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綜上,皇室已開始著手重整秩序,宵禁令即日生效。請民眾盡量留在原地,緊閉門窗,保持鎮定。”
梁京墨打下最後一個字後停頓了一下,最後還是重重按下了確定鍵。這條信息將會通過“梧桐”的語音係統轉化成柔和而又不失莊重的聲線,播報到西鳳境內的每一處角落,安撫動**不安的人心。至此這個來自薑樂的“全國布告”任務算是正式完成了。
雖然是一早就約定好的事情,但在最後按下確定鍵之前,梁京墨確實猶豫過。這其中的最大的變化就在於薑涼的出現。對於將目標放在“竊國戰”的梁京墨來說,薑樂的平亂行動有助於安穩國內局勢,重整秩序,這樣一來他才有機會通過正規的途徑提起竊國戰。從這個角度來說,在這個階段他和薑樂的利害關係是一致的。
但薑涼的突然出現打亂了他的計劃。作為原先排名第一位的主持人,他的能力之強是毋庸置疑的,而身為皇子的他也毫無疑問會站在薑樂這一邊。表麵上看這是大大提升了平定叛亂的勝算,對梁京墨也有好處,但長遠來說,皇室勢力的領導人從薑樂換成了薑涼,意味著今後的一切計劃都會變得異常艱難。
就像剛才那樣,薑涼隻是隱瞞了自己還活著的消息,藏身幕後隔空操控賭局,就這樣輕鬆引出了叛亂一方的幾員大將,以及鄰國埋伏在境內的最後一點力量。他甚至還利用雙方之間勾心鬥角的關係借刀殺人,先是減少了敵人數量,直到最後關頭才站出來一口氣奠定勝局,同時狠狠震懾了一下那些旁觀的中間派。
短短幾個小時裏,不光消除了最大的隱患,還穩住了國內相當大的一股勢力,將局麵簡化成西鳳皇室與叛亂軍的一對一。梁京墨自問若是換成自己,恐怕不可能做得如此完美。
“這就是今後某一天將要麵對的對手麽,棘手啊。”
他喃喃地感慨,卻又突然聯想到白夜祭時與薑涼對陣的項南星,心頭頓時泛起一絲絞痛。
“是挺對不起他的……以後有機會再道歉吧。”
一個念頭,將心頭浮現的愧疚感攔腰截斷,留在過去。梁京墨深深吸了一口氣,將多餘的雜念從腦中徹底驅散,一度遊離的眼神也再度煥發光彩。
“現在開始才是重頭戲。”
他從內側貼身的口袋裏拿出一個U盤,插入操作台的電腦上,而後啟動了上麵的一個程序。這裏麵有他預先編輯好的一段求助信息,還包含了老師之前封裝好的密令。後者才是最重要的部分。接下來隻要輸入密碼,打開被鎖上的封裝,將裏麵的信息部分提取出來再加到求助信息的前後,那些活躍在國內各地的同門就能鑒別出求助信息的真偽。如果還念著當年收養和傳道的恩德,這些人想必都會伸出援手吧。
但問題就出在密碼上。當年老師留給每個人的隻有封裝後的密令,以及密令內容的一部分特征,前者就好比裝著寶物的箱子,後者則是對寶物的說明,用於核對真偽。至於真正的寶物是什麽,長什麽樣,他們在打開箱子之前都不會知道。
不僅如此,他們就連開鎖的鑰匙長什麽樣都不知道。梁京墨記得,老師當年對於開鎖密碼隻給出過一個提示,他說那密碼代表著他“一生中最重要的寶物”。後來梁京墨也曾許多次地想辦法從旁推敲打聽,但老師對這個秘密口風極嚴,直到他死去都沒有透露更多信息。
但到了今天,梁京墨已經大致鎖定了“鑰匙”的範圍。
“先從指紋開始吧。”
他調出一個文件夾,裏麵有他采集好的十個不同手指的指紋圖案。他先試著將它們直接粘貼到密令的錄入窗口裏,然而沒有反應。他想了想,把圖案轉化成數字格式,再次錄入。
“果然不行。”梁京墨自言自語道,“算了,這也算意料中的事。畢竟指紋這東西隻要留意一下很容易就能采集到,隻要采集到圖案,之後的數字化不過是舉手之勞,毫無難度。真用指紋作為密碼的話,難度也未免太低了。”
“接下來試試采集難度稍微高一點的血液吧。”
梁京墨點開另一個文件夾,從裏麵調取出一份完整的數據表。比起將一個二維圖像數字化後產生的數據量,這份表格裏包含著對一份血液樣本的完整分析,血型之類的常見指標是這裏麵最基礎的了,這份數據表的真正價值在於裏麵龐大的DNA片段分析。對於醫學研究機構來說,光憑這些分析數據甚至可以將檢測人的整個譜係還原出來。
麵對如此龐大的數據量,梁京墨沒有任何篩選的意思,而是直接把它們無分巨細地導入到預先寫好的一個小程序裏。這個程序會自動讀取表格裏的片段,並將其複製到密令的輸入窗口裏,檢測它是不是正確的密碼。如此枯燥而又費時的工作不是一般的網吧電腦能夠承載的,這也是梁京墨瞄準了“梧桐”的另一個原因。作為全國核心的信息發布中心,這裏的電腦確實具備了全速運行這個程序的條件,但即便它的性能達到了尋常家用電腦的幾十倍,這個過程也還是花了梁京墨整整十五分鍾的時間。
然而結果依舊不對。
“既不是指紋,也不是血液,當然也就更不可能采用外貌這種極容易變化的東西了。”梁京墨喃喃自語,“如果密碼是信物的話,就會有被別人拿走的危險,可能性不大。若是設置為某段隻有少數人知道的信息,那也存在著被人偷竊或者推測出來的風險,以老師的個性,應該還設置了其他輔助的驗證手段才對。”
他想了想,自言自語:“對了,可以使用聲紋,隻要跟著年齡成長同步收集更新就行了。”
聲紋加密碼內容的雙重驗證,通過語音形式輸入——這就是梁京墨在反複嚐試和思考之後得出的答案,也是他之前就想過的其中一種可能性。為此他特意錄下了“那個人”在各種情況下說的話,從中截取的素材足夠他剪輯組成任何內容。這會是一段漫長的窮舉過程,為此梁京墨寫了一個自動合成並輸入的程序,並為它準備了一個龐大的檢索庫,裏麵放置了可能性較高的常用語句,還有一些與西鳳和天京兩地相關的內容。
以他對老師的理解,密碼極有可能在這個範圍裏出現。
梁京墨啟動程序,而後雙手抱胸盯著屏幕上閃動的代碼。數據與數據按照預定的邏輯組合,將一段人造語音合成完畢,並自動錄入到密令的輸入窗口裏。
他按下播放按鈕,讓連著電腦的音響將這段語音播放出來。
“父親,是我。”
是項南星的聲音。
“痛苦嗎?嫉妒嗎?”
“黑貓”秋半夏看著眼前的大屏幕,如夢囈般喃喃自語。
“都有吧。我理解你的感受……不,你對老師的敬仰比我更加狂熱,所以更不能接受這一點。自己視若父親的人竟然另有一個親生的兒子,而且到了最後,他竟然還為了這個兒子而慨然赴死。”
“明明我才是更加優秀的對象,為什麽偏偏不是我——你會這樣想,對吧。”
“遊戲場所”的概念不包含最後的廣播室,於是她無法親眼看到梁京墨此時的表情,然而此時在秋半夏的腦海中卻自然而然地浮現出了梁京墨憤懣不平的模樣。
一旁的徐聞也歎了一口氣:“這就是他一直解不開的那個心結吧,我終於看懂了。”
雖然沒有看到廣播室裏麵的情況,但他們兩人都親眼目睹了在密碼門前發生的事情。在最後關頭,梁京墨還是選擇了背棄和項南星的盟約。
“雖然隻是偶有耳聞,但現在看來傳說應該是真的。”徐聞說,“梁京墨為自己爭取到這個向全國境內發布消息的機會,是為了接收‘藥師’的遺產吧?據說孟川柏在民間極有影響力,隻要他一聲令下,那些曾經被他幫助過的人都會為了他挺身而出,更不用說那些被領養後又得到傳授技藝,和他又是師徒又是父子的天才兒童們了。”
他似笑非笑地看著秋半夏:“我記得你也是其中一個吧?如果一會梁京墨的信息發到你手上,你會乖乖照做嗎?”
“這是和老師的約定,我誓死遵守。”秋半夏認真答道。
“如果密令的內容是……‘殺了項南星’呢?”
“這個不可能的……”
秋半夏的臉色突然一變,說到一半的話硬生生停住了。對她來說,徐聞的這個假設簡直不可理喻。梁京墨的計劃裏沒有殺死項南星的必要,兩人經過這段時間的相處更是結下了兄弟般的友誼,不管怎麽想,梁京墨都沒有下令殺死項南星的理由。
但她聽懂了,徐聞要表達的其實是另一層意思。在她看來,梁京墨是孟川柏智慧方麵的繼承者,項南星則代表了他在血脈上的延續,直到今天為止,這兩人一直都站在同一條戰線上,於是秋半夏也不用煩惱如何選擇的問題,隻需盡力幫助他們便是。
但現在,既然兩人已經無可避免地走上不同的道路,站在中間的秋半夏也必須做出選擇。
就在她低頭沉思,遲疑不定的時候,旁邊的徐聞忽然少有地發出了一聲驚呼。
“這是什麽情況啊!”他難得露出了震驚的表情,“那家夥都做了什麽啊!”
秋半夏抬眼一看,卻也露出了驚訝的表情。
幾乎在同一時間,正在廣播室裏埋頭測試密碼的梁京墨忽然感覺後背一陣發涼。他下意識地轉過身,怔怔望向站在門口的那個人影。
“這就是你們藏著掖著不肯說的加密方式?”那人語氣中帶點揶揄,“早說是這樣子的密碼,一開始直接讓我幫忙不就好了。”
還是項南星的聲音。
這一回,卻是他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