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羨第一次有種想要在公共場合打人的衝動。
但她忍住了, 不然就是事故了。
大型網暴退圈事故。
遲羨表麵維持端莊淑女笑，實際牙都要咬碎了。
不過葉崎這句話成功激起了她的戰鬥力。她深吸一口氣，“不勞葉教授費心。”
“本屆海洋生態環境保護大會我們有幸邀請著名青年演員遲羨擔任公益大使。遲女士熱心公益, 持續關注我國海洋環保發展進程，前段時間剛以個人名義為海洋保護基金會捐贈50萬用於科研事業。讓我們掌聲有請遲羨女士。”
報告廳座位間隙狹小, 偏偏坐在外側的葉崎並沒有打算挪移到過道讓位的意思，遲羨隻能緊貼著他走過。
兩相身子錯開，她近乎能感受到他胸腔炙熱的溫度。
真是邪門了。
今天的葉崎好像變了個人似的，言行舉止格外不對勁, 仿佛那些事情從來沒發生過。
內心上演os大戰, 表情卻絲毫看不出異樣。她接過話筒, 製止雜念, 認真發言, “我生長在內陸, 自幼便對神秘深邃的海洋有無盡向往。剛剛聽在座教授分析我國海洋生態保護的現狀、前景、麵臨的困境及突破點, 極為觸動。希望未來能夠與諸位攜手，為宣傳海洋環保貢獻自己的一份力量。”
“感情真摯, 誠意滿滿，讓我們和遲羨女士共同期待我國海洋生態環保邁上新台階。接下來請韓雲青教授為遲女士頒發聘書。”
遲羨接過證書, 合影結束，剛想下台，工作人員連忙攔住了她。
“好, 最後再次請各位教授嘉賓上台, 共同按下本屆大會的啟動鍵。”
哦對還有啟動儀式。遲羨尷尬笑笑，站在一邊等其他嘉賓教授上台。
她行程緊, 沒參加上午的彩排，此時正被韓雲青簇著往中間走。她自覺這種場合站太中間不合適, 但麵前一堆攝像機懟著，也不好來回推辭。
正左右為難，葉崎不知何時站到她身後，低頭和韓雲青說了幾句，對麵笑笑不再勉強。他扶著另一位老教授站在中間，再繞回她右側。
這樣一來，遲羨的位置在偏側，既不紮眼又不失身份。
“哢嚓——”
大會應要求沒有開通直播，但因為有遲羨這個焦點，媒體還是第一時間發出了照片和短訊。
盡管活動未提前公開，網上還是迅速掀起了討論。
【哇哇哇我的體製內女友！白襯衫就是最牛的！】
【好清純，和遲羨一起關注海洋生態環保呀。】
【個人名義捐贈，我老婆真是低調做公益。】
遲羨自帶流量正常，但眼尖的網友關注點很快便發生轉移。
【等等，沒有人注意到旁邊那個男人嗎，好帥！】
【真是教授嗎？不敢相信，感覺像是某個男星，年上禁欲係的。】
【樓上，我作證，我們學校的副教授，開課座無虛席那種，科研很厲害。】
【研究院官網照片，不用謝姐妹們，帥哥資源共享。】
【嗯……不知道能不能說，他們站一起好有cp感。】
【是吧是吧，終於有人get到我的點，好像偶像劇啊！】
……
網上討論得熱火朝天，而此時兩個當事人——
遲羨本想一結束立馬跑，以防葉崎拉著他說東說西。他今天行為著實奇怪，她有點摸不準，就算要好好坐下聊聊現在也不是好時機。
結果就當她寒暄結束準備趁亂先溜，忽覺小腹襲來陣痛，不詳的念頭瞬間籠罩住了她。
不會吧？！
她清楚記得還有幾天啊。
遲羨在全場搜尋齊時妍和姚然的身影，結果這倆人沒一個在的，她隻好先去了洗手間。
果然。
大概是最近太忙飲食作息都不規律激素紊亂吧。
小腹持續疼痛，她艱難掏出手機給齊時妍打電話，“你在哪啊？”
齊時妍把挎著的相機遞給姚然，“出來拍點素材，咋了？”
“生理期。”
“這麽早？不是還有幾天嗎？”
“不知道。”遲羨額頭已有滲汗的跡象，“快來救我。”
“好，這就去。”
齊時妍沒敢耽誤，“然然，你拍會兒，差不多就行，我去找羨羨。”
遲羨第一天疼得需要吃止疼藥已是常態，她包裏常備布洛芬。但跑出幾米遠她才想起來，那個包拉在車上了。
齊時妍無奈往回跑，忽覺眼前有人擋住了她的路，“麻煩讓一下，謝謝。”
“她呢？”
有點熟悉。
齊時妍抬頭，果然看到熟人，“你找遲羨？”
……
遲羨蹲到腿都麻了齊時妍還沒來。
她努力調整呼吸，盡量緩解疼痛，過了好一會兒才聽到齊時妍的聲音。
“羨羨你在哪呢？”
“這。”遲羨沒了力氣，卻還是忍不住吐槽，“你睡了一覺才來啊。”
“嗯……有點事。”齊時妍吞吞吐吐，“我在外麵等你啊。”
“行。”
遲羨發誓如果知道出來見到的會是葉崎，就算疼死也會先補個妝，而不是頭發淩亂臉色慘白活像個女鬼。
見到他那眼，她真想把齊時妍拉過來暴打一頓。
掉頭就往回頭。
葉崎再次拽住了她的手腕，遞過不知哪裏來的保溫杯，“紅糖水，趁熱喝。”
說著他取出藥放到她手心，“吃了就不疼了。”
這種私事被不熟且剛說過永遠不要再見麵的異性照顧，遲羨多少有些難為情。她別開眼神，“謝謝。”
吃過藥，她把保溫杯還給他，“請問我能走了嗎？”
“不能。”直截了當。
遲羨被氣笑，半撐在牆邊，“葉教授，請問有何貴幹？”
“遲羨。”葉崎聲音沉了下來，“你是不是介意我沒有告知你我舅舅身份的事情。”
他複盤多遍，總覺得遲羨不會無緣無故問他們之間的關係，肯定有他不知道的導火索。
想來想去隻可能和葉薇有關，他卡著學校門禁把她薅出來一通問，果然是這個原因。
……怎麽突然又正經起來了。
遲羨收了笑，以認真回應他的解釋。“嗯。”
“我沒告訴你，一是知道你並不喜歡借助他力得到工作，二是。”他緊盯著她的眼睛，誠懇真摯，“遲羨，我從沒利用這層關係摻和到你的工作裏。”
“想過，想過很多次，但都咽了下去。”
“我並不想你受委屈，如果可以，所有的障礙我都想幫你掃除。但你是獨立的生命個體，有自己的思想和追求，我不能把自己的想法強加於你。”
“我唯一需要做的，是相信你，相信你的判斷。”
“那你呢，自始至終有相信過我嗎？”
闃寂無聲的長廊上，他低而穩的聲音夾雜冷風，化成了綿長的輕訴。
認真的，平靜的，卻帶著委屈的。
遲羨眼眶染上了淚意。
他確實很懂她，所有她在意的點，都包含在這短短幾句話裏。鮮有人能看透她，而僅僅幾個月，他就能直擊要害。
感激是真心的，無法立即回答也是她最真實的反應。
有相信過他嗎？她問自己。
答案好像是肯定的。如果不信他，怎會和他傾訴她的苦楚，又怎會願意和他去醫院回老家，難道真的隻當在演戲嗎？
可感情這種東西，能把握得準就不會有這麽多人栽跟頭了。
自古至今，無人能解情局。
這幾日給她最直觀的衝擊就是，感情是一件非常複雜的事情。說她生性淡漠也好，受過創傷也罷，她好像並不能很好處理好感情上的問題。
對她來說，這題無解，能找到的唯一的解決方案便是不輕易接觸。
兩人陷入長久的沉寂，還是葉崎先開口，“不著急回答。遲羨，你可以好好想想。”
她以為話題到此為止，可他又繼續說了下去。
“上次你問我我們是什麽關係，我沒有回答，是因為我沒辦法給你一個模棱兩可的答案。”
“我們雖有法律保護的正當關係，但你我都清楚那隻是名義上的，沒有實際意義。”
“可我想要的……“
話還沒說完，遲羨突然被裹挾進男女洗手間中間狹窄的工具間內。她緊貼他胸口，氣息縈繞，頸間僅剩半寸距離。
瞳孔皺縮，她剛想說什麽，他的食指便搭上了她的唇。
工具間外腳步聲由遠及近，遲羨汗毛豎起，開始後怕。
剛才那幕如果被人撞上，她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大氣不敢出一聲，原本曖昧的姿勢和撩然的氣氛在遲羨眼裏隻剩警惕。
可即便在這緊張的時刻，他還是輕輕的，把她粘在額前碎發撥到耳後。
所有的顧慮都拋開，他眼裏隻有她。
但遲羨滿腦子想的都是千萬不能被撞見。
所以直到腳步聲再次出現，漸漸渺遠至完全聽不到，她才鬆了口氣。
“等等。”他先她一步走出工具間，確保周圍沒人才讓她出來。
遲羨心有餘悸，“這太危險了，我們還是趕緊離開吧。”
“對了，你剛才想說什麽？”
“我是說，我想要的感情……”
鈴聲響起，遲羨滿臉歉意接聽，“蔓蔓姐，我在洗手間，這就回去……”
她邊走邊朝他眼神示意。
而麵對她漸漸消失在視線裏的身影，他不知道那半句話到底還有沒有機會再說出口。
哽在風聲裏，蓄於天地間。
……
“羨羨羨羨，你倆進度到哪了，快和我說說。”齊時妍忍了一路沒敢問，已經腦補出八百部偶像劇，連鞋都沒來得及換就往客廳跑。
期間給遲羨使眼色一直被忽略，她都快急死了，暗戳戳5g上網衝浪看網友磕cp。要麽說網友眼尖，夾縫中都能找糖吃，幾張在正常不過的同框都被渲染得好像要結婚了一樣。
嗯……這麽說好像不太準確，他們的確已經結婚了。
剛才大會碰見葉崎，齊時妍本想匆匆打過招呼就去車上拿東西，轉念一想可以趁此給兩人製造點機會，以忘記準備為借口問他知不知道超市的位置。他似乎對場地很熟，直接帶她過去，還貼心準備了熱紅糖水。
她不禁暗歎男人果然還是細心時最帥。
想到這，齊時妍更驕傲了，高高揚起下巴，“怎麽樣，我今天做得不錯吧？”
他們結婚時她可是要坐主桌，最強助攻不在話下。
止疼藥漸漸起了作用，遲羨終於稍稍從小腹劇痛裏抽離出來。她蜷縮在沙發上，感覺整個人都被抽空，卻還是用盡最後一絲力氣撈起抱枕朝齊時妍扔去，“不錯個頭。”
齊時妍習以為常，眼疾手快一把抓住，“這都不滿意啊？拜托大小姐你要求能不能別那麽高，這種長相人品的男人可不多了。”
“齊時妍，我們隻是合約婚姻。”遲羨聲音嗡嗡的，很小，很輕，好似羽毛飄搖墜地，令人難以覺察。
他自然很好，他的好不浮於表象，而是真正能沉於深處，抓取到她最敏感最柔軟的情緒，慢慢撫平，不著痕跡。
可正是他的好，讓她覺得以她現在對感情的態度會辜負了他。
真心待真心，雙向衡持才是感情的最好狀態，可她沒有。
“合約咋了，電視劇裏假戲真做的還不是一抓一大把？”齊時妍換了拖鞋癱坐在她旁邊，“再說你們可是真正受法律保護的婚姻關係，除了違法的事不能幹其他啥不能幹啊。”
……正常的話從齊時妍嘴裏說出來怎麽這麽猥瑣呢？
這種感情太難解釋，遲羨無意再聊，“妍妍，明天是不是沒工作？”
“對，唯一一天，請好好把握。”齊時妍大手一揮，“我要睡一整天，誰都別來找我。”
季節更替在天黑時間上體現得格外明顯，剛剛落地窗外分明還散著橙黃的餘光，轉瞬變換成黛藍，黑墨濃度漸次加深，直至全然暗了下去。
兩人都結結實實被高強度的工作累到了，沒一人起身開燈。黑暗裏，遲羨想事想得迷迷糊糊，朦朧間仿佛聽到齊時妍說了一句，“羨羨，你是不是因為伯父，對愛情有所顧慮？”
她聽得不真切，低聲呢喃，“嗯？”
“我能理解，如果換做是我，可能也沒有勇氣去相信一個人。沒有經曆很難完全感同身受，我沒有立場勸你。但我還是想說，不是所有愛情都充滿了欺瞞險詐利益，能看出來他心裏有你，不然也不會說出那樣的話。”
“什麽？”
“我問他是不是找你，他搖搖頭說怕嚇跑你，隻想問問你最近過得怎麽樣。不用我猜，你們肯定遇到問題了吧？”齊時妍輕輕歎了口氣，“羨羨，我們在這個圈裏待久了，最明白感情的虛偽，可我在他的眼裏隻看到了真誠。”
指針滴滴答答，規律敲打遲羨已經平複好的心情。在生理期本就情緒不穩定，此時她的聲音已含了哽咽，“妍妍，我不值得這麽好的愛情。”
齊時妍騰地坐了起來，從身後抱住了她，“胡說，說什麽呢，你這麽好，就值得這世上最美好的感情。”
“羨羨，那些事都不是你的錯，別攬到你身上。”
眼淚決堤，直淌在同款太陽花抱枕上，苦澀的味道凝在嘴角，遲羨忽然很想喝酒，那種讓痛苦麻木消弭的感受令她沉迷。
可是生理期。
那晚她沒喝酒，卻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睡著的。夢裏小女孩撕心裂肺的哭聲仍讓她心悸，被拋棄的恐懼感始終籠罩，怎麽也逃不脫。
醒來有種恍然隔世的錯覺。
齊時妍還在身邊沉沉睡著，她取過桌上的手機，跳進視線第一條便是他的消息。
【5：16，葉崎：玲瓏望秋月，秋月已逝，獨剩空明。】
李白的《玉階怨》。
玉階生白露，夜久侵羅襪。卻下水晶簾，玲瓏望秋月。
恍若朝曦第一滴晨露緩緩沁入心脾，清涼透徹，凝結了整夜的情愫，獨獨在她的心裏漾開。
遲羨盯著這條消息看了好一會兒，倏然笑了，低頭回複。
【月終明。】
對麵幾乎秒回。
【遲小姐，這是願意向我打開的意思？】
……倒也不比這麽直接。【不然你問問李白？】
葉崎難得回了個偷笑的表情，和他一貫的形象很是違和，她猜可能是從葉薇那抱來的。
天色大明，陽光毫不吝熱情，盡情揮灑。北方的秋冬有個推測氣溫的小妙招，往往天越高越藍陽光越明媚，空氣越冷。遲羨站在窗前，仿佛能嗅到含著葉落歸根味道的冷冽氣息。
既然有些東西逃不開，躲不過，不如順其自然。
……
“遠啊，你天天和導待在一起，最近有什麽喜事嗎？”李澤林隔著實驗台鬼鬼祟祟朝葉崎方向瞥，“我怎麽覺得葉導這笑有點瘮人啊。”
李澤林早上卡點到實驗室，破天荒看到葉崎笑著和他打招呼，“早啊澤林。”
天知道平時他都隻微微點頭。
“這還用問，昨天和我女神參加活動了唄。”謝承遠一臉嫉妒，“葉導就站在遲羨旁邊，我看到照片都羨慕死了，這麽好的事這怎麽不叫上我，天天把我拉實驗室幹苦力。”
“我去真的啊。”李澤林昨天趕論文到半夜，根本沒注意到被校友們刷屏的鏈接，此時正打開惡補，“葉導這是火了？”
“那可不，昨天都上熱搜了，老多人說導帥，還說和我女神配一臉。導是帥，可那是我女神誒，女神！”
“謝承遠我看你是還是活太少閑得慌。”
葉崎不知何時站在身後，冷不丁一句，把兩人結結實實嚇了一大跳。李澤林跑得比誰都快，留謝承遠一個大怨種頂上。
謝承遠內心暴捶李澤林，滿臉堆笑，“導我做實驗呢，你看。”
他晃晃手裏的試管，“兢兢業業，晝夜不停。”
葉崎心情好，懶得計較，“好好學學成語。”
實驗組唯一一個女生張雅希探出頭來，鼓起勇氣試探，“葉導，你昨天有沒有要遲羨的簽名照呀？”
葉崎不出所料搖頭。
張雅希失望歎氣，“啊，好可惜，那可是遲羨。葉導，你們都是京北畢業的，她在學校時就是校花那種嘛？”
“我們差很多屆。”
“哦，也是。”她沒再問，轉頭繼續看文獻，以為葉崎早已走了，卻聽到他幽幽來了一句，“你也喜歡她？”
“是啊，漂亮演技又好，超愛。”張雅希星星眼。
葉崎站在原地，若有所思，“那下次給你要一張。”
“真的嗎？”
“導導導，我也要！”謝承遠眼睛都亮了。
葉崎頭也不回，離開前還不忘補刀，“沒你的份。”
誰讓他說他們不配。
臨近年底，實驗室雜事不少，葉崎沒時間再和他們鬧，回辦公室繼續處理數據。
一陣敲門聲打斷了他的思路。
“請進。”
“葉老師，有份文件需要您簽字。”是教務秘書。
“另外，寒假有個到麻省理工交流的項目，院長讓我問問你的意見。”
交流項目？他翻開文件，時間定在來年1月6-15號。“院長說讓我去？”
“院長沒明說，但話裏意思是希望你能去。1月院裏的大事情基本都可以告一段落，葉老師不必擔心會影響工作。”
“好，我稍晚給院長回複，謝謝。”葉崎把簽好的文件遞給了她。
葉崎盯著邀請函和項目安排出神。
麻省理工的Steven教授是國際上著名的海洋生態學專家，他一直期待能有交流訪學的機會，這次確實是個不錯的契機。
隻不過……
1月的話，她應該還在《青搖賦》的組裏。
葉崎合上邀請函，拔通了孟楚的電話。“舅舅，最近忙嗎？”
“還是老樣子，怎麽了小崎？找舅舅有事？”
葉崎醞釀開口，“舅舅，《青搖賦》的項目這個月開機嗎？”
“下個月，這個月主要是定妝圍讀，做些前期準備。”孟楚疑惑，“怎麽突然對影視感興趣了，我記得你問過幾次這個項目吧？”
“多條路好傍身啊舅舅，萬一哪天我在研究院待不下去了，還能有口飯吃不是？”
“打住，可別有這念頭，你媽媽非得打死我不可。”
學術世家出了個做生意的人本就違背長輩的意願，更何況還是學術人最容易鄙夷的娛樂產業，孟楚能有現在的成績實屬不易。
他沒再打趣，“遲羨進組早，說是想多準備準備，剩下人陸續進組差不多也要下個月中旬了，拍攝周期一般三個月左右，具體還要看項目落實。”
“好，謝謝舅舅。”
過來人多少能猜出些端倪，但孟楚也沒點破，“小崎，你這麽關心，不如到時候來探班吧，遲羨不是你學妹嗎，我看昨天你們專業的大會還請她去了。”
葉崎沒拒絕，“有機會的話一定。”
江鄞的男主，總讓他有種不放心的感覺。
遲羨倒沒太在意，既然是張軒點的男主，想必很貼合角色。戲外的事情她無法控製，能做的就是把工作都準備好，不辜負自己每個角色。
所以嚴格意義上說，她月中休息完就直接進組了。
“我說你怎麽前麵工作排那麽緊，原來是在這等著呢。”齊時妍邊收拾東西邊感歎。
她很佩服遲羨的一點，確定目標後永遠能提前規劃並按期執行。要麽說人能考上京北呢，強大的規劃和執行力必不可少。
“這時間也很緊了，本來想留出一個月準備。”
“羨羨你放寬心，你是第一次演電視劇沒錯，但又不是第一次演戲。”齊時妍從背後抱住她安慰道，“你已經是個成熟的演員了，嗯，肯定沒問題！”
遲羨笑笑。
她不是對演技沒把握，而是想盡量呈現最完美的效果。
劇組還在緊鑼密鼓置景，遲羨來橫東這幾日都在跟著劇組請來的老師學禮儀。
“茶少湯多，則雲腳散；茶多湯少，則粥麵聚。點茶這步最具美感和觀賞性，通常會在這個步驟拉近景。”
吳嘉穎先注入少量溫水，將盞內碾好的末茶調至膏狀，再漸次注湯，茶筅擊拂，乳霧洶湧，溢盞而起，形成完美的沫餑。
遲羨緊跟隨她的動作，竟也有七八分像樣。
“遲老師，很不錯，再練練就可以出師了。”吳嘉穎點頭稱讚，“這幾日接觸下來，真看不出遲老師是第一次接觸古裝劇，是之前有學過嗎？”
尤其是前兩天一段《瀟湘水雲》古琴彈奏，直教她驚豔。
“有當興趣接觸過，沒有係統學。”遲羨莞爾，有些不好意思，“我接觸東西比較雜，看到感興趣的往往來了興致就亂學一通，但樣樣都不精，就當休閑消遣了。”
“遲老師自謙了，這種程度雖不及專業水平，卻也能看出用心練過。”
正說著，姚然輕輕敲了敲門，“吳老師，請問今天可以結束了嗎？”
“可以了，拍前我再指導一下基本沒問題。”吳嘉穎起身，“遲老師，其實我們這幾日學的很多東西都可以用替身，現在越來越難見你這種願意花時間心思學習的演員了，預祝收視長虹。”
遲羨微微傾身，“吳老師過獎了，片場見。”
和吳嘉穎道別後，遲羨低聲問道，“然然，有急事？”
今天最後一次課，離約定結束時間還有半小時，她知道沒有極特殊的事情姚然不會輕易打斷她們。
“羨羨姐……”姚然欲言又止。
“怎麽？”
姚然滿臉嫌棄，“哎呀煩死了宋欣玥怎麽也在這啊。”
遲羨有些不可思議，“現在？宋欣玥不是在拍校園劇嗎？”
難道她記岔了？
“誰知道呢，被妍妍拖去喝咖啡了，她怕打擾你上課。”姚然越說越氣，“我實在是怕妍妍應付不來，姐你也知道她的脾氣，我怕她倆打起來。”
遲羨點頭，以兩人的性格扯頭花也不是不可能。“行，去看看吧。”
遲羨推門沒見到想象中的畫麵，倒是給了她一記暴擊——
兩人不僅沒有打起來，反而姐妹長姐妹短，看起來甚是愉悅。
遲羨和姚然雙雙愣在門口。
還是宋欣玥先注意到她們。“呀羨羨姐來啦？上課累嗎，快坐下休息休息。”
宋欣玥擁著她坐在身邊。
遲羨一時沒看清她葫蘆裏賣的什麽藥，滿臉疑惑看向齊時妍。
她搖搖頭，示意她先坐。
“羨羨姐，我今天來探班，聽說你也在，想著過來看看姐姐。”宋欣玥眼前擺滿了精致的甜點，“姐姐好努力，這麽早就進組啦？”
“當時簽的早。”遲羨沒有多說，看宋欣玥挖了一大勺奶油往嘴裏送，越來越不明白她想幹啥了。
“這樣。”宋欣玥把沒動過的甜點往她麵前推了推，“姐姐怎麽不吃呀，這家很不錯的，我每次來橫東都會來這吃。”
“哦對瞧我這記性，姐姐第一次來，對這還不熟悉吧？一會兒我把幾家不錯的店發給姐姐。”
“那就先謝謝玥玥了。”遲羨對奶油類甜點不感冒，沒打算動。
宋欣玥也不尷尬，放下勺子不經意露出她耀眼的腕表，遲羨認出是某國際知名奢侈品牌，“要麽說巧呢，羨羨姐，我剛和薑浩宇搭完戲，他就要進你的組了。”
得。
懂了。
“嗯，是很巧。”
遲羨社交第一法則，如果有人故意來挑事，就順著對方說下去，用力不被回應才是最致命的。
她喜歡看對麵一拳打在棉花上的無力和抓狂。
宋欣玥見她一直沒什麽反應有點急了，但還是強裝鎮定，“姐姐沒拍過劇可能還不太清楚，古裝劇比現代劇製作周期長，播出晚。”
“嗯，我清楚，到時候一定支持妹妹新劇。”
宋欣玥心裏忍不住咒罵。奇了怪了，遲羨怎麽總能輕飄飄避過她話裏的重點。
“對了，前幾天看姐姐參加了海洋大會的開幕式，旁邊那位帥哥教授是姐姐校友吧？”
遲羨心裏已經忍不住開始翻白眼了，年紀輕輕怎麽腦子裏除了cp還是cp。“是校友。”
“我看網友都說你們很配呢，姐姐上學時沒和這位帥哥來場校園邂逅？”
“宋欣玥，你想套我的話也學聰明點，買個錄音筆的錢總有吧？”遲羨邊說邊翻開她反扣在桌上的手機。
宋欣玥大驚失色，急著奪回手機，可遲羨早就先一步翻開，錄音的界麵猝然進入眾人視線。
06：32.17。
麵麵相覷。
遲羨起身，語氣淩然，“從前我隻當你是被寵到大的小公主，話裏話外幾句挑撥也就帶過了。可你一而再再而三來碰我的底線，宋欣玥，上次在張導那的事這麽快就忘了？”
宋欣玥驟然想起那雙鋒利的眼睛，背後一陣冷汗，嘴唇動了動想說什麽，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把這聰明勁多用在工作上。”
遲羨不願把時間浪費在這種人身上，徑直走出了包廂。
齊時妍和姚然急急追了出去。
“羨羨，你怎麽看出宋欣玥錄音了啊？”齊時妍坐在車上努力複盤，感覺好像並沒有見她動過手機，但隻有6分鍾的錄音顯然是遲羨來了之後才錄的。
遲羨邊回消息邊冷靜道，“她拍過照你忘了？”
“哦對，我真是豬腦子，剛剛的事都能忘。”齊時妍急起來連自己都罵，但還是疑惑，“就算是拍過照又怎麽能確認她在錄音啊，你看到了？我記得她好像用的防窺屏？”
“這你倒是記得清楚。”遲羨無語，“靠直覺。”
齊時妍被雷到，“還不如說玄學更有可信度。”
“怎麽，你不相信女人的第六感？”
“我相信啊，但萬事不得講究個證據。”
齊時妍了解遲羨，要不是有超過八分的把握，她必不可能輕易動手，她不喜歡做沒有把握的事情。
遲羨放下手機，認真回答，“你倆都沒注意到她手機放的位置？”
齊時妍和姚然雙雙搖頭。
“她把話筒那邊偏向我了，而且有意動了位置。”遲羨見兩人迷惑的目光，不禁吐槽，“你倆出門還是注意點，別被人騙了還樂嗬嗬幫人數錢。”
臨了她不忘補刀，“尤其是齊時妍。”
還姐妹呢，把人送緬北那種姐妹。
齊時妍激動地比劃起來，“我靠我還不是怕忍不住跳起來暴打她，隻能用陰陽來掩蓋內心想要殺人的衝動。別說真難受死我了，雞皮疙瘩掉了一地，和她在一起真是折壽。”
嗯，這才像齊時妍。
遲羨微閉著眼睛靠在座位上，她猜宋欣玥不會止步於此，這隻是她試探的第一步。如果半威脅有用的話，她在見完張導就該有所反省。
但那就不是宋欣玥了，小姑娘不是善罷甘休的人。
果然是作妖永無止境，她得做好長線準備。
還真是難纏哦，分明都不在一個年齡區間，按理說資源爭奪不會這麽激烈。
車內安靜了好一會兒，齊時妍突然反應過來，“羨羨你不會是吃醋了吧，介意我叫宋欣玥姐妹？哈哈哈哈哈你好幼稚啊。”
這反射弧都長到十萬八千裏去了。
遲羨無語，默默別過頭去看窗外。
“嘖被我猜中了吧？略略略……”
齊時妍和姚然轉頭就聊起了最新的娛樂八卦，遲羨沒什麽心思，回憶起這幾天在橫東的日子。
之前聽大家聊橫漂還沒有什麽特別的感受，來了才切身體會到漂泊不易。平平無奇的江南小鎮因為影視城的建立貼上了追夢的標簽，從清晨到深夜，影視基地內外都有等待拍戲的人。他們或躊躇滿誌或疲憊不堪，神態各異，心境大抵也不相同。
而這座小鎮，也因為有了這些追夢人而變得熱鬧非凡。
窗外再次閃過幾輛接群演的大巴，車下人穿著宋製衣物，老老少少正等待大巴送他們去片場。此情此景，遲羨不免會覺得自己是幸運的。
遲羨不是沒經過默默無聞的階段，但僅僅一次，她便難以忘卻其中的苦楚。
那還是在大導陳樹的重量級電影中，都難以避免被冷落被打壓，更別說衡東遍地小成本製作的網劇。
人生幸運的概率太低太低，她唯有努力才能不辜負這份幸運。
遲羨按部就班進行開機前的最後準備，劇本密密麻麻記滿了她每次閱讀新的體會，力求精準表現青搖這個複雜飽滿的人物。
陸景舟就是此時來探班的。
他來那天遲羨去了影視基地，想提前了解幾個劇裏常出現的場景。剛巧張軒來指導布景，兩人沒有事先約定迎麵撞上。
“羨羨，來。”張軒遠遠就朝她招手，“來這麽多天感覺怎麽樣，有沒有適應？第一次來橫東拍戲吧？這邊生活沒城裏方便，如果有困難就和小趙說。”
遲羨自然大方，“都挺好的張導，沒什麽不適應。”
“聽小吳說你禮儀學得不錯啊。”張軒眼裏滿是讚許，“羨羨，沉下心來好好琢磨角色，路一定能走得更高更遠。”
遲羨鄭重點頭。
“過幾天人齊了圍讀，有什麽問題盡管提，我們一起討論。好的電視劇一定是各方努力的結果，我們尊重創作，也接受每個合理的意見，別怕試錯。”
張軒出品，必是精品。
業界這句話果真不是虛言。遲羨稍稍傾身，“謝謝張導。”
助理在張軒耳邊不知說了些什麽，他拍了拍遲羨的肩膀，“羨羨，我去看看那邊進度怎麽樣了，我們圍讀再見。”
“張導再見。”
“羨羨！”齊時妍從身後追來，難掩激動，“景舟哥來了！”
景舟哥？遲羨打開手機，發現並沒有收到他的消息。
“他怎麽突然來了？”
“不知道啊，沒和你說？”齊時妍同樣疑惑，但也沒深究，“哎呀想來就來了唄，景舟哥帶了好多熱飲和快餐，正在那邊發給工作人員呢。”
“嗯？”遲羨覺得蹊蹺，陸景舟從來沒探班過，最多是在她休息時一起吃頓飯。她腳下生風，急急朝場地走去。
“誒羨羨你慢點，著啥急啊，人又不會跑了……”
置景地門外簡易搭建的棚子上擺放著某知名奶茶品牌的熱飲，旁邊則是漢堡薯條之類的快餐。滿滿當當，甚至還有些放不下了摞在椅子上。
陸景舟並不像平日那般西裝革履，而是穿了一身深灰色休閑裝，舉手投足頗有些剛涉世少年的意味，
渾身上下洋溢著青春的氣息。
見遲羨走來，他停下和身邊人的交流，“羨羨，好久不見。”
“好久不見景舟哥，怎麽來橫東也沒提前給我發個消息？”遲羨注意到周身灼灼的目光，意識到什麽，沉著介紹，“各位老師辛苦了，這是我父親老友的兒子，恒陸地產項目部經理，陸景舟。”
周圍一陣歡呼聲，“謝謝陸總！”
領頭的中年男人開口，“剛還猜是遲老師哪位親戚來探班，原來是陸總。”
陸景舟笑著揮手，“抱歉，剛剛沒來得及介紹。我在隔壁出差，剛忙完想順路來看看你。帶了一點兒心意，謝謝各位老師照顧羨羨。”
話裏沒有半分避嫌的意思，反而更令人遐想。遲羨當即決定離開，“景舟哥，我們回車上聊吧，別打擾各位老師工作。”
她故意加重了“哥”的語氣。
陸景舟臉上的笑再寵溺不過，聲音輕柔，“好。”
遲羨第六感向來很準，陸景舟絕非順路來這麽簡單，眼下最重要的是避免引起不必要的討論，弄清他的真正來意。
這個圈子最忌諱迷糊不清的關係。
“等等——”
她剛走出兩步，他便喊住了她。
陸景舟在遲羨身前站定，不經意想要撩起她被風吹亂的發絲。好在她反應迅速，避開了他的接觸。
遲羨退了半步，近乎維持不住臉上的笑，“沒事景舟哥，不妨礙。”
言罷，她大步向前走，生怕陸景舟跟上。
而這次，陸景舟並沒有著急上前。
他盯著她快步離開的背影，取出手機，緩緩移到耳側，沉聲低問，“拍到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