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周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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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哲和鄭君從北城警局裏麵出來之後,便徑直鑽進了一家酒吧。

沒有太多的言語,他們隻管喝酒,有些話就藏在酒裏,喝了下肚,比聽在耳朵裏更加入味。

也不知道喝了多久,也不知道喝醉了沒有,等他們從酒吧裏走出來的時候,東方的天空已經泛白,外麵的雨也停了。

在那個清冷的黎明,兩個人靠在同一根路燈上,有過這樣的對話。

鄭君:“哲哥,你相信命運嗎?”

梁哲:“我相信命運,我相信它是一坨狗屎。”

鄭君:“我也這麽覺得,我這輩子做錯了很多的事,唯一作對的可能就是交了你這樣一個朋友。”

梁哲:“狗屎裏插了一支鮮花嗎?”

鄭君:“隻要不是狗尾巴花就行。”

梁哲:“可我畢竟連累了你,坐牢的該是我。”

鄭君:“是的,我也一直這麽覺得,坐牢的該是你,可是我現在已經出來了。”

梁哲:“那你恨我嗎?”

鄭君:“恨,哪能不恨,恨死了都!”

鄭君說完之後,便扶著路燈站了起來,同時把梁哲也拉了起來。

“感覺喝的還不夠。”

“找一家不打烊的酒吧。”

梁哲那天的記憶到這就中斷了,之後他再睜開眼,便發現自己已經躺在了**,他搖晃著疼痛的腦袋,雙手支撐著有些發虛的身子,從**坐了起來,隨之他便看到了床頭上的一張紙條。

梁哲將紙條拿在了手裏,紙條上隻有一行字,梁哲眯著眼睛讀了起來:“醒來後給我打電話。”紙條的署名,沈奕菲。

梁哲苦澀地笑了一聲,自語道:為什麽每次喝醉都會碰到沈奕菲,還都是她把自己送回來的?

梁哲拿起桌上的手機,想打電話,但想了想又放下了,他實在不知道該說些什麽,似乎除了傷害她和給她添麻煩,自己並沒有做過任何對她有意義的事。

梁哲將紙條揉捏成一團,扔進了垃圾筐。

推開房門,梁哲便聞到了一股飯菜的濃鬱香味。

廚房的門虛掩著,能夠看見裏麵母親忙碌的身影,梁哲走了過去,推開了廚房的門,母親沒有發覺他,依舊在忙碌。

梁哲就這樣在門口靜靜地看著自己的母親,他發現母親頭上的白發更多了,腰也更彎了,可她握著菜刀的手腕卻依舊沉穩紮實,一如她握著別針的時候,似乎她這一生就隻學會了這兩件事,做飯和織毛衣。

胃部的不舒服讓梁哲忍不住咳嗽了一聲,母親回過了頭來,她的話還沒說出口,臉上就已經浮現出了關懷的笑容。

“小哲,再去睡會吧,飯還沒做好呢。”

小哲,似乎隻有母親會叫自己這個名字吧。

這一個‘小’字代表了多少含義,是不是在母親的眼裏,自己永遠都是那個沒長大的孩子,不管在外麵是叱吒風雲,還是墮落頹廢,在她的心裏,自己始終是那個隻有幾歲的孩子,愛他,永遠都嫌不夠多。

“媽,你也別太累了。”

梁哲將手放在嘴巴,輕咳嗽了幾聲,他低下頭去,似乎有些不忍看到母親那蒼老的容顏。

“媽不累,隻做了你最喜歡的幾個菜,包了西芹裏脊的餃子,熬了桂花蝦湯。”

母親望著自己的兒子,一邊說著話,一邊眼圈就開始泛紅了。

如果她不在這個世界上了,還有人知道兒子喜歡這兩樣東西嗎,還有人會精心做給他吃嗎?

母親微笑著,作為一個母親,她隻希望看到兒子身上發生兩件事,一,兒子白白胖胖,二,兒子白白胖胖,兒媳婦也白白胖胖。

可現在,母親卻一樣也沒有看到,她隻看到了日益消瘦和憔悴的兒子,以及遠在天邊尚且不知名字的兒媳婦。

母親默默轉過了頭去,握緊了手中的菜刀,刀背向上,對準了一根新鮮的黃瓜便拍了下去。

梁哲深吸了一口氣,悄悄地轉過了身去,似乎不敢看母親的背影。

梁哲坐回到沙發上,望著沙發上那些紅紅綠綠的毛線球,望著那個織了一半的毛衣,心裏頭忽然有些發酸。

年輕的時候,一直在追求學術上的精進和事業上的成功,戀愛了之後,所有的心思全在段鈴兒身上,似乎從來沒有過一段時間,自己的心是放在母親身上的,自己上一次關懷母親是在什麽時候,梁哲似乎都不記得了。

梁哲搖晃了一下腦袋,他知道母親老了,正在以一個非常快的速度老去,而且永遠也回不來了。

當然,還有老爸。

梁哲下意識地將眼睛望向了書房,書房的門緊緊關著,像是從來都沒有打開過。

老爸喜歡在書房裏辦公,一辦就是一天一夜,他不喜歡說話,隻喜歡生悶氣,尤其是和母親吵架的時候,他就喜歡把自己鎖緊書房裏麵,不吃不喝。

梁哲的頭又開始疼了,他忽然意識到老爸的臉在自己的腦海中變得有些模糊,像是正在遠去的蒲公英,抓也抓不住。

梁哲站起了身子,深吸了一口氣,緩緩朝著書房走去。

就在梁哲的手剛剛摸到書房門把手的時候,母親從廚房裏麵走了出來。

“小哲,飯做好了,來幫我端一下吧。”母親的聲音中似乎有著一絲絲的恐慌。

梁哲轉過頭來,望著母親的臉,母親的臉上像是蒙了一層薄膜,那有些複雜的表情透著一股不真實感。

梁哲沒有繼續想下去,他邁開步子朝著廚房走去,一進入廚房,他就被飯菜濃鬱的香味所吸引了。

梁哲端起熱騰騰的飯菜,臉上隨即露出了笑容。

“媽,今天的菜聞著真香。”梁哲走過母親旁邊,微笑著說道。

“香就多吃點啊。”母親依舊站在廚房的門口,她的笑容似乎在微微發顫。

飯菜上桌。

都是梁哲最喜歡的口味。

普天之下,除了母親能夠做出這一桌子菜之外,梁哲相信,再也沒有第二個人可以做出來。

胃裏早已空空****,梁哲急忙握起了筷子,大快朵頤了起來。

母親坐在椅子上,靜靜地看著梁哲。

梁哲抬起頭道:“媽,你咋不吃?”

母親笑了笑道:“看著你吃媽就飽了。”

梁哲笑道:“你又騙我,這個謊言騙了我20多年了。”

梁哲一邊說著,一邊往母親的碗裏夾了很多菜。

母親笑著吃了起來,一邊吃著,一邊將眼睛悄悄望向了書房。

就在此時,書房的門忽然吱呀一聲打開了。

梁哲咀嚼飯菜的嘴巴停住了,母親臉上的笑容也凝固了。

周圍的空氣似乎變得有些稀薄,像是有什麽東西正在快速地吞噬著房間內的氧氣。

還沒等梁哲回過頭去,他的臥室裏忽然傳來了一陣刺耳的手機鈴聲。

梁哲的身子猛地一顫,手中的筷子‘啪’地一聲掉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