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薑凉表露身份之後,遊戲已經失去懸念了——在任何層麵上都是。
卡拉最大的倚仗就是他的暴力,不光是他本人,還有那整整五十人的“暗殺者”隊伍。對他來說,項南星和梁京墨的威脅加在一起都不如“負鼠”十二,他的全盤布局也大部分是針對這個“同伴”而設的。如何避開和他單獨相處,如何利用對麵的棋子吸引他的注意力,讓他進入無暇顧及周圍環境的狀態……可以說,卡拉的計劃效果絕佳,他所派出的暗殺者最後還是成功除掉了這個眼中釘,這個過程也落入了那些旁觀者的眼中,並將在他們的記憶深處刻下恐懼,日後境外的大軍開進時,恐怕敢於站出來抵抗的人就不會太多了。
然而薑凉的出現卻將這一切完全粉碎了。
他一個人就幾乎幹掉了所有的暗殺者隊伍,期間展示出來的實力更是遠遠超出卡拉的想象。這就是橫亙在“第一位”與“二位數”之間的巨大鴻溝,後者在親眼見識之前無法想象前者的強大。而直到此時,卡拉才終於明白梁京墨那句“感到悲哀”的真正含義。
那並不是鄙視他放棄通過遊戲決勝負的行為,而是在看到他無法判斷實力差距,甚至洋洋自得喊出“暗殺者不在主持人之下”的眼界後感到悲哀。那個看起來吊兒郎當的年輕人雖然弱得隻用一根手指就能擊倒,卻大概是這些人裏第一個意識到“井心水”真實身份的人。
“不要用這種欽佩的眼神看我,我也沒有那麽厲害。”梁京墨故作謙虛地擺擺手,“因為這家夥在電梯裏對我說‘轉機總是在最後一刻來臨’,這個調性讓我想起了那個喜歡長線布局的‘老黃曆’,這才隱隱約約猜到了對方的身份。”
一旁的項南星也點了點頭。仔細想想,這個“井心水”的行事風格確有幾分黃老的風範。現在回想起來他在電梯裏所說的話都和現在的局勢發展一一對上了。梁京墨相信轉機會在最後一刻到來,於是等來了主持人的火線救援。項南星收到的那句“信任遊戲”的提示則揭示了對麵那個雙人組合的本質。而“負鼠”十二若是能夠聽懂那句“看清楚要麵對的敵人”的建議,將注意力及時轉向卡拉這邊,或許也就能避免之後的悲劇。
至於卡拉本人,雖然項南星不知道薑凉之前跟他說過什麽,但從他此時懊悔的表情來看,多半是在想著為何沒有及時意識到吧。
“一切都結束了。”梁京墨說,“你最多還剩下兩次測試機會,但現在缺失的信息卻不是兩三次測試就足以解決的。更何況我們這邊還有一次修改數字的權利,隻要你開始著手測試數字,我立刻就可以修改,讓你白費工夫。”
麵對這樣簡單粗暴的挑釁,卡拉卻完全沒有反擊。他隨時可以出手殺掉眼前這兩個普通人,就算薑凉的實力遠遠勝過他,但救人總比殺人難,他仍有機會至少得手一次。然而卡拉心中已經全無戰意,雖然還活著,毫發無傷,但他的模樣簡直已經像個死人了。
如同梁京墨所說,他在猜數字的遊戲上已經毫無勝算,但比起這個更致命的是他在另一層遊戲上的落敗。身為第一皇子,薑凉毫無疑問是站在皇室那邊的,也就是和薑樂等人同一戰線。他出現在自己的同伴即將落敗之際,以綿長的布局力挽狂瀾,一口氣將整個局勢逆轉過來,振奮人心。再加上他的出現就像是西鳳皇室全麵回歸的宣言,代表了這個龐然大物依舊存活的信息,在旁觀者眼中,再沒有比這個更有效的強心劑了。
“隻差一點,還以為我的時代來了……”卡拉低著頭喃喃說道,“好不容易熬到鬆本誠死了,好不容易等來了我的機會,本來應該從這裏開始一飛衝天的,為什麽,為什麽……”
他握緊了拳頭狠狠砸向地板,發出嘭的一聲悶響,當中夾雜著指骨碎裂的細微聲響。項南星感覺腳底下的地板都微微動了一下,不由得暗自心驚。卡拉這一拳飽含憤懣,力道十足,簡直像是要把這座高塔砸碎似的。
站在對方的角度,項南星可以理解卡拉此時的心情。和鬆本誠一樣,他選擇了和鄰國勢力相互勾結的內奸之路,由此也展開了漫長的潛伏生涯。但和前者相比,天賦略差的他盡管也算是難得一見的精英人才,卻一直隻能擔任副手或者二號角色,屈居那人之下。好不容易等到了國內大亂的機會,鬆本誠又被黃老擊殺,那些與他們合作的人別無選擇,隻能把資源投資到他的身上,卡拉終於等到了屬於自己的機會。為了把握住這次機會,他甚至冒險潛伏到了白蘇一方的旗下,當起了難度極高的“雙重間諜”。
然後機關算盡,在距離勝利隻有一步之遙的時候,他被重重打落在地,再也無緣起飛。
“我的老師說過,大部分痛苦的根源在於擁有和能力不相稱的野心,你就是這樣的人。”
薑凉看著匍匐在地的卡拉,臉上的表情說不清是憐憫還是感慨:“你大概是個相當優秀的主持人了,這一係列的布局堪稱絕妙,線索環環相扣,節奏掌控精準,我作為旁觀者都感覺它充滿美感。在我見過的人裏,能做到和你一樣程度的並不太多,你大可以為此感到驕傲。”
卡拉身子微微一震,抬眼看向薑凉,臉上除了意外,還隱隱浮現出幾分釋然。
“隻不過你遇到的是我。”薑凉話鋒一轉,“從那個時候起,你的計劃就沒有用武之地了。派出暗殺部隊也好,殺掉還算麻煩的‘負鼠’主持人也好,這些都在我的預計之中,甚至我還在暗中引導著其他人,好讓你的計劃更容易實現。除了將暗殺部隊引出並消滅之外,我布置在塔外的人會跟蹤那幾架投放部隊的直升機,尋找合適的時機把它們擊落,給那些宵小一個警告。我想在經此挫折之後,他們短時間內既沒有能力,也不想再打西鳳的主意了吧。”
他對著卡拉緩緩鞠上一躬。
“多虧了你的活躍,我才能夠將國外伸進西鳳境內的手一口氣全部斬斷。非常感謝。”他淡淡地說,“至於對你本人的不幸遭遇,我隻有一句話想說。”
“願賭服輸,就是這樣。”
他說完便不再理會地上的卡拉,轉身離開,很快便走進了盡頭拐角處,連氣息都一並消失了。在他身後,卡拉先是明顯呆了一下,而後忽然張大了嘴,卻久久地說不出話來。隔了好久,他突然從喉嚨深處發出了嘶啞的吼聲,狠狠一拳砸向地板,兩行眼淚滾滾而下。
在混亂的思緒中,卡拉忽然想起不久前對梁京墨說的那些話。是報應吧,他過去也總愛說殺人誅心,殺人誅心,癡迷種種略過肉體直接粉碎精神的手段,他知道那滋味是最美的。
現在,終於輪到他了。
“看你這副表情,不會是在同情敵人吧。”
梁京墨的聲音突然在身後響起,把項南星嚇了一跳。他一回頭,就見後者對他勾勾手指。
“走吧,在你發呆的時候,我已經把密碼試出來了。”梁京墨說,“3274,抓緊時間。”
他說完了便徑直走向樓梯,同樣無視了還在地上嚎叫的卡拉。項南星深深地看了卡拉一眼,忽然他抬起雙手,狠狠從兩邊拍了一下自己的臉。
“沒錯,抓緊時間。”他喃喃說道,快步趕上。
兩人一路無話,隻是專心趕路。謹慎起見,項南星讓南宮茜留在原地,戒備著卡拉的舉動。這個喪失戰意的主持人是眼下最後的變數,至於遊戲本身的問題,不值一提。
現在距離他們贏下遊戲隻剩最後一道障礙,就是那道沉重的密碼門。然而密碼既然到手,開門就不過是一項道按部就班的工序罷了。勝利就在眼前,但另一個問題卻漸漸浮現。
項南星知道,他和梁京墨之間多少還存在著一些分歧。這些分歧在剛才上塔的過程中並沒有得到解決,隻是因為之後要麵對共同的強敵,而他們也都願意完成薑樂的委托,由此才在這個基礎上選擇了暫時擱置分歧,等獲勝之後再來解決。
距離勝利越近,意味著解決問題的時候也快到了。
“梁京墨,我們先談一談吧?”項南星試探性地問道。
“等到了門那邊再談吧。”
站在密碼門前的梁京墨顯得格外謹慎,臉上也露出了難得一見的認真表情。這道密碼門的邊上纏著當量極大的炸藥,使用暴力破門的話就會立刻引爆,威力甚至有可能波及整座塔裏的人。這也是為什麽那些暗殺者們明明是從頂層下來,卻沒有在經過這裏時直接破門而入,先把發信宣傳的事情辦了。
這樣一來,打開這扇門的唯一方法就是按照遊戲規則輸入正確的密碼,並且還隻有一次機會。看得出來,梁京墨雖然對自己這一路的計算結果很有信心,但人終究還是會有情緒的,麵對這種沒有第二次的機會,就算是梁京墨這種經驗豐富的家夥也免不了緊張。
正當項南星想著要不要提出換手時,梁京墨動了。隻見他抬起左手激活了虛擬鍵盤,而後鄭重其事地在數字盤上按下了“3”,而後是“2”、“7”、“4”。密碼門上沒有屏幕,輸入的數字不會顯示出來,換做一般人都會慢慢輸入吧。但梁京墨的動作卻很快,信心十足。
在他輸入最後一個數字後,密碼門緩緩打開了。項南星看到門的裏側上方掛了一條鎖鏈似的東西,使得它隻能打開一條窄窄的縫,供一個人勉強通過。
“看這架勢,一會應該還有自動關門上鎖什麽的,不過知道密碼就不怕了,不用冒險。”
梁京墨側著身子從窄縫中擠了過去,一邊還不忘衝著項南星做了個“稍等”的手勢。果然不出他所料,在穿過半開的房門後,那扇門像是有所感應,開始慢慢地關上,重新上鎖。
梁京墨沉默不語地靠在門邊上,聽著另一邊的動靜。項南星這會應該在輸入密碼吧,四個數字頂多十秒,密碼正確的話,這道門將會再一次打開。
然而它卻紋絲不動。
“喂!梁京墨!喂!”
梁京墨聽到門那邊傳來項南星的呼喊,同時還伴隨著敲打房門的聲響。這密集的聲響和呼喊隱約透露了項南星心中的困惑和慌亂,他顯然是遇上了不明白的事,急需好友的解答。
然而梁京墨什麽都沒有做。
他隻是轉過身,向著不遠處的廣播室走去,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原諒我,兄弟。”
他輕聲說著,漸行漸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