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哲站起身子,就往書房裏麵衝去,母親也迅速站了起來,一把拉住了梁哲,她有些驚慌地望著梁哲道:“你去臥室接電話,我去書房……”
梁哲望著書房門打開的一條縫,又望著母親那如同罩著一層薄膜一樣的麵孔,他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走向了臥室。
是一個陌生的號碼,梁哲接了起來。
“喂——”對方隻發出了一個音符,梁哲就已經知道是誰了。
“你好,樊導師。”梁哲發現自己這次麵對樊道明的時候冷靜了許多。
“那張紙條看了嗎?”樊道明的聲音渾厚,但語氣中似乎透著一絲疲憊。
“看了。”梁哲淡淡地道,同時腦中回想起了紙條了內容,說是紙條,其實那是一張邀請函,邀請梁哲前去樊道明所在的大學任教。
“考慮好了嗎?”樊道明的語氣中似乎沒有太多的期待,或許他已經知道了結果,一如他之前幾次邀請梁哲的時候。
梁哲輕吸了一口氣,回過頭去便望見了客廳裏麵佝僂著背的母親,話到嘴邊梁哲忽然改了主意。
“我還是不想當老師,更不想成為教授,那些條條框框根本就不適合我,你跟我一樣明白。”梁哲停頓了一下繼續道,“不過如果有講座或者別的能夠用我的方式來傳達我思想的機會,我可以嚐試一下。”
樊道明沒有說話,他沉默了,不知是因為驚喜還是別的什麽原因。
過了一會之後,樊道明才道:“我剛才翻開了一下學校後麵的安排,正巧有一個心理學的講座,邀請的是國內一名資深的心理學教授,不過,我想他會提前退場的。”
“什麽時候?”梁哲此時的內心竟然有一絲小小的期待。
“後天,上午10點。”樊道明道。
“好的。”梁哲說完之後,對方傳來了一聲簡短的‘嗯’,隨之梁哲便掛斷了電話。
梁哲深吸了一口氣,腦中回想起了大學期間去聽講座時候的場景,那時候他提的問題最多,但越到後麵他都懶得提了,他覺得那純粹就是浪費時間。
講座,就是講著講著讓你坐著都能夠睡著的東西。
但梁哲的講座絕對不會是這樣的,即使讓他們睡,梁哲也會讓他們被噩夢驚醒。
走進客廳,母親已經重新坐回到了餐桌旁。
梁哲望了一眼書房道:“裏麵怎麽了?”
母親淡淡地道:“有老鼠。”
梁哲:“真是奇怪,怎麽會有老鼠?”
母親沒有回答梁哲的話,反而問道:“我聽見剛才你說要去大學講座對嗎?”
梁哲苦笑了一聲道:“是看在樊導師的情麵上,我一直也沒有幫助過他什麽。”
母親微微一笑,似乎從梁哲的話裏聽出了一些別樣的內容。
梁哲重新坐回到餐桌旁道:“對了,小雪呢?”
母親:“我把她送去上學了,不然老呆在我身旁,會跟我一樣變癡呆的。”
梁哲:“你確定她在學校能學到有用的東西?”
母親:“學到的未必有用,但總比沒有強,不是麽。”
梁哲點了點頭道:“你多和她交流交流,我這幾天也找機會和她溝通,這孩子有點奇怪……不,有點悲慘……”
母親笑著道:“再悲慘,她也是個孩子,需要關愛。”
兩個人有說有笑地吃完了中午飯,在吃飯期間,母親時不時地望向那個書房,好像很怕裏麵的什麽東西跑出來一樣。
梁哲似乎忘了老爸,吃完了便跟母親說了一句去診所,便離開了。
開著車,來到了診所,已經是下午一點鍾。
一個人躺在診所的沙發上,望著空空****的診所,梁哲忽然感覺像是少了些什麽。
過了一會之後,梁哲才輕歎了一口氣,喃喃自語道:“譚維……”
診所裏少了一個活潑可愛的女孩,少了一個能夠陪自己說話的人,少了一個幫自己打理瑣事的助手。
梁哲走到了前台接待處,翻閱著診療記錄,以及之前的備案,聽了電話裏的幾條留言,便沒有了興趣。
病人總是很多。
知道自己有病,努力尋求幫助的病人,有很多。
知道自己有病,卻拒絕尋求幫助的病人,也有很多。
而更多的病人是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有病,然而他們卻早已病入膏肓。
梁哲搖了搖頭,關掉了電腦,重新回到了診療室內的沙發上。
他的眼睛望向了那個書架,書架上擺的是他喜歡的書,書架後麵藏著他傾聽過的所有秘密,甚至包括他自己的秘密,這些秘密就像是他的寶藏,他窮其一生都在四處搜尋。
梁哲望了一會書架之後,又把眼睛望向了那個巨大的衣櫃。
那個衣櫃靜靜地放在那,像是紮了根的樹木,也許衣櫃也會成長,隻不過比較慢一下罷了。
梁哲很享受在診所的獨處時間,不需要麵對病人,不需要絞盡腦汁,不需要分析和催眠,隻需要安靜地躺著,任時間從身旁靜靜地流淌而過。
指尖觸摸到的是時光的曲線,鼻尖聞到的是時光的味道。
每個人都會老,梁哲也不例外,在這個世界上,什麽都可以對抗,唯獨時間,不可以。
梁哲靜靜地思考著,他的眼睛眯起來,望向了沙發對麵的那個皮質扶手椅。
曾經無數次,梁哲坐在那個扶手椅上,伸出手臂撐住扶手,食指按在鼻翼上,用一雙睿智的眼睛悄悄捕捉著坐在沙發上一個又一個的病人,探尋他們內心的秘密,說出讓他們信任的話語,找到他們心理創傷的根源,然後用話語治愈他們。
梁哲不是聖僧,卻做著聖僧該做的事,他不是巫婆,卻做著巫婆該做的事,他不是上帝,卻有時候不得不扮演上帝。
作為一個心理醫生,梁哲相信自己確實能夠把握一部分的人命運,將他們由地獄的陰暗處,引向天堂的光明點。
但梁哲也很清楚,他真正能做的,其實寥寥無幾,真正掌握那些人命運的,其實是他們自己。
梁哲深吸了一口氣,端坐在沙發上,望著扶手椅的方向,恍惚之間,他似乎看到了那個永遠都很冷靜的自己,此刻正在扶手椅上望著自己。
梁哲的嘴巴微微張開,叫了一聲:“嗨——”
扶手椅上的幻影盯著自己,冷冷地道:“你叫什麽名字?”
梁哲猶豫了一下,然後才道:“我叫梁哲,是名心理醫生。”
扶手椅上的幻影似乎嘲笑了一聲:“心理醫生?那你為何坐在那個位置?”
梁哲的眉頭皺了一下:“我有病……嗎?”
扶手椅上的幻影伸出食指按在了自己的鼻翼上,沉穩地道:“每個人都有病,而你,病得不輕。”
梁哲似乎想笑,但卻笑不出來,他靜靜地望著那個幻影,過了良久之後,他忽然伸出了手,他的臉扭曲成了一團,聲音疲憊地道:“我沒病……隻是很累……”
扶手椅上的幻影微微一笑,自信地道:“你藏了太多的秘密,你是心累,你需要人傾聽,一個你無比信任的人。”
梁哲:“可我沒有這樣一個人……”
扶手椅上的幻影堅定地道:“我就是。”
梁哲的嘴角抽搐了一下,他深吸了一口氣,伸在空中的手緩緩垂在了身前,他低下頭去,喃喃自語道:“你不是,你就是我,我就是你……”
扶手椅上的幻影慢慢消逝,像一團無色的泡沫。
梁哲就這樣坐在沙發上,也不知道坐了多久,他像是睡著了,又像是沒睡著,他的眼睛眯著,愣愣望著自己的雙腳。
忽然之間,他有些想念段鈴兒了。
這想念來勢洶洶,如同洪水猛獸,梁哲擋也擋不住,一瞬間,腦內充斥的全部都是段鈴兒的臉,和她的音容笑貌。
梁哲站起了身子,他知道今晚他要去一個地方過夜。
沒錯,就是墓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