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哲像躲避瘟疫一下迅速逃離了鍾叔的視線,在擁擠的步行街上漫無目的地逛遊著。
也不知從何時起,一個人逛街成為了梁哲放鬆的一種方式,他在路上觀察著行人,看著他們的表情和眼神,看著他們說話的樣子,以及走路的神態,揣測著他們的心理動態。
有的人麵露恐慌,左顧右盼,源於自卑或者不自信,他們像藏頭露尾的貓一樣,異常的敏感,這種人,內心藏著一些自己不認同,同時又不想讓別人看見的秘密,其實那些秘密隻是潛意識裏的抗拒而已。
有的人嘴唇緊閉,緊張兮兮,全身繃緊,走路步伐奇快,像是要去辦一件大事,或許他們隻是在逃離,迅速逃離開眾人的目光,回到自己的舒適圈。
在這個物欲橫流的都市裏,缺乏關愛,努力尋求卻又得不到愛,被一次次拒絕成為條件反射,自認為是失敗者的人數不勝數。
也許,隻要他們揚起眉頭,嘴角流出一絲無謂的笑容,便會發現,他們所憂心的事情,其實遠遠沒有想象的那麽艱難。
在路人中,除了無比自信的獨行者們,最有安全感的當屬一群認識的人在共同行走,一群男人,或者一群女人,一個能夠融入進去的群體讓他們感到安全而強大,在他們的眼神中,或多或少會流露出對於獨行者們的敵意和不屑,哪怕這種心態是他們無意識的。
其次有安全感的是已經進入徹底交往期的情侶或者夫妻,他們擁有彼此,所以無所畏懼。
梁哲仔細觀察著他們,觀察著他們的一言一行,感覺就像是在觀察自己的病人,那些潛意識的想法從他們的行為和言談中流露出來,完全是他們所無法掌控的。
梁哲輕吸了一口氣,嘴角露出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笑,有時候他真的感覺自己就像是一個巫師,通過窺探別人的潛意識,達到了解他人或者掌控他人的目的。
而人類,最有意思的,也最奇妙的,便當屬心理,而在心理當中,最微妙,最懸乎的,當屬潛意識和意識的雙層結構。
如果把人比喻成一顆大樹,那麽潛意識就是紮在地下的樹根,而意識便是枝幹和樹葉,樹在成長,根基在地地下延伸的同時,枝幹也在壯大,而落葉則跟隨著春去秋來的遞變更新和凋零,就像是人的皮囊。
梁哲行走在人群中,像一個獨行俠,他觀察著,思考著,不停地將自己腦內的一些對心理學的想法進行驗證,同時推翻一些陳舊的理論,逐漸形成自己的一套。
他還很年輕,才僅僅25歲,但他現在幾乎已經擁有了一整套從心理學最底層到他所能接觸到的最高層的知識,他將它們匯總起來,打上自己的標簽,這套東西,獨屬於他,別人搶不走。
但梁哲需要更多新奇的知識來刺激自己,這也正是為什麽他會開重症心理診療所的其中一個原因。
在心理學的最頂端,究竟是什麽模樣,有沒有更加奇妙的知識在等待著他?
梁哲最近時常在想這個問題,難道真的就像十三娘那樣,可以做到隨便殺人,然後隨便救人的地步嗎?
她依靠的究竟是一套什麽理論?
對了!
梁哲忽然想起來十三娘給自己留下的那個包裹,他猛地敲打了一下自己的額頭,他實在是太大意了,竟然一直都沒有打開那個包裹,雖然說過去一段時間一直都在忙,但說連一點時間都沒有那純粹是騙人的。
也許,那時的梁哲僅僅是因為自己並沒有下決定去接觸這一塊的東西吧,如果他猜得沒錯,那個包裹裏麵應該是一本書,有可能就是十三娘學習巫術的教學書……
一想到這點,梁哲急忙調轉過去,準備立刻回家去看看包裹裏的東西。
等梁哲回到家中的時候,已經是下午四點過了。
推開房門的時候,梁哲便聽到了一陣‘咚噠咚噠’有節奏的聲響。
梁哲眉頭輕皺了起來,走進客廳之後,便看到了一個在牆角落裏背對著自己正在往牆壁上甩彈球的瘦小背影。
“小雪?”梁哲叫了一聲,不知為何,他感覺自己的聲音有點假,像是試圖要呈現出一種關愛但卻因為有些別的奇怪情緒在作祟所導致的那種彎彎曲曲的聲音。
小雪沒有回頭,彈球被她握在了手裏,靜止了幾秒鍾之後,便再次往牆上甩了起來。
“小雪,今天怎麽沒上學?”
梁哲調整了一下情緒,用一種平淡的聲音問道,同時他的身子下意識地躺在了沙發上,打量起了小雪。
小雪的頭發好像變長了,她穿著一條白色的裙子,露出小半截光滑的小腿,她沒有穿鞋,小小的腳掌上套著兩個粉紅色的小襪子,顯得異常可愛。
“咚噠咚噠……咚噠咚噠……”皮球依舊在彈來彈去。
聽著這個單調乏味的聲音,梁哲忽然感覺心頭一陣莫名的焦躁,他猛地站起身子,快步走到小雪跟前,一隻手搭在了小雪的肩頭,猛地扭轉了一下,提高音量道:“我在跟你說話呢!”
小雪緩緩轉過身子,她蒼白的臉上沒有一絲的表情,她的頭抬了起來,一雙大大的黑白分明的眼睛盯著梁哲,一點奇怪的光芒在她的瞳仁深處一閃即逝。
梁哲的手下意識地鬆開了,但很快他就像是想通了什麽,再次將手搭在了小雪的肩頭,然後半蹲下身子,臉上擠出了一抹不自然的笑容:“小雪,你耳朵是不是有問題啊?”
小雪的嘴角動了一下,她似乎沒有張口,但有些空靈的聲音便已經從她的嘴巴裏麵發了出來:“下午打了一個人,所以沒上學。”
“打架?!”梁哲似乎震驚了一下,他從沒想到看起來異常紊弱安靜的小雪竟然在校園內打架。
“是的,我抓了他的眼睛,他總看著我。”小雪的臉上依舊沒有表情,但那雙眼睛卻閃過了一絲異樣的神采,像是有些興奮。
梁哲的嘴角扭動了一下,他的手掌不自覺地用力壓在了小雪的肩頭,不知是因為什麽原因,他竟然異常大聲地道:“誰叫你打架的?!你不知道阿姨照顧你有多不容易嗎?你不知道你爸……”
梁哲的話還沒有說話,小雪的臉色忽然泛出一片異常的紅色,緊接著她的嘴巴張開,大口喘息了起來,同時她的身子也劇烈地抖動著。
“小哲!”
母親從臥室裏麵衝了出來,一把抱住了小雪,彎下腰在小雪的背部撫摸著,同時從懷中拿出藥,塞進了小雪的嘴巴裏。
母親抬起頭,望著梁哲,布滿皺紋的臉上出現了一絲從未有過的溫怒:“你為什麽要這麽對待她?!”
梁哲看著母親一反常態的表情,似乎有些不適應,他幹咳了兩聲,似乎有些尷尬地道:“她說她在學校打架了,我想……”
母親瞪大了眼睛道:“胡說!小雪咋會打架,她今天學校放假!”
梁哲似乎有些委屈地道:“可我也沒對她做啥啊。”
母親低下頭去望著臉色依舊泛紅的小雪,愛惜地在她的頭上撫摸了幾下之後才緩緩說道:“她有哮喘病,下午我才去帶她看過醫生,不能有劇烈的情緒波動和體力運動,你就不能關懷一下她?”
梁哲瞥了一下嘴,他看著母親和小雪相擁在一起的模樣,忽然感覺心底有什麽東西被觸犯了,他感覺小雪像是一根竹竿一樣橫插在了自己和母親中間。
梁哲咬了咬牙,沒有說話,隨即自顧自地走進了自己的臥室。
小雪握緊了手中的彈球,她低下頭去,望著光溜溜的彈球,嘴角露出了一抹似有若無的笑容。
梁哲走進臥室,迅速掏出了香煙,點上之後,他連著猛吸了三口,這才穩住心底那股子湧動的黑暗情緒。
梁哲脫掉了外套,一邊抽著煙,一邊開始翻找十三娘留給自己的那個黑色包裹,可他翻遍了所有的櫥櫃,甚至**床下都找了一遍,依舊沒有找到。
焦躁的情緒在體內愈湧愈烈,梁哲將煙頭扔掉之後,又點上了一顆,他的視線落在了垃圾簍上,梁哲的眼睛一轉,似乎想到了什麽。
他走出了房門,嘴巴裏麵叼著煙,眯起眼睛望向沙發上的母親,含糊不清地道:“我臥室裏麵的東西你動過沒?”
母親正在和小雪說著什麽悄悄話,看見梁哲叼著煙的梁哲,她的臉色忽然就凝重了下去:“小雪有哮喘,你還在家裏抽煙——”
梁哲的眉頭緊緊皺了起來,他猛吸了一口煙,緩緩將煙圈吐出,然後望著母親道:“這是我的家,我想咋樣就咋樣!”
母親的臉似乎在抖動:“小哲……你變了……”
梁哲又吸了一口煙之後才道:“我問你有沒有看見過一個黑色包裹?!”
梁哲的話音剛落,沙發上的小雪臉上忽然再次出現了一團異樣的紅色,緊接著她便大口喘息了起來。
母親提高音量,憤怒地道:“你把煙熄了!”
梁哲的嘴角扭動了一下,他猛地將煙頭摔在地上,大踏步往門口走去,走到門口的時候,梁哲回過頭來,看見母親正將小雪的身子抱在懷中,輕柔地撫摸著她的背部。
梁哲握緊拳頭,猛地一拳打在了牆壁上,隨之拉開房門,走了出去。
屋子裏麵的小雪哮喘停止了,她握緊了母親的手,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望著母親,嘴角似乎露出了一抹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