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水的顏色變了。”

獵獵的海風吹亂了臉頰邊上的頭發,一隻玉手又將它們攏起了束在耳後。薑樂就這樣倚在欄杆邊上望向底下的海水,自言自語。她的手裏端著一杯紅酒,隨著海浪的起伏緩緩搖晃著,看上去頗有幾分悠然自得的意味。

隻是與這身體語言相反,她的臉上卻帶著明顯憂慮的神色。

海水的顏色變了,意味著他們的船隻已經航行到了接近岸邊的地方,事實上從這裏就已經可以清楚看見港口那邊的輪廓。一想到很快就能踏上自己的祖國,薑樂心中卻不全是期待和喜悅,更多的還是緊張和糾結。直到目前為止,她獲取的情報非常有限。國內混亂,黃老殉職,僅此而已。她不知道是誰主導的這一切,也不知道國內的混亂已經到了一個什麽樣的程度,所有的一切都要等待她親眼確認後才可以處理。

還有一個更棘手的問題,那就是至今仍隱沒在暗處的殺手們。

雖然南宮家在教條死板這方麵名聲響亮,說了要殺登岸的人,就絕不會提前在海上出手。但誰知道請了他們的那個人會不會請其他的殺手,那些殺手們又能否像南宮家一樣追蹤到他們呢?哪怕不如南宮家的威脅大,但在這個距離上,一些高精度的狙擊器具已經有可能攻擊到船上的人了,不得不防。

要預判速度超越音速的狙擊子彈,真正的重點是抓住狙擊手射擊前目鏡的短暫反光,在這種情況下,盲眼的“森先生”顯然不是最好的選擇。所以此時站在薑樂身後的是那另一個頂級主持人,倉頡。除了他以外,“狂嵐”徐迎和“避役”嶽明也是一左一右,三個人三重保險,將這位公主嚴密地保護起來。雖然都是身經百戰的主持人,但此時此刻,他們的神情也難免有些凝重。

而在離薑樂不遠的地方,那個貼身侍女正垂手而立,托著備用的毛巾站著。她臉上雖然還是往日那淡漠居多的神情,但此時卻也顯出了幾分擔憂的神色。

“近海了,差不多要準備開始減速了吧?”

眼看著海水的顏色漸漸穩定下來,倉頡低聲問道。

薑樂眯起眼睛看了一眼海岸線的形狀,搖了搖頭。

“再等一會。”她說,“這地方和我在這的時候改變不大,如果繼續前進的話,前麵會有一片地貌複雜的區域,立足點少,岸上的人不容易展開觀察。我們到了那裏再減速‘卸貨’……之後的事情,就看他們自己的造化了。”

倉頡沉默了一下,搖搖頭:“其實我覺得,如果他提出的那個方法真的可行,您不妨可以考慮跟著一起走,帶上少數精銳,這艘船就讓我們來擔任誘餌就好了……”

“你以為我完全沒有想過嗎?”薑樂抬頭笑吟吟地看著他,“我也怕死的呀。當我還在用著上一個名字的時候,多少個晚上我根本不敢合眼,隻怕一旦睡著了,就再也醒不來。”

“但現在不一樣。這一分鍾,我的名字是薑樂,西鳳皇室的四公主。”

她整了整領子,挺起胸昂起頭。

“不管有多麽合理的理由,但如果我那樣做了,就等於從現在的這個戰場上認輸後退,這就是失敗了。哪怕我之後取得漂亮的逆轉勝利,但這一分鍾的退卻會永遠刻在我名字的下麵,寫進史書。所以,我不能做這種事情。”

“哪怕這樣選擇的結果是……可能會死?”倉頡問道。

“我不會死的。在這種情況下,退卻了才是死亡。”

她露出從容的微笑,剛剛那些憂慮的情緒仿佛都隨著此刻這堅決的心意被一掃而光。聽著她這樣霸氣十足的宣言,一旁的徐迎和嶽明都不由自主地露出了欽佩的表情。在他們看來,薑樂的這種決策無疑是有勇無謀的表現,但試問那些平日裏號稱頂天立地的人,誰又能在生死抉擇麵前義無反顧地踏出這一步?

他們骨子裏畢竟還是崇尚鐵血的西鳳人。薑樂這樣的表現,已經足夠打動他們,讓他們甘心為這個公主肝腦塗地。

而倉頡沉默了一會,最後也是重重點了點頭。

“明白了,那一切隨你的計劃行事。”他笑了,“之前與四公主接觸不久,了解不足,貿然給出了不成熟的提議,還請見諒了。”

他微微一躬身,對這個年輕瘦弱的女子表達敬意。

在依舊緊繃著的警戒圈內,那種充斥了各種情緒的古怪氣氛卻奇跡般地平靜了下來。薑樂的一番話不僅僅表明了自己的立場,也感染了身邊的這幾位主持人,仿佛那些與當前目標無關的雜念,都隨著這一番話煙消雲散了。

隻是那站在圈外的侍女卻像是仍有一些擔憂。薑樂的話固然是帶著巾幗不讓須眉的豪氣,但說到底依舊是口號,終究沒有解決目前最迫切的問題。

歸根結底,以目前船上的人手,是否足夠在那些頂級殺手的手底下撐過去呢?

“喂,你可別死在那些殺手的手裏啊。”

侍女的手指絞著衣角,憋了好一會,最後也隻能從口中擠出這樣幹巴巴的一句話來。薑樂看了這邊一眼,目光中卻閃過了一絲複雜的情緒。

“其實你才應該跟著一起去的。”她誠懇地說,“雖然名義上我對外說你是我的侍女,但你我都知道實際關係並非如此,我也沒有想過要留你在這。你不用陪我一起冒險的。”

“我怎麽能走。”

侍女搖了搖頭:“我要留在這裏,才有機會殺你啊。”

她這話說得斬釘截鐵,讓嶽明和徐迎二人同時心頭一驚。當著眾位主持人的麵作出這種謀逆犯上的發言,怎麽看都是無可辯駁的現行犯了。他們兩人一左一右同時上前一步,正要出手將她拿下,但就在這時,居中的倉頡卻抬手攔住了他們。

“公主還沒發話呢。”他簡潔地說出了自己的理由。

這個怎麽看都不像正規侍女的神秘女子,是薑樂在到達天京市後不久一次親自出門考察後帶過來的。當時和她同行的隻有倉頡和森先生兩位老主持人,而他們在那之後對此一直守口如瓶,不發表任何意見,故而這也在其他那些主持人中間引發了不少遐想。

有人猜想這是公主在民間體驗生活時對她有恩的人,有人則猜想是某個高層流落在外的子女,還有的腦洞大開,猜測這該是和薑樂類似的另一個隱藏在民間的皇室成員。但不管怎麽說,有一些情況是肯定的。這個所謂的貼身侍女和公主的關係並不好,不好到連裝出關係正常的樣子都懶。而她心裏顯然也有些自己的想法,對這一點她甚至不加掩飾。

眾人最多也就猜測這人多半之前和潛伏民間的薑樂有過什麽聯係,但老實說,沒有誰真的往殺手那邊想。誰能想到一個看上去甚至有點病怏怏的少女竟然有這樣的心思呢。更何況如果真是殺手的話,薑樂又怎麽可能蠢到把她帶在身邊,還是貼身侍女這種職位。

可是在這時,她明明白白地**了心裏的想法,這話落在這幾個主持人耳中不啻驚雷,仿佛在嘲弄著他們之前錯誤的猜測。

可在她對麵,同樣聽到這一切的薑樂卻隻是無奈地笑了一下。

“說的也是啊。”她說,“如果真到了窮途末路的時候,我會把下手的機會留給你的。”

侍女微微一愣,語帶諷刺地回了一句:“謝謝你了。”

“不客氣。我欠你的。”

說完這句,薑樂無視了身邊那兩個年輕主持人驚愕的表情,也不再看那個侍女,而是直接轉身細細端詳起海岸線的形狀來。一分鍾後,她點了點頭。

“通知他們,可以準備下水了。”她打了個響指,“時機已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