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謹慎的人,有時候也是很有魅力的。”白蘇悠然笑道,“你大概不懂吧,戰場上最安全的舉動就是加入獲勝的那一方,而謹慎的統帥往往能贏到最後。”
“但最後往往也隻剩他一個人活著,那些手下全死了。”梁京墨冷笑,“俗話說,一將功成萬骨枯,說的就是這種把手下當炮灰的統帥吧。”
盡管處於下風,但他的唇槍舌劍始終沒有停過。在旁人看來梁京墨此時的敗犬姿態明顯帶著垂死掙紮的醜陋,然而秋半夏卻覺得這正說明他比之前更強韌——即使是在這種絕對不利的情況下,他依舊沒有放棄,而是想方設法要從這樣的試探裏找出對手的破綻。
這副狼狽卻決不退縮的模樣和之前瀟灑來去的梁京墨截然不同,倒是讓秋半夏想到了項南星。在兩人相處的那些時間裏,通過學習而變強的不僅僅是項南星一個人,梁京墨自己也在潛移默化中習得了逆境求生的本能。如果底牌被對方看破,漏洞被對方補上,那就通過自己的努力製造出新的機會——他此時在做的事,正是項南星曾經做過無數次的。
隻是他此時麵對的敵人,卻是兩人之前從未應付過的強敵。
“不過,你還以為我真沒有上過前線?”
白蘇靠在椅背上,扳著手指算道:“那些閑雜人等就不必說了。當初攻入皇宮的時候,我就走在最前麵,守護皇宮三十餘年的衛隊長在我麵前隻撐過了三十來秒,那群所謂的精英衛士也鮮有超過這個時間的。後來遇到的‘法官’丹青浪費了我不少時間,最後也還是毫無懸念地死在我手下。這些事情,你們中有些人是在現場親眼見證的。”
他話音未落,身後眾手下裏便有幾位忙不迭地點頭附和。這些人都是當初隨他闖入皇宮的精英,親眼看到他斬殺皇宮衛士的那一幕,他們的確認顯然極具說服力。隻不過當初闖入皇宮的是一支二三十人的小分隊,在白蘇一番奮戰後卻隻剩下了這零星幾個人,其中更是隻有白蘇毫發無損,這似乎又反過來印證了梁京墨剛才那“一將功成萬骨枯”的理論。
當然,真正知曉內情的人也不會在這時候說出什麽煞風景的話。
“你可以說衛隊長畢竟年老了,皇宮衛士輸給主持人也是理所當然,至於‘法官’徒有排名,實際上卻是個廢物,這些都不足以成為值得誇耀的戰績。”白蘇攤開雙手,聳了聳肩。
“不過,再加上一個‘老黃曆’又如何呢?雖然在我看來,他也比巔峰時退步太多。”
他一言既出,連身後的手下都倒吸了一口冷氣。雖然叛逃,但這些人裏有很多是主持人出身,對他們來說,“老黃曆”這個名字本身就代表了主持人的巔峰與底蘊,看似平淡,卻又如雷貫耳。雖然年歲漸長,雖然已經從“第一位”的位置上退了下來,但在很多人心目中他依舊是那個最強的主持人。
然而現在白蘇卻說他親手殺了黃老,這如何叫人不驚訝。比起他那些手下,早已得知黃老死訊的二人反而要平靜許多,他們的關注點已經落在了另一件事上。
“你也想到了吧。”
“剛才就該想到的。”
梁京墨與秋半夏對視一眼,同時想起了在黃老那段錄像最後幾幀裏出現的白色麵具。當時他們以此推測出偷襲黃老的嫌疑人是“假麵人”菲克,而剛才白蘇也曾扮成“假麵人”的模樣,甚至還在那種狀態下與秋半夏短暫交過手,現在更是親口承認殺了黃老。
這麽一想,難道“假麵人”菲克這個人並不存在,他的真實身份就是眼前的白蘇?
“不,這說不通。”秋半夏低聲說,“白夜祭的時候,菲克和我都在觀戰室裏,雖然中途出去過幾次,但就在白蘇和克裏斯對戰的時候,菲克確實就在觀戰室裏。”
梁京墨搖了搖頭:“但剛才你和他交手的時候卻沒發現他不是菲克,對嗎?”
看到秋半夏略帶困惑地點了頭,他眉頭緊皺,陷入思索。如果白蘇和“假麵人”菲克是兩個人,前者隻是在今天和刺殺黃老的時候臨時假扮成後者模樣,這似乎也說得通。但戰鬥經驗豐富的秋半夏在剛才那段交手中卻沒有發現對手的異常,這就難以解釋了。
可如果他們真是同一個人,秋半夏在白夜祭時又是如何與“假麵人”一同觀戰的?
這疑惑尚困在梁京墨心中,局麵卻已經無可阻擋地向前推進。
白蘇指揮手下搬來了衛星電視,放在所有人都能看到的地方。他不需要解釋什麽,梁京墨等人也心知肚明:就在這場“預告”遊戲的後半段,西鳳皇室將會有人站出來發表公開講話,以皇室的名義聲討引發混亂的罪魁禍首。
他們這一局的勝負就寄托在講話人的身份上。在白蘇的宣告裏,擔任這一角色的會是年輕的十四皇子,而梁京墨則對此毫無懸念地選擇了質疑。事實上,這結果影響的不僅僅是一局勝負,更是兩人這一整場對決的結局。如果十四皇子在眾人眼前順利上位,那麽就算薑涼隨後趕到也無力回天,整個西鳳的局勢將會徹底被納入白蘇控製之下,梁京墨將會被定義成意圖謀逆的亂黨賊子,遭受全國之力的圍剿。
反過來,如果薑涼真能及時趕到,並代替十四皇子出現在大眾麵前,那麽白蘇的好日子就到頭了。接下來的爭奪,更多的將會是梁京墨與薑涼之間的較量。
在這種決定勝負的關鍵時刻,這兩人卻偏偏什麽都做不了,隻能在這裏等待結果。這場“預告”遊戲至此第一次回歸到其字麵上的意思,所有的一切都無法掌控,隻有聽天由命。
就算是天不怕地不怕的秋半夏,此時也感覺手心微微冒汗。她轉過頭,看到梁京墨額角滲出的汗水,頓時明白這個人也是一樣。隻是當她看向白蘇時,卻見這個人正悠閑地靠在椅背上,一副勝券在握的模樣。
就算隻是裝出來的鎮定,他也著實比這邊的兩人表現得沉著許多。
“是你的演技太好,還是真的信心十足?”
梁京墨從桌上隨便撿起一枚籌碼,信手撥弄:“想清楚了,那個家夥可是這一代最強的主持人,他在皇宮中長大,身份尊貴,對那裏的了解更是無人能及。你真有信心那什麽‘守護者’會比他更強?”
他放緩了動作,牢牢盯著白蘇的眼睛:“而且在我看來,薑涼絕不是一個看到勝利在即就會放鬆警惕的人,那些常用的偷襲套路對他並不管用。”
“這一點我當然知道。”白蘇高深莫測地笑了笑,沒有透露更多信息。
梁京墨原想借這一番話動搖他的情緒,然而對方這自信滿滿的反應卻讓他更困惑。他嚐試換位思考,卻難以想象白蘇在皇宮中使了什麽手段。要知道西鳳的人心終究向著皇室,調動大部隊圍剿一個正牌皇子,最終很可能落得被臨陣策反的結局;而對於皇宮這個地方,身為外來人士的白蘇也不可能比薑涼更熟悉,哪裏可以埋伏哪裏可以潛入,後者比他懂太多了。
在這種情況下,他卻依然堅信那個所謂的“守護者”足以擋下薑涼。這要不是有什麽堅實的根據,就是他從頭到尾都在虛張聲勢,那自信的樣子把所有人都騙過了。
“而且你還說了謊。”梁京墨淡淡地說,“據我所知,殺死黃老的是‘假麵人’菲克本人,而你隻不過在剛才假扮成他的模樣罷了。這樣把別人戰績放在自己名下,你難道不臉紅?”
“如果我就是‘假麵人’呢?”白蘇笑著反問。
“這種一人分飾兩角的事情隻會出現在小說裏。”梁京墨說,“菲克和你都是高位主持人,這麽長的時間裏肯定有過同時在場的情況。這種時候你又要怎麽解釋?”
白蘇搖了搖手指,臉上依舊掛著那副難以捉摸的笑。梁京墨正要追問,卻見電視裏的場景已經起了變化。之前鏡頭一直在演播室裏,由主持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意義不大的廢話,拖延時間,此時顯然是皇宮那邊傳來信號,鏡頭迅速切換到了皇宮內一個裝潢豪華的大廳裏。
這大廳格局大氣,布置莊重而不失簡約,是一個規格極高的儀式會場。它周圍牆壁上都有著名家繪製的壁畫,中間則用紅毯鋪出一條長長的走道。走道的盡頭,便是一張金碧輝煌的大號座椅,兩個傳統衛兵打扮的人正站在座椅後麵,神情緊張。
“即位儀式……”秋半夏喃喃說道。
意料之外,卻也在情理之中。雖然皇位的更替等於是承認了皇室內部的劇變,勢必要引起不小的混亂,但對於白蘇和十四皇子來說這又是不得不走的一步棋。和薑涼這種早已定下的大皇子不同,十四皇子年紀尚小,之前也少出現在公眾麵前,就算他通過皇室這個平台發聲,日後也未必能在權威性上壓過薑涼。倒不如一步到位,先承認皇室的動**,再以即位儀式彰顯權力的正當性,那樣一來,就算是薑涼也難以撼動這個結果。
在全世界的注視下,兩隊衛兵從入口進入,依次站到了紅毯兩側的位置上,彼此相隔不多不少,正是一米。他們目視前方,神情肅穆,突然同時舉起手中長杖,化作紅毯兩側矗立而起的城樓。就在這時莊重的樂曲奏響,一個身披白色外袍的人出現在大廳入口之外,他邁開腳步,踏上紅毯,從兩側高高舉起的長杖下慢慢走過。
從陰影走入聚光燈下,他的真容漸漸浮現在所有人的眼前。在看清楚對方的瞬間,梁京墨突然用力握緊了拳頭,另一邊的秋半夏也長長呼出了一口氣,緊鎖的眉頭稍稍舒展開來。
“總算趕上了。”梁京墨一字一字地吐出胸中一口悶氣。
哪怕接下來的對手將要換成這個西鳳首屈一指的天才,但至少這一刻,他們終於可以從白蘇的壓力下解脫出來。出現在鏡頭前,被全世界知曉的即位者是薑涼——光是這一句話就足夠宣判白蘇的死刑。他失去的不僅僅是和梁京墨最後一局的所有賭注,還有一直以來投入的所有資源,以及這一戰裏正統的地位。就在距離勝利隻差一步的地方,他一敗塗地……
——本應是這樣的情景。
然而這一刻,梁京墨卻在對手臉上看到了輕鬆的笑容,仿佛這一切仍在他計劃之中。白蘇甚至站起身,隨著電視中樂曲的旋律開始揮動雙手,像是掌控全局的指揮家。這反常表現落在其他人眼裏,多半會以為他是在輸光一切後發瘋了。然而就在白蘇站起的時候,看到他高大瘦削的身體,再看到電視中的畫麵,梁京墨腦中卻忽然沒來由地閃過一個古怪的念頭。
——是他贏了?
在下一秒,這念頭化作濃鬱的恐懼攫住心髒,寒意滲透全身,讓他如墜冰窖。
為什麽之前沒注意到?他痛斥自己的大意,卻已經太遲。
白蘇、薑涼,還有“假麵人”,這三個人的身型幾乎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