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該想到的,也並非無法理解。
就在看到嶽明的那個時候,他本該想到和他一起的人極有可能是薑凉。狡兔死走狗烹的案例從古到今一直不缺,他已經如願進入皇宮,接下去要做的事情也不太光彩,將這些多餘的棋子扔掉就變成了理所當然的事情——原本他就沒有與項南星一路合作到最後的理由。
選擇蒙上臉來行凶,大概是為了不讓對方察覺,從而節外生枝吧。這一身“假麵人”的著裝,最大標誌不過是一張簡單的紙麵具。他和“假麵人”菲克身高體型原本就相似,假扮起來很容易,若不是這一槍擊碎了麵具,恐怕項南星到死都會以為自己是死在菲克手下。
槍聲是從南宮茜方向傳來的,一擊便阻止了薑凉的動作,現在更是讓他不敢妄動,可見南宮茜多半正端著槍指向這邊。雖然項南星視線受阻,看不到那邊的情況,但光是知道她還活著已經讓他安心不少,哪怕身前半米就是薑凉的槍口,他也沒有絲毫恐懼。
三個人,兩杆槍,互相製約,局麵呈現微妙的平衡。但項南星知道這樣的僵持不會持續太久,因為雙方都有不能拖延下去的理由。
對薑凉來說,除掉多餘人士最多隻能算是支線任務,他現在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而對南宮茜來說,剛才那一槍多多少少肯定傷到了她,否則不可能拖了這麽久才開槍,此時她雖然強撐著阻止了薑凉,但能堅持住多久還很難說。
“大家都是聰明人,沒必要在這種時候拚個你死我活。”項南星冷靜地說,“你開槍,小茜肯定也開槍,在這種距離下當然是你躲開的機會大一點,但你身為皇子,千金之軀,真有必要跟我這一條爛命比運氣嗎?”
薑凉揚起眉頭:“說出這些話的人,幾秒鍾前好像還想打死我來著?”
“人要是死了,那就是無法挽回的事,其他東西也沒什麽好顧忌的。”
項南星說這話時想起身後的嶽明,心中微微一痛。但他立刻收斂心神,繼續說道:“你雖然如願進入了皇宮,但最重要的事情還沒來得及做。哪怕你已經掃除了白蘇留在宮裏的布置,但難道你能確定真的已經清理幹淨?接下去不會有別的麻煩需要處理?比起我們,你才是更耗不起的哪一邊,既然這樣,繼續僵持下去還有什麽意義?”
“我不需要耗很久。”薑凉淡淡地說,“如果你轉過頭的話,就能看到現在的南宮茜是什麽情況,她隻是靠著最後一口氣強撐罷了,很快就會倒下。”
他說這話時眼睛盯著項南星的臉,隻等後者分心,或是露出動搖的神情。然而項南星隻是同樣平靜地看著他,眼神沒有絲毫偏移。
“你不擔心她?”薑凉問道。
“擔心,但我更相信她。”項南星說,“小茜受了傷,開剛才那一槍的時候想必要忍受著巨大的痛苦,現在也是一樣,但她的意誌力比誰都要強,一定撐得下去。如果我因為你這句話就擔心地轉過頭,那反而會驚擾到她,給你各個擊破的機會。”
他盯著薑凉的眼睛,堅定地說:“她既然牽製了你,那我就負責讓你離開,正是因為相信我,她才能一直堅持下來,而我也必須做到。這就是我們相互間的信任。”
薑凉的臉上一瞬間閃過一絲複雜的情感,指向項南星的槍口幾近微不可察地顫動了一下。他盯著項南星,抿著嘴唇點點頭,似笑非笑地說:“既然這樣,倒是我不解風情了。”
他後退了一小步,槍口雖然依舊對著項南星,但壓迫力已經大為減弱。遠處的南宮茜沒有開槍。薑凉既然做出了這樣的舉動,她自然也清楚個中含義。
她沒有開槍,但槍口依舊對準了薑凉,跟隨他一步一步後退,一路退到走道的拐角附近。薑凉慢慢將槍口抬起,從項南星身上移開,指向高處。這是不再動手的信號,南宮茜沒有移開槍口,但手指也從扳機上慢慢移開。
突然,她發現薑凉的嘴邊閃過一絲詭異的笑意!剛剛移開的手指條件反射地又扣上了。
“對了,我還有個問題想問你。”
薑凉微笑看著項南星,語調輕鬆得像是隨口一問,項南星卻立刻提起警覺。
“有話就說。”他不客氣地應道,同時身子稍稍一沉,做好了閃躲攻擊的準備。
“不用怕,我沒打算再出手。”薑凉笑道,“隻是忽然想起你剛才說的話。”
“你剛才說,就算我已經解決掉了白蘇在皇宮裏的布置,但也不代表真的清理幹淨——這是你的真心話,還是為了讓我產生動搖,臨時堆砌上去的理由?”
“這兩者間有什麽區別嗎?”項南星摸不清他提出這個問題的用意,但現在這情況也容不得他細想,隻得順勢應道,“事實就是這樣,就算你已經成功排除了幾個地雷,但你如何確保那幾個地雷就是全部?哪怕距離目標隻剩一步之遙,但這一步裏也可能還有陷阱。如果是我的話,在一切事情完成之前多少都要留下幾分餘力,好應付各種難以預測的狀況。”
“說得好。認識你這麽久,這種越是危險越冷靜的特質一直沒變。”
薑凉點點頭,可臉上表情卻不像真的認可了項南星的回答。他似笑非笑地晃了晃槍口,一個閃身快速躲入拐角之中,離開了南宮茜的狙擊範圍。在臨走前,他本有機會朝著項南星開出最後一槍,後者也因此一直都在防備著這個瞬間,然而最後,他隻是幹脆利落轉身離開,再沒有其他多餘的舉動。
項南星看著他的背影,忽然感覺他的步履似乎比剛才輕快許多,仿佛剛剛卸下了肩上的重擔,又或是舍去了內心多餘的雜念。
疑惑在腦海中稍縱即逝,被擔心的情緒淹沒。項南星雙手用力強撐起身體,猛地轉過身去。隔著幾百米的距離,他卻分明看到滿臉鮮血的南宮茜朝著這邊露出了安心的笑容。
“沒事了。”——她的表情仿佛在說著這樣的話。
放鬆下來的心情抽走了她臨時鼓起的全部力氣,南宮茜肩膀突然一垮,整個人軟軟坐倒在地,握在手裏的組合槍也無力地掉落在一旁。看到這一幕,項南星的心像是被突然揪緊了一下。他咬緊牙關,翻過瓦礫堆,不顧周身上下如針刺般的疼痛,拖著疲憊的雙腿拚命奔跑。
這幾百米比來時感覺更加漫長。當心急如焚的項南星終於回到南宮茜身邊時,等待著他的佳人卻已經雙目緊閉。她大半邊臉上全是血,衣服上也沾滿了斑斑血跡,顯得狼狽不堪,和平日那副清冷的模樣判若兩人。
項南星感覺全身的血液都像是凍結了。他顫抖著雙手將她扶起。當看著那雙緊閉的眼睛,他終於忍不住將她緊緊抱住,強忍住的眼淚也終於決堤。
“小茜,對不起……”他泣不成聲,無法控製身體的顫抖。所有的語言都已經失去意義,他隻能用力抱住懷中的少女,仿佛這樣就可以留住兩人相處的時光。
就在這時,他的耳邊突然聽到一個微弱的聲音。
“別這樣……”南宮茜氣若遊絲地說,“我真的要死了……”
項南星驚愕地抬起頭,卻見南宮茜睜大了眼睛看著他,那雙眼睛雖然顯得有些疲累,卻仍是平日那生氣勃勃的模樣。
“對不起!”
項南星這才驚覺自己把她抱得太緊,都幾乎要讓人窒息了。他趕緊鬆開南宮茜,將她小心翼翼地扶到牆根邊上坐下。
“我看你流了很多血……”他擔憂地說。冷靜下來他才看清楚,南宮茜的傷口其實是額角的一道口子,傷口很深,幾乎可以看到裏麵白色的骨頭,但所幸隻是從邊上擦過,盡管流了很多血,卻還不至於傷及裏麵。項南星撕下布條簡單包紮了一下,按壓傷口延緩出血,但在得到正規的縫合治療之前,南宮茜都不能再亂動了。
“流血多了,頭暈,可能還有點腦震**,但其他沒事。”南宮茜皺皺眉頭,感覺額角的傷口仍在刺痛不休。她看著項南星,勉強笑了笑:“你不誇誇我?我知道另一個人的目標是我,但我別無選擇……不過就在開槍的時候,我看到另一個家夥動了一下,不知為何突然沒那麽擔心了,所以我立刻躲回去,差點把子彈都躲過去了呢。”
“你真了不起。”項南星抿著嘴唇,“多虧有你。”
南宮茜對著他甜甜一笑,慢慢閉上了眼睛。
“不過還是好累,讓我休息一下吧。”
項南星點點頭,輕輕攬住她的肩膀,腦海中因他這一席話回想起嶽明最後看他的眼神。雖然直到現在他也未能理解對方的心意,但他還是更願意相信,嶽明是在最後時刻心軟了。
那麽薑涼呢,他又是為了什麽才決定痛下殺手的?項南星從一開始就知道,自己不過是他為了應付各種局麵而準備的諸多後手其中的一個,若到了非舍棄他們不可的時刻,這個男人絕不會有半點猶豫。
但現在已經到了這樣的時刻嗎?
四人在同一時間進入皇宮,然後便立刻遇襲,被迫分開。項南星和南宮茜探索前進的時間隻有一小會,這點時間,薑涼幾無可能將此行目標徹底完成。就算他真的做到,但就如項南星之前分析那樣,他又要如何確定所有障礙都不再存在,這才有底氣處理掉多餘的變數?
“狡兔死,則走狗烹……”
南宮茜迷迷糊糊聽著項南星來回念叨這幾個字,忽然感覺抱住她的那雙臂猛地一緊。她睜開眼,卻見項南星的臉色刷地變得慘白,像是突然想到了極其可怕的事。
“如果真是這樣……”他不自覺地搖著頭,神情驚悚,“不,不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