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吸瞬間停止,連帶著心髒的跳動也仿佛跳過了一拍,在那一瞬間,項南星的腦子裏幾乎是一片空白,什麽也思考不了。

但即使這樣,他的身體也沒有因此變得僵硬。在與對方目光相對的那一瞬間,項南星幾乎是下意識地做出了反應。

他先是向前邁出一步,而後順著邁步的慣性轉過身子,這樣既拉開了一點距離又及時轉身麵對敵人。在同一時刻,他抬手抓起了旁邊一個瓶頸細長的瓶子,就要往桌角磕下去。玻璃碎裂的斷口處會猶如鋒刃,雖然質地太輕不適劈砍,但用來刺人的話多少還有點威懾力,街邊鬥毆的小混混就喜歡用這種隨手可得的武器。

然而,這反應不可謂不快,卻並非項南星最好的選擇。

“糟了,會有聲音!”

他在抬手的瞬間才回過神來,意識到自己犯了一個錯誤,同時也記起自己身上還藏著便攜式手槍,就算要威懾對手也該用那個更合適。隻是已經太遲了。

他這一猶豫,手上的動作隻是微不可察地緩了一緩,到頭來還是身體的反應占了上風。他動作已經使出,雖然慢了一拍,這瓶子卻也一定會砸下了。

然而在這一瞬間,忽然有一雙手從下往上地架住了他的手腕。

“別砸,會很響的。”

這嗓音像是個聽上去很小的女孩子,而這聲音的位置更是近在咫尺,仿佛就在自己懷中。項南星下意識低頭一看,再次迎上了那雙清澈的眼睛。這是個梳著馬尾辮,穿著小黑裙,個子矮小的女孩,看上去約莫也就十來歲。此時她站在項南星身前不到十公分的地方,抬起的雙手正架住了項南星的手腕,眉心糾結地擰著,看上去很吃力的樣子。

“千萬別砸。”她眼淚汪汪地壓低聲音說道,“要是被發現了,我回去要被說的。”

項南星盯著這個有點古怪的女孩子,低聲問道:“你是什麽人?”

他抑製住了向後退避的瞬間衝動,那等同於示弱的行為。在經曆了那麽多事情後,項南星幾乎是本能地感覺到了這個女孩身上的危險氣息——其實想想也是理所當然,會在這裏出現,之前一直無聲無息的,至少說明她絕不是個普通人。而這個女孩天真無邪的臉龐底下卻又帶著幾分仿佛漠視一切的氣質,這樣矛盾的混合體,項南星在不久前才剛剛見過。

“南宮家的人?”

見女孩沒有回答,項南星皺起眉頭追問了一句。

他對自己這推測算是有個七八成把握,原本已經繃緊了腰腹肌肉,準備應付對方被說破後突然暴起的攻擊。沒想到那女孩卻是抬起頭捂著嘴露出驚愕表情,那對大眼睛慌亂地一眨一眨,看向他的目光中竟還帶著幾分崇敬的神色。

“竟然直接就猜中,了不起!”她捂著嘴巴讚歎,“是我的裝扮露出了什麽破綻嗎?”

項南星眯起眼睛看著她,試圖從她臉上找到一丁點表演的痕跡,最後他放棄了。這個女孩的身上有種很奇妙的氣質,非要用語言概括的話,就是混雜了“天真”與“殘忍”,像一把鋒利無匹的玩具刀。

此時她的慌亂與驚訝都是實實在在的情緒,包括因為第一次就猜中而產生的那一點點崇敬,也是她發自內心的真實反映。但與此同時,從目光相對的那一刻開始,她始終也對項南星保持著似有若無的殺意,此時兩人相距不過一拳,她雖然沒有出手,卻仿佛已經將項南星籠罩在她的氣息之下。

觸發條件大概是“聲響”。項南星本能地感覺到,一旦自己試圖大聲呼救或者製造出什麽明顯的聲響,對方百分之百會在第一時間出手。雖說她要靠兩隻手才能勉強撐住項南星的一隻手,然而別忘了,這可真是殺手世家出來的人。

南宮茜也說過,殺手做事,靠的從來都不是蠻力。除掉力氣一項不說,對方那一直潛伏在周圍卻讓人毫無察覺的隱匿法,一息之間就能近身的神級速度與反應,這些都遠遠在項南星之上。如果她有心的話,在這個時間點,項南星十有八九已經是一具屍體了。

可是等等,南宮家的人出現在這裏,也就是說……

項南星眉頭一皺,終究還是後退一步,擺出了迎敵的架勢。他的右手虛虛地按在腰間,保持在一伸手就能拔槍的姿勢。而他的左手則是握起了拳頭收在身側,肩膀微微聳起,確保隨時都可以揮出一記刺拳逼退對手。

這間宅子的主人是羅侖,他是讓南宮家對付薑涼一行人的委托人,也就是南宮家的客戶。如果像梁京墨所說,委托人死亡會讓單子無效,那麽作為南宮家自己就不可能在完成單子前向客戶出手,或者接下任何針對客戶的委托,因為那樣就等同於自己親手撤銷自己的單子。用南宮茜的話說,這是業界大忌。

此時既然南宮家的人在這裏出現,而她又不可能是衝著殺人而來的,那麽剩下的選項也就隻有一個了。

“我真是不知道,原來南宮家也兼職當人保鏢啊。”項南星冷笑,“又是殺人委托又是保鏢的,這一筆單子一定不便宜吧。”

他直接道破了對方的目的,也順帶著說出了自己知道的內幕,這是幾乎亮明立場又不給退路,逼著對方與其撕破臉皮的節奏。若是梁京墨還在這裏,他少不了要對項南星嘲笑一番。在他看來這種行為簡直就是愚蠢,既然對方的身份已經被猜出來,而這邊的情報和目的對她來說卻依舊是個謎,這就是一個情報不對等的優勢,應該全力以赴利用起來才對。如果是他的話,多半會利用話術與這個看上去挺好騙的女孩周旋,想方設法了解對方的更多信息,同時把自己隱藏起來,等待最佳時機,一擊製勝。

但如果梁京墨真的在此,他也肯定會明白項南星此舉的用意。

隻是一個很簡單的道理。

他無法狠下心對這個小女孩先發製人,所以才亮明立場,把先手的資格交到對方手上。大概在他的潛意識中對方始終是弱者,他不想成為恃強淩弱的那一方。但讓梁京墨來評論,他會說,這也不過又是項南星眾多偽善行為的其中一個罷了。

但讓步歸讓步,此時的項南星沒有絲毫放鬆,他的眼睛正死死盯著這個南宮家的小女孩,一刻也不敢離開。這一點正是他思考出來的克敵關鍵。

對方畢竟還是個孩子,再怎麽出自名門,掌握各種技巧,身體條件畢竟還是會限製著她的發揮。在冷靜下來後,項南星也意識到對方的速度並沒有之前想象的那麽快。剛才他在轉身的同時有那麽零點幾秒讓視線離開了玻璃壇子上的倒影,跟丟了目標,對方應該就是在那個瞬間壓低了重心,從他視野下方的盲區接近過來。

雖然看穿了這一招不等於就能擋住對方的突襲,但隻要能夠起到一點點作用,都有可能對接下來可能發生的戰鬥造成極大影響。項南星緊盯著對手,不願放過任何一個小小的細節。

然而預想中的攻擊並沒有出現。

小女孩隻是站在那裏奇怪地抬起頭看著他,雙手隨著他的後撤自然放下,卻沒有半點要再抬起的意思。她困惑地歪著腦袋,皺起小巧的眉頭看著他:“誰說我是來當保鏢的?”

“難道不是?”項南星也有點意外。以他的了解,南宮家就是純粹的殺手集團,當保鏢確實不太符合他們的設定,然而如果不是為了保護委托人,他們派人來這裏做什麽呢?

難道真是接了另外的單子,來這裏對付他們的客戶?

“不當保鏢,難道是來這裏殺人的?”項南星試探著問了一句。他暗暗想著,如果對方真像看上去那麽胸無城府的話,說不定有辦法套一下她的話……

“不是。”女孩篤定地搖頭。

“我不信。”項南星也搖頭,“南宮家難道還幹別的?”

“這當然,我們的分工非常細致的。就算是殺手,也不光是隻有殺人一件事要做啊。”

果然,小女孩被他一說,立刻就老實地扳著手指依次介紹起來:“你看,在開工前總要先了解目標的狀況,勘察一下地形吧,這種就叫偵察組。還有啊,一些遠程攻擊型的人在工作的時候是很受不得打擾的,這種情況下就需要護衛組的人從旁援護。還有一些人是專門善後的,有一些在萬不得已的時候執行正麵強攻,等等,我們的分工真的很細。”

“那你是什麽?”項南星一邊說著一邊打量著她纖細的手臂。以她這未發育的身材肯定當不了強攻手或者護衛,就這天真無邪的智商估計也沒法處理複雜的善後工作,這麽說來,她十有八九應該是偵察那一類的人才吧?考慮到之前她所表現出來的超強的隱匿能力,確實很適合這類工作。

沒料到小女孩卻是搖了搖頭。“我的工作很好玩的。”她撲閃著眼睛,“哥哥姐姐都管這叫‘訂單跟蹤’,叫久了我都忘了正規的名字叫什麽了。”

“訂單跟蹤?”項南星重複著這個名詞,心中忽然閃過一絲不祥的預感。

“簡單來說,就是跟蹤委托人的情況啦。”她說,“‘要是委托人在那之前被人幹掉了,單子就取消’——我就是負責跟蹤確認這一點的。”

“專門確認委托人的生死?”項南星的預感化為現實。

小女孩拍著胸脯,自信地說:“別小看我,我在這方麵是非常專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