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丹青在《局部》第二季裏提到黑白照的好看,用了四個字,鄭重其事。
那種好看,有種神秘的理由,就是黑白。還有個更具體的理由,就是鄭重其事。
四個字,一字一句。在瞬間變化萬千的時下,仿佛突然成了一檔暫停鍵。
盯著這些黑白婚紗照,我常會發愣——
不過都是年輕人,不過是結婚照,可是這讓我不由自主會對“結婚”這件事心生敬意。
對著黑黝黝的鏡頭,害怕稍有不當便照不好的擔心,一些畏懼、一些期待,或許更多不知所措……
結婚,當然是件大事。
那會兒的結婚證書上的題字,也真是好看,鄭重其事,各不相同。
比如:兩姓聯姻,一堂締約,良緣永結,匹配同稱。看此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卜他年瓜瓞(dié)綿綿,爾昌爾熾。謹以白頭之約,書向鴻箋,好將紅葉之盟,載明鴛譜。
禮同掌判,合二姓以嘉姻,詩詠宜家,敦百年之靜好,此證。
喜今日赤繩係定,珠聯璧合。卜他年白頭永偕,桂馥蘭馨。
從茲締結良緣,訂成佳偶,赤繩早係,白首永偕,花好月圓,欣燕爾之,將泳海枯石爛,指鴛侶而先盟,謹訂此約。
民國時期的結婚證書
讀來,都是歡天喜地的心情,擱在年輕人身上,都是一樣的。
不知道當時結婚證是統一印刷還是可以定製的。
教育家陶行知先生的結婚證書,簡直是情書告白,公而告知印在結婚證書上:
陶行知(左)與妻子吳樹琴(右)的合照
天也歡喜,地也歡喜,人也歡喜。歡喜我遇到了你,你也遇到了我。當時你心裏有了一個我,我心裏有了一個你,從今後是朝朝暮暮在一起。地久天長,同心比翼,相敬相愛相扶持。偶然發脾氣,也要規勸勉勵。在工作中學習,在服務上努力,追求真理,抗戰到底。為了大我忘卻小己,直等到最後勝利。再生一兩個孩子,一半兒像我,一半兒像你。
結婚人:陶行知 吳樹琴
民國二十八年十二月三十一日 鳳凰山育才學校
譜成一首曲多好。
不像現在的結婚證,幹幹巴巴,滿是迫不得已:符合規定,予以登記發證。
鄭重其事之下,仍不免勞燕分飛,結婚證並非質量保證書。
眾所周知,張愛玲婚約上有句“胡蘭成與張愛玲簽訂終身,結為夫婦,願使歲月靜好,現世安穩。”張愛玲24歲的光景,嫁了38歲的胡蘭成,三年後不得不離開。
但結婚絕非為離開。
眾人痛罵胡蘭成,張愛玲卻給予和解,她說:“不要說,這世上沒個好男人了,不要去記恨那個拋棄你的人,畢竟曾經愛過你,疼過你,寬容會讓你更美麗。”
我們並不能因為最終分手的結局,就一概否決了當初的情誼,相互傾慕、相互吸引的金子般閃耀的時光雖然短暫,但那一刻的光芒終歸是生命的收獲。如今,結個婚,早已喪失了結婚本意,連如此一刻的鄭重其事也沒有了。
擔心人品,又發愁單身,一朝離異,又痛撕前任,每位的當下都是受害者,舉目都是不堪回首。
那些為房子而嫁、為戶口而結、為在婚姻中謀利取益之人,讓婚姻變得比任何時期都更難,更無必要。
壽命越來越長,我們的婚姻卻越來越短。更別提談起離異時的姿態。我們對婚姻、對離異的理解,還不如當初的一紙離婚庚帖——即便離開,老公仍不吝嗇對“相離”後娘子的良好祝願:
凡為夫婦之因,前世三生結緣,始配今生夫婦。若結緣不合,比是冤家,故來相對……既以二心不同,難歸一意,快會及諸親,各還本道。願娘子相離之後,重梳嬋鬢,美掃娥眉,巧逞窈窕之姿,選聘高官之主。解怨釋結,更莫相憎。一別兩寬,各生歡喜。
唉,如今,沒有了鄭重其事,隻剩了無所適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