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開始洗脫嫌疑,卻非要站出來質疑。
提出的問題看似毫無聯係,卻意味著她已經發覺了眼下最核心的矛盾。
看著這個聰明而又執拗到幾乎不看場合的女子,梁京墨由衷地笑了。
“好問題。”他豎起了大拇指。
“這明明是你在論述裏自己漏掉了吧。”雪彥半開玩笑地說。他轉向文姬,耐心解釋道:“這一點我們之前私底下討論過了。克裏斯之所以會死,是因為案發前他嚐試和主持人私下談交易,那時候說了些可能被內奸誤解的話,讓內奸誤以為他已經識破了自己的身份……”
“那就更奇怪了。”文姬打斷了他的話。
她秀眉微蹙,一字一字地說:“如果內奸是因為覺得克裏斯知道真相才對他下手的話,那為什麽他又覺得會有機會嫁禍給我呢?”
雪彥剛剛緩和下來的臉色再次一變。
這個時候他終於反應過來,意識到文姬提出的這個問題其實正是點中了之前那次討論的盲點。確實,從構造密室的手法來看,這應該是一場有蓄謀的嫁禍,凶手在殺人之前就想著要把髒水潑到文姬身上,這也意味著凶手一早就有把握誤導克裏斯做出錯誤判斷。
然而,如果克裏斯真的得知了內奸的身份,那麽他在臨死前最懷疑的肯定還是內奸,無論采用什麽樣的誤導策略都是無效。作為凶手來說,對這一點也肯定心知肚明。
矛盾。這是無法調和的矛盾。若是承認這個誤解是克裏斯身亡的直接原因,那就會否定掉嫁禍一說的基礎,然而如果認為克裏斯的死另有原因的話,這方麵目前來說又毫無線索。
文姬的冷靜思考,恰恰切中了目前這大好形勢的軟肋。
“確實說到要點上了。”梁京墨笑了笑,“克裏斯的死亡當然不是偶然,就像文姬主持人說的那樣,如果要嫁禍給其他主持人的話,對低位主持人下手顯然更劃算。而且從嫁禍的時機來看,現在還嫌太早。真正合適的時機應該是靠岸前夕,那時候人的神經最緊張,在逼近的時限前麵也很容易犯下錯誤。凶手選擇在森德羅斯死亡的當晚動手,如此著急,顯然是受了克裏斯某些行為的影響。”
“可具體是什麽事情,我們暫時還沒有頭緒?”文姬追問道。
“不,其實也沒那麽複雜。具體的事情就像雪彥主持人剛才說的,克裏斯因為在嚐試和主持人做交易的時候讓對方產生了誤解,這份誤解引來了他的殺身之禍。”梁京墨聳聳肩,“他在那天也就做了這件事,怎麽想,問題也都該出在這裏了吧。”
雪彥皺眉:“可是關於這個,剛才不是已經證明是矛盾了麽?克裏斯當時說的那些話容易讓人誤以為他知道內奸的身份,因此急於掩蓋真相的內奸本人就動手殺了他——可如果這樣的話,嫁禍一說也就不存在了啊。”
梁京墨笑了笑:“你這話有個局限性啊——誰說誤解隻能以這種形式的?”
“可是,既然說的都是差不多的話……”
“你錯了。”梁京墨淡淡答道。他轉向文姬問道:“文姬主持人,不知道你又從克裏斯那邊聽說了什麽呢?”
文姬一臉奇怪:“上船之後我跟他就沒說過話,我能聽到什麽。”
雪彥一驚:“昨天他沒有找過你?”
看到文姬搖頭,他的臉色漸漸凝重起來。
“就是這麽簡單啊,雪彥主持人。”梁京墨笑了笑,“我當時隻是懷疑他私下跟所有的主持人都接觸,但這僅僅是我的懷疑,未必就是事實。在那個時候,我可以確認的隻不過是他和兩位主持人會麵的記錄,在你補充之後,這個數字上升到了三位,僅此而已。”
“可是其他人也……”
雪彥的目光掃過其餘幾位主持人,可是當中大多數人和他目光接觸後都是篤定地搖了搖頭,表示並未和克裏斯有所接觸。
“事實上在聽你講述之後,我的想法也改變了。”梁京墨說,“你當時說,克裏斯表示有個重要的情報要出賣,向你問價。而你表示如果是和內奸有關的情報,你可以滿足他提出的一個要求。這算是相當不錯的籌碼了,可他仍然拒絕。”
“是這樣的。”雪彥點頭,“有什麽問題嗎?”
“我那時突然在想,說不定你是第一個跟他提到‘內奸的情報’這種猜測,而在這之前,連他自己都沒想過自己的話會給人帶來這樣的誤解。”梁京墨笑了笑,“回想一下,你當時說‘在找過他們兩人後,克裏斯也找了我’,對吧,你是怎麽知道自己排在那兩位後麵呢?”
雪彥答道:“因為我遠遠看到克裏斯和他們說話了,跟你一樣。”
“換句話說,你和我都沒有看到之後的部分。在跟你說話之後,克裏斯真的找過其他主持人嗎?並沒有。這是因為你的話啟發了他,讓他發現自己的行為很容易刺激到真正的內奸,進而為自己引來殺身之禍,所以他放棄了兜售情報,明哲保身。當時你看到他離開了,那是真的離開,不是前往下一個主持人所在的地方,這一點我想在座各位都可以確認。”
“可他最後還是死了。”文姬若有所思。
“是的,因為凶手誤解了他的話。”梁京墨說,“直接聽到他那些話的人容易誤解他知道內奸的情報,然而如果經過了一層轉述,情況有不一樣了。若是轉述那個人別有用心的話,他可以憑著自己的意願讓凶手產生其他錯覺。我猜,在那個時候常在主持人也像我們一樣遠遠看到了克裏斯和部分主持人接觸,但因為你的話提醒了克裏斯,這接觸最終沒有延續下去。於是常在主持人最後隻好向其中一名打聽情況,或者反過來,是那個人向他透露了信息。”
“如果他借著友情提示的機會透露出自己篡改過的信息,比如克裏斯正在秘密調查船上隱藏著的另一名內奸……”梁京墨聳聳肩,“這樣一來,凶手就不得不趕在他的調查沒有結果之前下手殺人,與殺人時的計劃也就不產生矛盾了。”
“可是,這個透露信息的人……”
雪彥警惕地看了左右一眼,目光所及分別是“避役”嶽明和那個眯縫眼的前輩主持人。按照梁京墨的說法,他們三人就是克裏斯僅有的曾經接觸過的主持人了,換句話說,從他們這裏透露的信息才有可信度,當時向“漩渦”常在做出暗示的也隻能是他們三人中其中一個。
他知道自己是清白了,那樣的話,就是這兩人中的一個?
到底是誰呢?
就在雪彥心急火燎的時候,一旁的“漩渦”常在卻是一臉無所謂地看著梁京墨。他當然知道是誰,但是他也當然不願透露。這個謎團,儼然是他拋給梁京墨的挑戰書。
對此,梁京墨顯得毫無壓力。
“其實也沒有那麽難分,一個簡單的問題就能幫助我找出真相。”他依次看著三人,緩緩問道,“請你們回答我,在這之前,常在主持人和你談論過克裏斯說了哪些話嗎?”
“沒有。”
三人的回答出奇的一致,神情也都是毫無異常。然而想一想就知道,這三人裏多半有一個人在說謊。畢竟這裏並沒有測謊儀,而常在也一副不願開口的樣子,就算是說謊,也不會被當場揪出。
“‘三人中有一個人在說謊’,這樣的猜測應該沒錯。畢竟‘船上有兩名內奸並恰好在克裏斯最早接觸的三人中’……這概率著實不大,若真是雙人的話,那情況又會和此時大不一樣了。”梁京墨笑了,“總之對常在來說,這種事關重大的問題光是問一個人顯然不足夠,最好還是要向兩個人以上確認才行。他與嶽明和雪彥二位主持人年齡相仿,地位想必也不會相差太多,如果一開始是向他們中一位打聽的話,就算過後試探詢問其他人的時候被發現,想必前者也不好意思太過責備。”
“這樣的話,除了直接提供信息的那個,他應該還會向另一個人旁敲側擊地確認過才對。後者並非主動提供假情報,所以也不應該會否定自己曾經和常在接觸的經曆。”
“然而現在三個人都表示沒有說過,那多半就意味著這後一個人根本不存在。他隻是聽取了其中一個人的意見,然後就確定了自己接下去的行動。這個人要麽是他非常信任的,要麽就是權威到讓他感覺不適合向第三者再確認一次,又或者根本就是兩者兼備。在這起事件中,如果說寫下錯誤信息的克裏斯被常在操縱自如的一隻牽線木偶,那麽身為人偶師常在,其實也不過就是這個人手底下的另一隻木偶而已。”
他這邊說著,周圍眾人的目光也漸漸集中到了一個人身上。他不需直接點出這個人的姓名,因為剛才說的這些特征已經足夠讓他們做出同樣的判斷。
然而梁京墨還是說了——作為這場偵探遊戲最後劃下的句點。
“真正在幕後操控一切的人,就是你!”
他舉起的手指,正筆直地指向那個難以捉摸的老者。
而後者隻是微微笑著,依舊高深莫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