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回想起來,我應該是中了你的計。”

白蘇說這話時,手上正把玩著一個灰色的籌碼。這個籌碼原本是他幾個回合前從梁京墨處贏回來的。那一局裏的籌碼他懶得收起,便直接放在桌角拿來下注用了,但隨著遊戲的進行,他勝少負多,這些籌碼也就漸漸地到了梁京墨手裏,此時看著已經所剩不多。

“贏下那一回合的時候,我還以為自己已經拿到賽點,隻差最後一步就能擊潰你了。”白蘇慢悠悠地說,“你在那一回合投入的籌碼本就不少,對我的加注也是毫不猶豫就跟了,怎麽看都是一副信心滿滿,打算畢其功於一役的樣子。想不到呀……”

“想不到?”梁京墨微笑。

“想不到啊,都是幌子。”

白蘇作勢歎了一口氣:“就是因為你這一副把它當做勝負手的樣子,我才會中了你的計,將原本駐守在皇宮各個角落的人手調到正門守護。結束前的爆破看上去威勢很大,其實隻是為了掩飾你人手不足的問題,順便也給你的那些夥伴們一個‘開始行動’的信號吧。”

“你的推測蠻有意思的。”梁京墨似笑非笑,“不過,現在還是把心思放在對局上如何?”

“把心思放在對局上,嗬嗬。”

白蘇看著梁京墨的眼睛,緩緩搖了搖頭:“這對局也是一樣。仔細想想,其實在更早之前我已經踏進你的陷阱裏了。你那磕磕絆絆的前幾回合,還有接下去慢慢起勢的幾回合,甚至包括你在這過程中從緊張到自信的變化,都隻是為了調動起我的緊張感,好讓我在發現機會的那一刻全副身心地投入進去,忽略其他的可能性。”

“證據就是,在那一回合結束後直到現在,你的每一次決策都非常專注,和前麵的風格大不相同。輸的時候都是小負,見勢不妙立刻脫離;可一旦被你發現獲勝機會,又會毫不猶豫地壓下重注,絕不放過。這才多久啊,你從落敗的懸崖邊上出發,一點一點把輸掉的籌碼又賺回來。要是你從一開始就這樣全力以赴的話,這場對決說不定早就已經結束了吧。”

他看著梁京墨,忽然麵無表情地說:“為了掩護皇子他們潛入,你也算殫精竭慮了。”

聽到白蘇話中突然提到“皇子”一詞,他身後幾名手下臉色頓時一變,然而坐在對麵的梁京墨卻依舊神情自若。

“你發現啦?”他打趣道,“不過,好像有點晚了?”

說這話時他的眼睛牢牢地盯著白蘇的臉,一刻也不敢放鬆。這一刻對方臉上的表情既有緊張也有意外,全都不是此時該有的反應,這種明顯是演出來的表現反倒讓梁京墨無從推測,難以窺見白蘇真正的想法。

在佯攻這件事情上,他從來不指望能夠永遠瞞得過白蘇,對方怎麽說也是以一己之力攪亂了西鳳的人,實力非同一般,分分鍾便能看穿。如果真的拖到現在才被察覺,那麽對於梁京墨來說已經算是很好的結果了——至少,他利用對方在大勝之後的輕敵心態贏下了不少籌碼,在這場對決中已經稍占上風。

但前提是,白蘇是真的“剛想明白”。

作為西鳳境內兩個足以對白蘇一方造成威脅的勢力,梁京墨和薑涼雙方合作的事並不算出乎人意料,站在白蘇的角度自然也不難想到。盡管這事情不見得一定會發生,但梁京墨不信他對此真的沒有做出哪怕一點點的準備。尤其考慮到白蘇手中最重要的王牌就是“皇室正統”,而薑涼的皇子身份正好對此形成完美的克製,皇宮陣地更是這張王牌能否生效的重中之重,按理說,涉及到薑涼兄妹和皇宮的任何情況,他都應該拿出百分百的重視才是。

以白蘇的經驗和才智,僅僅擋下梁京墨的正麵強攻皇宮的舉動就足以讓他放鬆警惕?這等好事,梁京墨連想都不敢想。調動皇宮守衛的事情會讓皇宮的防衛布置出現破綻,而應該關注的薑涼則一直不見蹤影……表麵上看這像是兩個相互獨立的事件,但萬一兩者產生了關聯,造成的後果卻會讓白蘇無法承受。因此他不可能忽略掉這樣的可能性,更不可能在剛剛想通後的下一秒便神色如常地分析情況,絲毫沒有慌亂和急躁。

除非說,他根本從一開始就另有安排。

想到這裏,梁京墨忽然一驚。他抬手向旁邊的秋半夏打了幾個手勢,後者立刻會意,轉過身用通信器輕聲下達幾個查詢的命令。她保持著通話姿勢等了一會,當聽到耳機那頭傳來的答複時,淡定如她也忍不住臉色微微一變。

“真厲害呀。”秋半夏咬著牙,朝梁京墨那邊用力點了點頭。

梁京墨也點了點頭,神情卻波瀾不興。他壓抑著自己的不安,冷冷地盯著眼前的男人。

他終於發現,這個看上去有些僵硬遲鈍的家夥,實際上是自己遇到過最厲害的對手。就在他連續獲勝,從對方手上搶回籌碼的時候,白蘇卻以他的勝利為路標,無聲無息地跟在後麵,將那些原本屬於他的陣地一個個奪走。

這眼界早已超越了賭局本身。在梁京墨步步緊逼之下還能保持這樣的冷靜,則更為難得。

“剛才聊到哪了?”白蘇笑眯眯地說,“哦,說到皇子的事啊。你和‘第一位’合作的事情我已經知道了。所以我猜你也知道,我這邊也有一個皇子,對吧?”

見梁京墨不回答,白蘇索性將身體舒服地靠在椅背上,自顧自說了下去。

“我的計劃,你們現在都已經知道了吧。不外乎先把國家搞亂,逼入困境,再通過扶持最小的十四皇子,以皇室正統的立場收拾這個爛攤子,最後再把實際權力從皇室手上拿過來,牢牢攥在自己手裏。整個過程隻要時機拿捏得當,沒有外國勢力入侵,完全可以在相對和平的情況下完成權力的交接。”白蘇說,“所以,你們一早就注意到了最核心的問題,那就是‘正統’。隻要想辦法解決掉十四皇子這個隱患,我的計劃就會失去最重要的一環,接下去情況如何發展也就不在我的控製之中了。”

他笑了笑:“當然,那樣的展開對於兩位皇室成員來說未必樂見,畢竟那可能讓西鳳陷入長期的混亂之中,許多子民都要因此受苦受難。不過我猜你對這種事也無所謂了。”

“確實。”梁京墨點頭。

“所以我不難想到你們兩夥人會聯合起來。薑涼徒有正統的名號卻沒有欠缺人手,他自己也清楚我有多想殺他,隻要一露麵就必定會遭到我的攻擊,隻能在幕後偷偷活動。剛好,你也需要他的協助來解決皇室這個棘手的問題,一拍即合。”白蘇聳聳肩,“所以,就連合作模式也不難想象——你負責來正麵戰場對付我,而他則是潛入皇宮,親手解決皇室的問題。由於他自己就是正統的繼承人,哪怕他殺了自己的親弟弟,那也是皇室自己內部的糾紛,隻要好好處理一下,外人很難借這一點鬧事。”

梁京墨眼神閃爍:“你這說的,好像是我指使他去殺自己弟弟似的。”

“這點默契,你們不用說出來吧。”白蘇大笑,“十四皇子不死,以後還會被人當做棋子用,現在也沒有多餘的精力保護他,這種雞肋食之無味棄之可惜,結局可想而知。你和薑涼都是聰明人,知道現在已經不是遊戲,而是決定生死的競爭了,總不至於抱著婦人之仁不放。”

“不管怎樣,終歸是精彩的分析。”梁京墨拍拍手掌打斷了他的話頭,“隻是很遺憾啊,如果你能早一步想到的話,也不至於犯下調走守軍的錯誤,讓他們成功混進去了。”

“那些二把刀的守衛,調不調走,他都一樣能進去。”白蘇說,“薑涼可是主持人中的首席啊,我對他的身手比誰都要清楚。”

他似笑非笑地說:“唯一能擋住他的,還得是西鳳皇室真正的守護者。”

梁京墨的臉色微微一變,站在他身後的秋半夏也不由自主攥緊了拳頭。兩人之前隱隱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雖然已經計劃好了過程中的一切,也順利調走了守衛,但對於西鳳皇宮的情況他們幾乎一無所知,無從判斷白蘇在攻陷皇宮的同時是否也順帶繼承了什麽新的力量。進入皇宮後的事情,他們隻能寄望於薑涼的隨機應變。

現在看來,白蘇果然留有後手。

是要趕緊結束這一局,拚著輸掉也要搶先到皇宮增援,還是努力拖住白蘇,讓他騰不出手安排針對薑涼的應變?正當梁京墨為此分心思索的時候,他忽然隱約感覺後頸一涼,像是被某種凶狠的動物盯上。

在下一秒,他聽到秋半夏冷靜的聲音。

“低頭。”

他心中一驚,立刻低頭。這一瞬間,他感覺一道寒風從自己頭頂上掠過,在後頸激起一大片的雞皮疙瘩。金鐵交鋒的脆聲,拳掌碰撞的悶響,這些距離他不過短短幾寸。梁京墨看不到腦後發生的激烈交鋒,隻能憑聲音去猜測,整個過程雖然隻持續了短短兩秒,在感覺中卻像是一個世紀那麽長。

隨著“砰”的一聲悶響,“巨蜥”科莫向後躍出,又連退幾步,徹底逃離了南宮望的攻擊範圍。他的肩膀明顯凹陷了一塊,像是被人用重錘往上麵狠狠砸了一記。

在另一邊,南宮望保持著揮拳的動作,卻不急於追擊,反而關切地望向一側。

隻見正麵接下這一擊的秋半夏跌跌撞撞後退了幾步,勉強站住。她右手手指間夾著從對方手上奪來的野戰刀,左手已是鮮血淋漓。與菲克交手留下的麻痹感終究讓她吃了虧,就算在科莫多少分心戒備南宮望的情況下,她也不得不付出受傷的代價才能奪過刀來。

但隻要梁京墨還活著,這都是值得的。

“早料到了,缺乏強力監督者的比賽,最後百分之百會變成這樣。”秋半夏苦笑,“選在拋出猛料的同時出手,你看來很會製造機會啊。”

她一抖手腕將野戰刀反手握住,調整呼吸,與另外兩人一道警惕地盯著前方。受了輕傷的科莫依舊是個難纏的強敵,更棘手的是,那些原本隻是掠陣的人也開始露出了猙獰的麵目。

“居然沒有立刻反擊,這倒有點出乎我意料。”白蘇攤開手,“都心知肚明,到了直接決生死的階段啦,賭局本身已經沒有意義。現在不動手,你們還在等什麽呢?”

他這話像在對梁京墨他們說,也像是在對自己的手下發話,原本緊張空氣頓時進一步繃緊,隻差一點小小的火星便會引爆。

然而第一個回應他的,卻是一個從遊戲開始至今毫無存在感的人。

“不,已經結束了。”這個人說。

一把匕首深深刺入白蘇的心髒,無聲無息,隻帶出了當事人一聲痛哼。不僅白蘇本人,就連那些站在他那邊的人也都驚訝地睜大了雙眼。這個手握利刃的少女像是突然從空氣中現身,又像從一開始就站在那裏,隻是他們不約而同地忽略了她的存在。

這場刺殺來得堂堂正正,卻又詭異地沒有引起任何人的警覺。

“在南宮家學到的東西終究沒有白費。”沈靈霜麵無表情地從白蘇胸口拔出匕首,帶起一道血箭,“這一招潛行技,足以命名為‘盲點行走·改’。完成了。”

她轉過頭,對著師父秋半夏嫣然一笑:“幸不辱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