房間外麵的走廊上發現了血跡和有人活動過的蹤跡,初步判斷秦趣就是在這裏受到襲擊,並且最終被拖到走廊盡頭,拋進了大海裏。在這段時間裏,監控室的四位主持人裏有三位依舊堅守在崗位上,隻有一人因為輪休的緣故,暫時獲得了自由行動的權利。”

他突然抬起手,直直地指向了文姬:“那個人就是你!我說得對吧,文姬主持人。在那四個人裏,唯一有時間自由活動,有機會犯下另外兩宗罪行的人,就是你!”

“我說,如果真要把這當做證據的話,已經非常足夠了吧!”

雪彥在一旁感覺掌心捏了一把汗。此時梁京墨的態度終於有些圖窮匕見的樣子了,看起來,這裏就是他選定的突破口。

換句話說,他終於開始全麵進攻了。

然而奇怪的是,這次蓄力已久的攻擊卻反而沒能取得預想中的效果。

“這樣就足夠了?我還指望你拿出實實在在的證據呢。”

文姬冷笑:“你之前也說過吧,凶手是沿著船身外壁行走,然後拆下舷窗進入克裏斯房間潛伏的。有這樣的身手,在監控室對應的船身外壁上裝個炸彈一定很輕鬆吧。你怎麽能夠確定就是房間裏的人幹的呢?很抱歉,我希望看到的是證據,你能拿出證據嗎?”

雪彥在心裏點點頭。確實如此,梁京墨的這段推論雖然合理,但卻預設了一個重要的前提,那就是炸彈是裝在房間裏的。一旦這一點無法成立的話,後麵那些都是廢話。

“你真的對自己的技術非常有自信啊,‘彩焰’主持人。”

梁京墨搖了搖頭,眼神裏卻依舊洋溢著十足的自信。

“你或許以為自己製作的炸彈天衣無縫,即使是設置在房間裏側,爆炸後也不會在裏麵留下任何痕跡,看上去就像它在外頭爆炸,碎片全部入了海那樣——是的,你有‘彩焰’的名聲,你擅長處理各種爆炸物,讓它們展現出各式各樣的效果,你當然可以相信自己能夠做到。但物理定律是這個世界無法反抗的,這種逆天而行的舉動,終究還是會留下線索。”

他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我或許沒有把它找出來的能力,但總是有人可以的。”

他轉過頭,目光緩緩在“狂嵐”徐迎、“避役”嶽明以及“漩渦”常在三人的臉上掃過。

“在召開這次說明會之前,我特意委托主持人到那個房間裏搜查。我無法具體描述要找的東西是什麽樣的,隻能籠統地說,這大概是一塊‘爆炸物殘留的碎片’,唯一的特征大概就是‘和房間裏其他東西的材質不同’吧,因為我判斷即便是你,在船上這種物資匱乏的環境下也未必能夠找到跟那些監控設備一樣的材質來製作炸彈,而這就是我的依仗了。”

“雖然我堅信這東西應該存在,並且一旦找到,這次的事件就可以蓋棺論定了。但老實說,我必須承認我也不確定它一定能被找到,把它作為殺手鐧來使用終究還是有些冒險,因為說不定你的妙手足夠讓這些碎片在爆炸的同時隨著瞬間產生等高溫分解掉,最終留下的痕跡讓主持人都無法分辨。我是這樣想的,但結果……”

梁京墨的目光停留在其中一人臉上,而他自己的嘴角正露出放鬆的笑容。

“現在看來,你給了我一個驚喜呢。”

在他的注視下,那個人緩緩張開手掌。

掌心裏靜靜躺著幾塊尺寸並不大的元件,它們通體雪白,唯獨隻有邊緣焦黑,看上去像是在高溫中炙烤過了。尋常的小元件或許在爆炸的瞬間就徹底消溶,但本身強大的韌性和耐熱度卻讓它在爆炸中頑強地殘存了下來。

“這是陶瓷製品。”這個人緩緩說道,“監控設備的主要構成元件都是金屬,按理說,陶瓷是不應該出現在監控室裏的物質。所以,這就是炸彈被設置在房間裏的最好證據。”

“我想,這應該足夠了吧。”他淡淡地說。

他說著一錘定音的話,語調卻是一反常態地平淡。然而在他的對麵,梁京墨臉上的表情卻隻能用“欣喜若狂”來形容了。他看著那幾塊陶瓷元件,又抬起頭直勾勾地盯著這人的臉。

“幹得漂亮,幹得漂亮,我是真沒想到啊!”梁京墨重複了好幾遍,語調上揚,興奮得簡直就差衝上來跟他握手道謝了。

“我是真沒想到,你會做到如此地步。”

梁京墨舉起雙手,在原地如芭蕾舞者般繞了一圈,歡欣之情溢於言表。最後動作定格的瞬間,他用力舉起雙手,將兩根食指指尖全部朝向前方!

“各位觀眾,這位就是殺死克裏斯等三人,並且製造監控室爆炸事件的真正犯人!”

是指認的時候了,雪彥知道。陶瓷製成的炸彈碎片是最致命的證據,它為文姬釘上了最後一支箭矢。至此凶手的範圍在一步步推演後隻能縮小到一個人,那就是她。

縱使他暗中維護,文姬依舊無法掙開這邏輯的枷鎖。

然而此時,雪彥卻驚訝得張大了嘴。因為說這話時梁京墨的手指向的是另外一個人。

那個拿出關鍵證據的人,“漩渦”常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