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佩格播放《泛泛藍調》前,弗蘭克完全沒預料到那會是什麽樣的感受。那是一九五九年,專輯才剛上市,而他十一歲。
聽著樂曲,眼前仿佛有一扇扇門不停打開。在他以為旋律就要放慢時,音符卻汩汩湧現;在他確信曲調就要筆直挺進時,卻又轉向走開了去。就在他習慣它們長了腳時,它們卻又生出魚鰭,開始在水中遊泳。那感覺就像你知道了什麽,同時卻又一無所知。
“這張唱片會改變曆史。”佩格說。
“為什麽?”
她朝天花板上一塊茶色印漬噴了口煙。“因為它將音樂領進了一個全新的國度。邁爾斯·戴維斯找來最好的樂手,但沒有一個人知道自己到底要演奏什麽。他說明了樂曲的概要,要大家即興發揮,他們就像和音樂同坐在一間錄音室般演奏了起來。總有一天,世上所有人都會有一張《泛泛藍調》,即便不喜歡爵士樂的人也不例外。”
她怎能如此確定?
“因為它是最好的。就是這樣。”
佩格喜歡爵士樂手,因為他們和她是同一類人。隻要在佩格麵前劃下一道界線,她會立刻衝上前去把它撞破。她永遠不知關門為何物,還有一次為了前進,她先狠狠倒車,結果把花園的牆壁給撞出一道大裂縫。有一年夏天,她試著學林木造型藝術,另一年又改學初級法語,但都隻有三分鍾熱度。規矩令她厭煩,感情也是。她不是沒心沒肺,隻是無法保持專注。
佩格總用昵稱來稱呼那些爵士樂手:小迪、川川、伯爵、總統,還知道許多隻有愛人才會知道的生活瑣事。貝西伯爵?他睡覺時一定要開燈。李斯特·楊?他也討厭黑。艾靈頓公爵很怕把一件事做好做滿,連襯衫的紐扣也從不全部扣上。迪齊·吉萊斯皮(小迪)呢?老天,弗蘭克,他根本就是個開心果。
“邁爾斯呢?你知道邁爾斯是怎樣的人嗎?愛炫耀得要命。”
“不,我不知道,佩格。”
“有一次,有名自由樂手接到電話,問他能不能和邁爾斯·戴維斯同場演奏。然後他就出現了,和邁爾斯攜手演出。說真的,那是他最精彩的一次表演,隻是邁爾斯不停地走到他麵前,指著地板,像是要他降低音量一樣。想想也知道,他當然照做了。但邁爾斯還是一直走到他麵前,指著地板,而且看起來是真的生氣了。‘邁爾斯,’那名樂手怒道,‘你到底要我幹嗎?’知道邁爾斯怎麽回答的嗎?”
“不知道,佩格,我不知道。”他已經笑了起來。
“邁爾斯指著地板,說:‘我要你他媽的看看我的新靴子。’”
她愛死這故事了。他們倆都是。
爵士樂的重點在於音符間的停頓,在於你聆聽體內聲音時的感受,在於那些罅隙與裂縫。因為在那裏,你才能感受到真正的人生,當你有那勇氣縱身一躍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