項南星醒來的時候,隻感覺周身大汗淋漓,像是剛從水底下打撈起來。厚厚的被子蓋在他身上密不透風,像一塊巨石壓在胸口,讓他喘不過氣來。
腦袋依舊昏沉沉的,他睜大了眼睛,盯著雪白的天花板和牆邊日光燈發了會呆,慢慢才回過神來。斷裂的記憶從上塔開始逐漸複蘇,猜數字的遊戲,和“負鼠”十二的對峙,突然闖入的暗殺者,以及被梁京墨背叛,漸漸在麵前關上的那道門。
控製台前的對話在腦海中飛速掠過,然後是薑凉的臉,以及那一句句另有所指的話語……想到這裏,項南星突然心中劇震,一挺身就要從**猛地坐起。
“嗯?”
右邊突然傳來一聲帶著鼻音的悶哼,那聲線有些熟悉。項南星這才注意到自己的右手正被一隻柔若無骨的小手緊緊握著,一掙竟未能鬆開。手的主人就坐在床邊,原本還趴在床沿上睡得迷迷糊糊,被項南星這用力一扯,她頓時驚醒,揉著眼睛抬起頭來。
看到項南星的時候,她迷蒙的眼睛頓時放了光。
“你終於醒啦!”她驚喜喊道。
她伸手去探項南星的額頭,手背微涼的感覺令後者又清醒了幾分。項南星環顧四周,發現自己正睡在一個酒店風格的單人房裏,身上不知何時換成了酒店式的白色浴袍,原本穿著的那套衣服洗過了,正搭在書桌和椅背上晾幹,大概在自己昏過去的這段時間裏,有人幫他擦了汗,換洗了衣服,一切都安置好後才疲倦地睡著。
這個陪伴在自己身邊的麗人自然是南宮茜。此時她感受著手背傳來的溫度,臉上表情有些憂慮,但更多的還是安心。
“燒還沒全退,不過比剛才好多了。”她開著玩笑,“你剛睡著的時候,額頭熱得簡直可以直接拿來煎雞蛋了。”
項南星輕輕搖晃腦袋,適應著這種沉甸甸的感覺。“我睡了多久?”他問道,一邊看向窗外。那裏黑漆漆一片,也看不到什麽燈火,至少已是深夜。
“睡了至少有七八個鍾頭吧,現在應該是下半夜了。”南宮茜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頭,“我記得不是很清楚,因為後麵我也睡著了。”
項南星拍拍她的腦袋,起身坐在床沿上沉思起來。和平時不同,南宮茜的態度裏帶著幾分刻意為之的輕鬆感,像是在小心翼翼逗他開心似的——他當然知道個中緣由。
在昏迷前,他要做的最後一件事是趕到梁京墨那邊,想要幫他度過下塔後那段最危險的時期,因為知道這一行凶多吉少,他沒有要求南宮茜幫忙,甚至還暗暗希望她不要跟著去。然而現在過去了半天時間,就算有事發生,一切也已成定局,就算再趕過去也沒有意義了。
一想到這件事,項南星的心情又沉重起來。
“對不起。”南宮茜突然說,“我最後還是沒去。”
項南星轉過頭,看到南宮茜正靜靜地看著他,仿佛看透了他的思考。
“不怪你,你當時沒有其他選擇。”
項南星苦笑道:“是我太急躁,想自己一個人去麵對這件事,這才露出破綻,被打暈過去。在那以後,表麵上看你是可以代替我去冒這個險,但實際上你根本沒法離開,因為我已經落在薑凉手裏,而那家夥的立場又未必真如他自己說的那樣可靠。我知道,那時候你放棄去救梁京墨,其實並非是因為愛惜自己的生命,而是選擇了留在這邊保護我。”
他低下頭:“我得感謝你才對。錯的是我,如果不是我什麽都不跟你說,擅自決定……”
“我不介意,你別這樣。”南宮茜緊緊抓住他的手,“這事已經過去了,而且現在還沒有確定的消息,他也未必真的有事啊。”
“也對,畢竟是那個梁京墨啊。”
項南星的眼中又回複了幾分生氣:“以他的心思之細密,這種事情應該在上塔之前就預料到了。我猜他肯定一早就準備好了後手,足以應付這些情況。”
他嘴上說著樂觀的話,內心卻清楚得很。這裏畢竟是一片混亂的西鳳,不是他梁京墨的主場,也沒有多少可以借用的力量。梁京墨所能做的後手布置不外乎向薑樂借用待機的主持人,但兩個實力最高強的老主持人都去執行其他任務了,剩下的年輕人最多去兩三個,未必能解決梁京墨的困境,最好的結果,也就是期望他們能突圍出去,暫時躲在某處苟延殘喘。
但擔心歸擔心,他已經做不了什麽,最多隻能在這裏為梁京墨祈禱,期待某天能再次聯絡上。就像南宮茜說的,事情已經過去,比起頹廢低落,還有其他更重要的東西等著他去做。
“好了,打起精神!”
項南星抬起雙手從兩邊用力拍了一下自己的臉,借助痛感找回思考的狀態。“我們現在是在哪裏?薑凉呢?”他問。
“這裏是侯斯頓老城區裏的一家小旅館,老板是個可靠的人。正好你暈倒了也走不了太遠,所以我們暫時在這裏借住休整。至於薑凉……”
“我在這裏。”
南宮茜話說到一半就被門口傳來的聲音打斷了。項南星轉過頭,卻見薑凉不知何時已經站在那裏了,也不知道來了多久。他臉上掛著之前那副友善的笑容,手裏正托著一個碗。項南星注意到,碗裏頭盛滿了一種漆黑的**,似乎還很燙,那縷縷白霧在燈光下很是顯眼。
“別誤會,我沒有偷聽你們談話的意思,隻是剛到就聽到有人在說我的名字。”薑凉笑了笑,順手將碗放在桌上,“我估計你也差不多該醒了,倒是沒料你的精神比我想的好多了。”
“你以為我會一直消沉?”項南星微笑,“閑話少說,現在是什麽情況?”
“你先把藥喝了。”薑凉把手邊那碗東西往前推,“大半夜不方便找藥店,我叫人采了些草藥煎了藥湯,可以緩解頭痛——總不能讓身體拖累腦子,對吧。至於現在的狀況……”
他指了指門外。
“從晚上開始一直在討論下一步的計劃,現在還沒結束。你要是感覺身體狀態還行就過來聽一聽吧,我這就回去了。”
薑凉說完便幹脆利落地離開,仿佛他專程過來就是為了送這碗藥湯。項南星盯著碗裏的漆黑**,聞到那裏頭猶如青草被燒過後的苦澀氣味,陷入了思索。
一旁的南宮茜猶豫著說:“用草藥去燒水,這種東西我聽都沒聽過,要不然……”
“他沒必要在這裏麵做手腳,而且這也不算什麽新奇玩意。”項南星淡淡地說,“在我小時候,我老媽偶爾也會在我生病時自己弄這種東西給我喝,效果意外地不錯。”
“她也會做這個啊。”南宮茜驚奇。
“也不知道他是從哪學的。”
他含混不清地說道,一邊端起了碗。南宮茜還來不及阻止,他已經一口氣喝掉了小半碗。
“這種玩意就是太苦了。”
項南星皺著眉搖了搖頭,感覺苦澀的味道在舌尖來回翻滾。他不急著把剩下的喝完,就這麽端著碗施施然走出房門。沿走廊往前走了一小段路後,他看到了這一層的公用活動室。
時間已經來到半夜,這裏依舊燈火通明。項南星首先看到的是倚在門邊的薑凉。大概是討論已經到了尾聲吧,他雖然在場,卻不參與進去,而是擺出一副旁觀者的姿態。看到項南星和南宮茜來了,他點了點頭,算是打了招呼。
他一有點動作,房間裏立刻有人注意到了。那人抬起頭疑惑地看了薑凉一眼,而後順著他的視線望向走廊方向。當與項南星視線相交時,她眼睛一亮,露出了驚喜的神色。
“你醒啦?”
項南星擺擺手,表情尷尬。他看得出對方剛才的驚喜是真的,她是真的為自己沒有大礙而感到高興,但越是如此,他越是感覺無所適從。
時至今日,項南星依舊不知道要如何麵對薑樂。在過去他們是敵人,她是曾經害過自己,害過沈君浩和其他許許多多人的那個蛇蠍女人,雙方的仇恨不共戴天。但在西鳳政變之後,他卻見識到了一個截然不同的薑樂公主。她反省自己過去的所作所為,一心要救護那些深受動亂之苦的百姓,甚至不惜冒著生命危險。
雖然不知道她的轉變由何而來,也許斷定她已經洗心革麵還有那麽一點早,但至少她在項南星心目中的形象已經和之前大不相同。大概兩人終生都不會變成朋友,但在平亂這件事上,項南星不介意去相信薑樂的決心。
看見了薑樂,他也自然看到了薑樂周圍的那些人。他們原本正圍著一張桌子熱火朝天地討論,薑樂這一聲讓他們全部停止了說話,齊刷刷將目光投向這邊。項南星認出了薑樂身後“浮冰”雪彥和“彩焰”文姬兩個主持人,以及那個幾乎從不離身的神秘侍女,但其餘的幾個全是生麵孔,像“森先生”、“倉頡”之類的其他幾位主持人也都不在場。
這意外的發現讓項南星心裏頓時“咯噔”一下。
薑樂中斷了會議,為他一一介紹在場的人。這些人不算身居高位,但看得出大多數可以在接下來行動中發揮作用。比如裏麵有一個在電力係統工作,能控製全城電力供應的工程師,有一個在黑道裏頗有名氣,一呼百應的帶頭人,還有其他各行各業的人才,隻要有一個合適的任務分工,他們就能貢獻出自己的力量。
這裏麵最關鍵的一位是擁有皇宮圖紙的老建築師。據說現在的西鳳皇宮就是他年輕時候設計的。除了地表上的那些之外,他還應皇室的要求專門設計了地下密道,以便在突**況來臨時有路可退。但反過來說,這意味著外麵的人也可以通過密道潛入到皇宮裏麵去。
這正是薑樂和這一桌人剛才探討的話題。
隻是這些密道縱橫交錯,像個龐大的迷宮,一不小心就會在裏麵走丟,反而成了甕中之鱉,就算是當年設計這裏的老建築師也沒法記得所有的細節。幸好他除了記憶外還保留了當時的設計圖紙。在薑樂等人的注視下,他在圖紙上勾畫出一整條潛入皇宮及撤退的路線。
“基本就是這樣了。”他擦了擦額頭上冒出的汗,和善地笑道,“到時隻要不走錯路,我敢保證萬無一失。”
“辛苦您了,還得麻煩您老人家熬夜。”薑樂躬身致謝。另一邊項南星已經擠進人群裏,低頭端詳著鋪開在桌麵上的圖紙。
“原來如此,要用圖紙上標出來的路線潛入皇宮。”
他細細看著圖紙上麵畫出的路線,若有所思。薑樂還以為是他看不懂,正想著要不要把線路介紹一次,卻見項南星一邊看著一邊端起碗來深深喝了一口,眉頭皺得更緊了。
“太苦了。”
他嘴上抱怨著,忽然翻轉了碗,竟然把剩餘的藥湯直接灑在這張寶貴的圖紙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