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好了!

梁京墨的手在桌麵底下狠狠一握拳,隨即又鬆開來。做出這動作的時候,他的臉上依舊掛著那副似笑非笑,滿不在乎的神情,仿佛剛才聽到的消息並未影響他的心情。

在他對麵,白蘇的臉色卻不怎麽好看。這消息是他透露給梁京墨的,本指望從他的反應裏找出什麽機會來,然而對方防守得滴水不漏,竟是連一絲興奮的情緒也未泄露。

“我說,我派去殺掉公主的人失去聯係了。”他重複了一遍,“你知道這代表著什麽吧?”

“我怎麽會知道呢。”梁京墨笑了笑,“人是你派的,怎麽失聯也該是你更清楚。至於公主,她從來沒有向我透露過她的行蹤,我又能做什麽呢?”

白蘇仔細看著他的表情,卻找不到說謊的痕跡。在他看來,梁京墨是確實動搖過的,就在他說出將要對薑樂下手的那一刻。隻是在他遲遲收不到那邊行動成功的報告後,梁京墨緊繃的神經漸漸放鬆下來,心理防線也隨之重新建立,變得難以看透。白蘇判斷,梁京墨自己也不知道是誰救下了薑樂,隻是在形勢漸漸有利的情況下借此反過來向他施加壓力罷了。

隻是他冥思苦想,卻想不到除了梁京墨外,誰還能在這種情況下騰出手解救薑樂。南宮家雖然有點可能,但是身中劇毒的南宮望必須一直壓住傷口,也騰不出手往外發信息。

“算了,這一局就算你贏了吧。”白蘇聳聳肩,抬手甩過去幾枚籌碼。梁京墨伸手接住了,卻是下意識與旁邊的秋半夏交換了一下眼色。

薑樂的事情並非他們事先約定好的“預告”內容,正因如此梁京墨知道,白蘇這個看似玩笑的舉動底下其實有著“重開賭局”的含義。這意味著原本勝券在握的他再次對梁京墨一行有了戒備之心,這才要讓局麵重新回到比賽的框架之內,再一次試探清楚。

“雖然要謝謝你的籌碼,不過看來對我意義不大啊。”

梁京墨笑了笑,將手裏的籌碼重重拍在桌麵上,然後又拿起自己屜中剩餘的籌碼,將它們一股腦兒倒在桌上。他的籌碼數量在剛才就已經超過白蘇,此時完全可以精打細算,隻下與對方一樣多的部分。然而梁京墨卻是將它們全數押下,展示出一往無前的氣魄。

“下一局,我要壓的‘預告’內容……你心裏也很清楚的,對吧。”

他抬起頭,對著白蘇微微一笑,後者也報以了然於心的一笑。

白蘇同樣將屜中的籌碼倒出,放在桌上,以行動表達了跟注的答複。他們都沒有說出具體預告的內容,卻絲毫不擔心對方會借此賴賬,玩文字遊戲。

雙方心裏其實都很清楚:這場遊戲進行到了現在,其他各個領域的進和退已經失去意義,唯一重要的陣地隻剩一個,那就是皇宮。到底是白蘇支持的十四皇子順利掌控大權,還是與梁京墨結盟的大皇子薑涼絕地反擊,這將直接決定他們這邊對決的勝負。口舌上逞的小花招,終究改變不了最終那鐵一般的事實。

隻是這並不代表他們在壓下籌碼後便隻能坐在這裏等待結果。雖然皇宮的核心區域采用了屏蔽電磁波的設計,就算是白蘇自己也難以對裏麵的人下令,梁京墨的人手更是直接被隔絕在皇宮之外,但除此以外的部分卻是對雙方都開放的。對於這兩個智計過人的家夥來說,這廣闊的空間其實已經足夠玩出很多花樣了。

但此時,他們不約而同地選擇了什麽都不做。

“跟你的對決很愉快。”白蘇慢悠悠地說,“每一步都要算到最後,稍有疏忽就會被幹掉——這樣的感覺我已經很久都沒體驗到了。雖然隻是替代品,不過有這麽個跌宕起伏的過程,又能以這樣的方式獲勝,感覺多多少少還是有那麽一點解氣。”

“這種話等你真能贏了再說吧。”梁京墨冷笑,“何況我真不知道這裏麵有什麽好得意的。你的風格依舊和當年一樣,遇到困難就逃跑,然後偷偷摸摸地跟在別人後麵捅一刀。以這樣的方式獲勝,你真的有臉麵說贏得開心,贏得解氣麽?”

白蘇晃晃腦袋,抬手指了指梁京墨:“你小子在挑釁我。”

他嘴上笑著,眼神裏卻分明閃過了一絲殺機。

“難道不是麽?”

麵對這**裸的威脅,梁京墨臉上笑容卻不改:“對付薑樂派出的精英主持人時,你讓旁邊這位看上去就很好騙的仁兄帶人去硬抗實戰能力一流的森先生,自己則帶著一大群早已叛逃的前主持人等著伏擊倉頡一行。雖然兩邊的戰鬥最後都獲勝了,但過程的凶險程度卻不可同日而語。我猜,就算在伏擊倉頡這種頂級主持人的時候,排位最高的你也是躲在人群後麵,一直沒有出手過吧。”

他看著白蘇身後的那些人,見他們都不自然地移開了視線,頓時知道自己這幾句話賭對了。以這個人的謹慎程度,在對上頂級主持人時當然不會衝在最前麵,何況他同時掌握著時機和人數上的優勢,隻要穩紮穩打,滅殺倉頡就是必然的結果,甚至不需要冒什麽風險。

隻是這樣一來,身為手下的那些人卻難免會有想法。在西鳳這個尊崇強者的國家裏,王見王、將對將本就是戰場上默認的法則,要是讓一群炮灰衝上去,以人海戰術取勝,那多少顯得缺少美感。雖然結果是白蘇以最小的代價獲勝,但這種做法終究與眾人的期待不符。

就在剛才,他還故技重施,讓“枯葉蝶”葉池替他擋下了沈靈霜的必殺一擊,自己則潛伏在後麵,伺機出手控製了局麵。在一切順利時大家不會對此想太多,但此時梁京墨隱隱將局麵拉回了均衡之勢,再補上這番誅心言論,這些人不禁就要懷疑白蘇的做法是否真的正確,葉池為他獻出生命才換回的優勢,又是否被他白白浪費掉了。

這種對統帥的懷疑,正是梁京墨在困局中找到的突破口。

“攻城為下,攻心為上。”

白蘇靠著椅背向後仰起頭,目光緩緩掃視身後的手下:“如果你的一番話能讓我手底下這些人產生動搖,甚至讓我的團隊從內部開始瓦解的話,說不定在那邊的結果出來之前,這邊就可以反敗為勝了……”

他猛地坐直了身子,目光炯炯地看著梁京墨的眼睛:“這才是你想讓我相信的,對吧?”

梁京墨的笑容頓時有些僵硬。

“擾亂人心隻是其次,你真正的目標,是要讓我把注意力集中到這個大廳裏。一旦我專注於安撫手下的情緒,就會忽略掉酒店外麵正在發生的變化。”白蘇笑道,“說來也是啊,到了現在這個階段,大部分的注意力本就會放在皇宮那邊,你再來說幾句話,讓人心浮動,我就不得不分心處理,而這,就會變成我戒備最鬆懈的時刻。”

“也是你原本打算下手刺殺的最佳時機。”

他看著梁京墨,仿佛要直接看透對方內心的想法。在他麵前的這個年輕人神態依舊自若,但那一瞬間流露的驚愕卻沒有逃過白蘇的眼睛。

白蘇知道,自己賭對了。

“就在剛才,我很輕易地奪走了你的大部分陣地。”他繼續說道,“雖然這裏麵也有你獲勝後疏忽大意的原因,但更重要的是,那些原本散布在各個據點,本應該擔任‘保鏢’角色的南宮家精英們,在你贏下遊戲後就悄然撤離了現場,不知去向。”

他的手用力往下一指:“現在,他們就在這酒店附近!”

站在他身後的“巨蜥”科莫突然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他拿起對講機,朝著酒店底層的手下們快速下達了幾個防守命令。

在另一邊,秋半夏卻在心裏默默歎了一口氣。

攻擊對手的盲點一直是梁京墨的拿手好戲,這一次也不例外。為了讓南宮家的精英們及時集結到酒店附近,他放棄了對自己陣地的護衛,並且竭力吸引著對方的注意力,製造出動手的最佳時機。在他的原計劃裏,當機會出現時將會由潛伏著的沈靈霜刺殺白蘇,之後南宮家的眾人可以各展所長,趁亂全速攻入這個大廳,以人數上的優勢反過來控製局麵。

但現在,這條計謀已經被白蘇識破了。雖然秋半夏對南宮家的武力很有信心,但失去攻敵不備的先手優勢,他們在短時間內恐怕也很難突破白蘇構築的防線。

秋半夏注意到,周圍的人看向白蘇的眼神也在起著變化。就在剛才梁京墨說出那番話的時候,這些人對白蘇的態度確實隱隱帶上了幾分鄙夷,但在見識後者這一番精彩的推理後,這些鄙夷卻反過來變成了敬佩。他甚至不用特意卻做什麽,隻是光明正大地說出自己看穿的真相,就將瀕臨潰散的人心重新收攏回來。

悄無聲息地,局勢就這樣徹底倒向了白蘇一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