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項南星選擇“觀望”的同時,梁京墨也在屏息靜氣地看著電視裏的直播畫麵。
“你怎麽看?”秋半夏低聲問道。
“比我想象中大膽,但沒問題。”梁京墨答道,“第一回合就放入子彈不利於消耗對手的防禦次數,一般不會采用這樣的策略。更重要的是,薑涼自己也不會希望太快獲勝。難得剛即位就有一個在國民麵前展示威嚴的機會,他才不會讓它潦草地結束。”
他長長呼出一口氣:“我想,項南星就是看穿了這一點,所以才在第一回合直接觀望吧。”
在秋半夏眼裏,梁京墨簡直比他親身上陣還要緊張,項南星選擇“觀望”的時候,他的額頭上幾乎立刻就冒出了汗珠。等到想通這裏麵的關係後,這種心情才稍稍緩解一些。
畢竟他本人也參加過類似的對決,雖然隻是短短一小會,卻知道站在那裏心理壓力之大。
“這遊戲跟你‘白夜祭’裏的那個很像,但又做了一些修改。”秋半夏沉吟道,“總感覺,修改之後的版本在遊戲進行這一塊對普通人更友好些……”
“這裏麵對原版所做的修改,很明顯是參考過我那場遊戲所得到的靈感。”梁京墨瞟了白蘇一眼,“我當時的那場遊戲可以自己選擇是否放入子彈,從而衍生出很多變化,但像‘深淵’徐聞那種級別的主持人隻要拿過一次手槍,再次拿起時就能根據手上重量判斷子彈數目。普通人顯然做不到這一點,這就造成了策略上的不公平。這一版的遊戲將放入子彈的事項限定死了,開槍的部分也進行了簡化,整個規則顯得更公平,也更容易讓普通人參與進來。”
“比起其他那些越是高手越有利的遊戲,這個遊戲的規則部分至少沒讓薑涼的優勢發揮出來。能把明顯高於自己的對手拉回同一水平線上公平競爭,要從這個角度上說,這遊戲甚至是對項南星有利了。但是……”
梁京墨抿住了嘴唇。
“但從懲罰的角度來看,這遊戲又是對他極其不利。”
“是的。”秋半夏沉重地點了點頭。
比起原版中簡潔明了的中槍即死,“毒牙”遊戲裏引入了“毒液”的懲罰部分。經過稀釋後的毒藥依舊致命,隻是相當於每次輸入的劑量大大減少,但從遊戲規則來推測,至少每次中槍後注射的十毫升應該還在人體耐受範圍之內,換句話說,中槍未必就是死。
但既然牽涉到耐受能力,那情況又都不一樣了,用電子遊戲來打比方,就是每個人一開始便擁有各自不同的“血條”。有些人體質很好,可以耐得住幾次十毫升的注射,甚至連最大劑量的五十毫升都能挺住,有的人卻可能連十毫升都堅持不下來。對參加遊戲的這兩人來說,原本體質上項南星就已經不如薑涼,現在對方神完氣足,狀態絕佳,而自己卻帶著傷搖搖欲倒,兩人的“血條長度”顯然相去甚遠。
這一點,無疑會在對戰過程中帶來非常大的心理壓力,甚至直接影響應對策略的選擇。
“這個遊戲的規則給玩家提供了兩種選擇。”梁京墨說,“一種是,選擇穩妥的防禦策略,但累積劑量會一直增加。五十毫升應該是遊戲設計的致死線,在此之前玩家必須設法讓對手落敗,否則到後半段看著逐漸接近致死線的劑量,那種心理壓力會讓人難以做出正確判斷。”
“另一種策略就是適當放棄防禦,不讓累積劑量增長太快。但那樣的話,就要冒著中彈後被一次性注射十毫升的風險。體質越好的人越有選擇這種做法的本錢,反過來如果身體很難支撐得住,那麽等於被迫要選擇前一個方案。施展策略的空間越小,對手便更容易看穿他。”
梁京墨再次長長呼出一口氣,嘴角卻勾起一抹笑意。
“幸好他是項南星,不然這遊戲已經結束了。”
“有趣。”一直沉默的白蘇簡潔地說出兩個字。他的眼睛牢牢盯著畫麵中的合金麵罩,像是想要穿透那層遮擋,直接看見那底下的表情。
梁京墨剛才這句話似乎有些奇怪,他卻聽懂了裏麵的意思。如果是一般人的話,在意識到自己的身體難以承受毒藥消磨後,就算心裏想著不應退縮,甚至每一次都經過仔細的思索,但最後也還是會得出需要防禦的結論。這並非單純的自欺欺人,而是由人的求生本能所決定的事情,在明知生命受到威脅的情況下,任誰也很難做出絕對客觀的判斷。
尤其當他的對手是薑涼時,冷靜判斷的難度會進一步上升。比起用麵罩掩飾住臉上表情的項南星,選擇不戴麵罩的薑涼除了展示出自己的信心外,更是方便在這種時候毫無遮擋地散發出駭人的殺氣。他的眼神和表情讓每一槍看上去都像是真的,越是想要通過觀察細節來找出答案,就越容易被他的氣勢所懾,最後不得不防禦。
那樣一來,薑涼的選擇就輕鬆多了。每一次進攻回合裏他隻要將子彈放在後麵的彈槽,然後就可以看著對方不斷地選擇防禦,又撲了個空。每過一輪,累積的劑量就會增加十毫升左右,大概五輪就能分出勝負。薑涼隻要在輪到對方進攻時穩紮穩打,確保計量上升速度比對方慢就行,這過程裏哪怕中個一兩槍,對他來說也應該不算致命。
麵對這可以預見的死局,項南星從第一槍就開始了反抗。他的“觀望”與其說是梁京墨分析的那種看穿形勢之後的判斷,倒不如說是出於意氣的正麵宣言。他直接展示出敢於放棄防禦的勇氣,這樣一來,薑涼也不得不重新思考如何放置子彈的問題。
但在這一輪裏,他已經無法更改。
第一槍裏,項南星的“觀望”成功了。薑涼扣下扳機,最後卻隻是發出“哢擦”一聲空響。接下去的第二槍,項南星依舊堅定不移地選擇“觀望”。
結果,他再一次賭對了。
兩槍過去,他的毒液累積劑量還是零,即便從現在開始選擇防禦,這一回合裏他已經省下了四毫升的計量。看上去完全弱勢的他,此時竟隱隱成了占有優勢的一方。
這一幕,讓那些在各地觀看直播的民眾感覺難以置信。不管是氣勢上還是風度上,皇帝看上去都已經完全壓倒了對手,然而他竟然在前兩槍裏被搶了風頭?
不能原諒!
“幹掉他啊,皇帝!”
“讓他為冒犯你付出代價!”
“下一槍就讓他去死!加油!”
他們揮舞著拳頭呐喊助威,也不管電視那頭的人其實一句都聽不到。就在這樣的喧嘩聲中,他們看著薑涼第三次舉起了槍。
“觀望。”
然後,項南星也第三次在極短的時間內做出回答。
三次開槍,三次都放棄防禦,這不僅需要極大的勇氣,甚至還需要一點運氣。剛才還在大聲喊話的民眾不約而同安靜下來,他們帶著期待的眼神看向屏幕,湊近了,屏住呼吸,生怕錯過那一記美妙的槍響。
然而最後傳入耳中的,卻是又一聲讓人不快的“哢擦”。
“也算是勇氣可嘉。”
在第三次射擊落空後,薑涼點了點頭,嚴酷的表情稍稍和緩。他的手指無意識地撫摸著槍身,然而不管怎麽樣的舉動都無法改變子彈在彈倉中的位置。
“對現在的你來說,哪怕有所謂的救護,一次十毫升的注射依舊有可能致命,應該更謹慎一些才對。”薑涼搖了搖頭,“想不到你追求的是最理想的結果。難道就不怕弄巧成拙?”
對防守方來說,最好的結果無疑是每一輪防守隻消耗一毫升的計量,那一次就用來防住對方唯一一發真正的射擊。但這終究隻是理想中的情況,一旦失誤,便會立刻受到十毫升的毒液注射,與之相比,一路選擇穩妥的“防禦”,最壞的情況也不過消耗十一毫升計量,而且還不至於當場被注射。
可以說,項南星現在就像是走在一條細細的鋼索上。安全過關,那自然可以搶得先機,但這過程裏隻要稍有失誤,結果就得不償失。三槍過去,他已經走過了一半的路程,接下去的每一步都帶著更大的風險,要再選擇“觀望”,所需的勇氣也比之前更大。
此時此刻“獸麵”下的他是什麽表情,無人得知。他將自己的情緒完全隱藏在麵罩後麵,身體保持同一姿勢筆挺地坐著,除了必要的回答之外也什麽都不說。麵對著薑涼的這一輪試探,他始終沉默地端坐著,仿佛周圍發生的事情都對他毫無影響,一切隻等著對方再次舉槍,他好給出答案而已。
薑涼歎了一口氣,緩緩抬手,第四次舉起手槍。他沒有開口說話,於是項南星也和他一樣沉默著,兩人各自保持著一動不動的姿勢,仿佛在考驗著對方的耐心。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旁邊的鳴柳有些受不了這樣凝重的氣氛。她微微一動,剛想起身提醒玩家不能拖延時間時間,然而徐聞卻伸手攔住了他。
“別打擾。”他盯著二人,似乎看穿了什麽,“這不是拖延時間,而是策略的一部分。”
這低聲的一句話還是打破了僵持的局麵。“第四槍!”薑涼重重吐出三個字,還未等他說出後麵的部分,項南星已經搶先給出了答案。
“觀望。”他說。
薑涼的嘴角終於露出冷冷一笑。
“恭喜。”
他狠狠扣下扳機。
這一次,槍聲如期響起,震耳欲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