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洋生態環境保護大會開幕式安排在下午, 當天上午遲羨臨時補拍宣傳照，結束後馬不停蹄往會場趕。
昨夜驟風密雨，柏油路旁梧桐葉鋪了一地, 如咖啡牛奶傾灑，凝成水漉漉的斑駁。失去葉子遮擋的高樹孤零零的, 寥落蕭瑟的氛圍由然而起。
遲羨盯著窗外發呆，“一晃眼秋天也快過去了。”
“前幾天都立冬了，秋天嚴格意義上已經過去了。”林蔓邊回消息邊糾正，“對了羨羨, 包裏有蒸汽眼罩, 睡會兒？”
原本一切都在計劃中, 誰料《青搖賦》進度突然加快, 遲羨進組後又不願頻繁請假, 工作隻能堆在一起集中做完, 林蔓怕她連軸轉吃不消。
遲羨擺擺手, “弄花妝還要花時間補。”
“花不了幾分鍾。”林蔓拆開硬塞到她手裏，“我和你說, 你粉絲現在可是不滿了哈，說我們給你安排這麽多工作沒人性, 心疼著呢。”
“蔓蔓姐忙成這樣還有空刷微博呢。”枯枝敗葉惹人憐，遲羨收回視線閉上眼睛，卻還有心思打趣。
“你這孩子, 重點是這嗎？”
眼罩覆上, 溫熱感緩解了不少疲憊。“還是蔓蔓姐對我好。”
齊時妍正坐後排剪視頻，“誒遲羨你點誰呢？我和然然還在, 要誇蔓蔓姐你好歹悄咪咪的吧？”
她把電腦一推，“切生氣了, 罷工罷工，誰愛剪誰剪。”
“就點你呢。”遲羨嘴下毫不留情。
“你——”齊時妍氣急敗壞，不就是中午吃掉她的雞腿嗎，這麽記仇。
眼見倆人動起手，林蔓出來打圓場，“多大了還這麽幼稚，妍妍你讓她睡會兒，養精蓄銳。”
“哦。”齊時妍小聲嘀咕，“公主待遇就是不一樣，而我還要淒慘剪視頻。”
日常拌嘴結束，車內一時隻聽得齊時妍輕點鼠標的聲音。
遲羨嘴角緩緩垂了下去，思緒在黑暗裏愈加清晰。
她本沒有和齊時妍拌嘴的興致，但安靜下來，和他有關的畫麵便會像洪水猛獸將她吞沒。
此時此刻。
她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即將接近他的領域，這種感受比前幾日來得更猛些。
托工作的福，遲羨最近收工洗漱完倒頭就睡，疲憊感加速了她的入睡速度。但她總是頻繁做夢，夢裏始終是同一個場景——
如荒淵般接近墨色的深海墜著一顆琥珀粉色貝殼，屏蔽掉周圍所有的斑斕，心無旁騖散發熒熒光亮。
耀眼，獨特，難以接近。
醒來毫無放鬆的感覺，反而有種被拖住下墜的疲憊。
最後她不得不把床頭櫃子裏的那顆貝殼拿到客廳，接連試了幾晚網上很火的睡眠白噪音，結果半點作用都沒有。
那個畫麵就像刻在她腦海裏一樣，揮之不去。
遲羨索性沒再理會。
一路思緒亂飛，她討厭被感情牽著走。
失控的感覺讓人心慌。
好在快門聲一出現，她便自動進入到工作狀態。
“林總，遲老師，感謝對我們海洋環保協會的支持，離大會開幕式還有半小時，各位隨我到接待室先坐坐？”
來接他們的是協會秘書處處長肖書含，幹練大氣，很有體製內領導的風範。
“肖處長，客氣了，我們羨羨一直很關注海洋生態保護方麵的信息，這次有機會能成為公益大使，是我們的榮幸。”林蔓回握示意。
“現在大家的環保意識越來越強，但對海洋生態的關注度還是不夠。能請到遲老師擔任公益大使，想必會起到很好的宣傳效果。”
遲羨被林蔓簇著往前走，始終笑著禮貌回應。
白襯衫搭牛仔褲，淡雅不失精致的妝容，她今天這一身乖巧正式，和公益大使形象很貼。
大會報告廳旁邊的辦公室被臨時布置成接待室，肖書含推開大門，“各位請。”
入眼便是清一色的白襯衫，遲羨恍惚間有種回到讀研時開團代會的錯覺。可就是在毫無特色規範正式的白色海洋裏，她一眼就注意到那抹清瘦挺拔的身影。
如鬆柏聳立，正氣凜然。
目光相撞，她眼裏的波光仿佛瞬間被凍住，難以挪移。
遲羨隻知道出席本次大會開幕式的多半是協會領導和海洋生態領域的專家教授，而且擬邀名單裏並沒有葉崎的名字。
那他怎麽會在……
幾日沒見，他好像並沒有什麽變化，但盡管隔著房間斜角的距離，她還是注意到他眼底的疲憊。
年底研究院應該也很忙吧。
依舊是那般蓄著情緒的眼眸，狠狠將她定在原地。
他在人群裏過於顯眼，連齊時妍也注意到，她拽了拽遲羨的衣角，“我天羨羨，那不是……”
竟然在這裏都能遇到？這緣分也太奇妙了。
“羨羨，羨羨？”林蔓連叫兩聲，見遲羨還停在原地，急匆匆過來拉她，“怎麽回事，叫你好幾遍都沒聽到，那邊是韓會長韓教授，打個招呼。”
“妍妍，跟上。”
“啊，好。”
“韓教授。”遲羨畢恭畢敬，“抱歉剛才有點事情。”
“不妨事。先前聽肖教授提到你想擔任公益大使，我還有些意外，可從來沒有明星主動找到我們。”韓雲青對眼前這個乖巧的小姑娘很是滿意，“羨羨，你是京北畢業的吧？我們這也有你的校友。”
遲羨“咯噔”一下，完全不敢回頭。
“小葉，過來下！”
真是怕什麽來什麽，墨菲定律到底要不要這麽準啊！
遲羨深吸一口氣，努力維持表情轉身。
“羨羨，給你介紹下。”肖雲青拍了拍葉崎的肩膀，“葉崎，中科院海洋研究所副教授，專門從事海洋生態研究，年輕有為一表人才，一會兒開幕式要作為青年代表發言。”
接著他轉向葉崎，“這位我就不用介紹了吧？大明星。”
遲羨連連擺手，“不敢當。”
熟料葉崎伸出了手，“遲老師，久仰大名。”
遲羨猶豫半秒才握上他寬厚的手掌，點頭致意，“葉教授。”
官方，疏離，不帶半點感情。
“你們是校友又是年輕人，有時間可以常聯係。”一旁的工作人員前來提醒入場，韓雲青沒再多說，“大會快開始了，一起過去吧。”
遲羨迅速抽出手掌，頭都沒抬跟在林蔓身後往外走。
葉崎似乎很擅長拽手腕的動作，她正想掙脫，他的身影便壓了過來，“結束後有時間嗎？”
依舊是不屬於男生身上的、清甜的柑橘味道，她的溫柔夢鄉。
遲羨一句話也說不出口，隻搖搖頭，快跑幾步挽上了林蔓的胳膊。
離別的夜撂下那句話後，她並沒有做好再相見的準備。
“我去羨羨你臉怎麽這麽紅。”齊時妍回頭，見遲羨臉紅得像熟過頭的聖誕果，“別是發燒了吧？”
遲羨截斷她要覆上的手，“沒有，別弄花妝。”
“你這形象包袱挺重啊。”齊時妍翻了個白眼，恍然大悟，“嗷嗷嗷是那個……”
原來是見到合約老公激動的啊！
遲羨眼神警告，朝林蔓方向瞟了瞟，齊時妍立馬噤聲。
什麽時候不能說什麽話她還是很清楚的，等回去在和她算賬好了，反正又跑不掉。
“各位領導、來賓以及參會的媒體朋友們，第七屆海洋生態環境保護大會即將開幕，請各位……”
大會即將開始，遲羨懸著的心終於稍稍平複。她拿起手邊的流程手冊，才發現原定的發言人臨時換成了葉崎，至少她拿到的那版還不是他。
眼前驀然暗了下去，熟悉的氣息再次在身邊漾開。遲羨停在有他名字的那頁，終於開口，“你的位置不是在那邊？”
“工作人員臨時換了。”
正說著，眼前的桌簽迅速被人換了過來。
還真是……很巧。
遲羨點頭，沒再過問。好在大會很快就開始，她盡量控製自己把注意力放在發言內容上，不讓思緒亂飛。
可身邊人的氣場太過強大，她難以忽略。
餘光打探，他正襟危坐，目不轉睛注視台上，挺拔立體的眉骨格外顯眼。
“下麵有請中科院海洋研究所葉崎葉教授為我們介紹海洋環保最近進展。葉崎，中國科學院海洋研究院副教授，博士生導師，國家傑出青年基金獲得者……”
遲羨收回目光，卻不自主追隨他的腳步。在全場掌聲和主持人的介紹中，他從容邁步，幹脆利索，頎長的身形顯得外形條件優越的專業主持人都有幾分遜色。
也是，她第一次見他，不就是先被他卓然的外貌所吸引。
葉崎站定，目光掃過全場，最終落在了她的臉上，目標明確，毫不掩飾。
遲羨感覺自己的耳垂不受控製升溫，灼熱感幾乎瞬間就將她吞沒。
好在他很有分寸，隻停留了幾秒。
“各位領導、嘉賓、同行，大家下午好，我是葉崎。目前，海洋生態演變研究在技術加持下取得了突破性進展……”
簡單的白襯衣並沒有掩蓋掉他的優勢，反而映襯得整個人利落幹淨。連接雨天難得的一縷午後暖陽精準打在他硬.挺的鼻峰上，落在光影裏的輪廓模糊迷離。
卓然不凡，熠熠生輝。
時間仿佛倒流回到那個看展的午後，他耐心向她解釋複雜的機理，溫柔得好似山林裏綻放的白山茶，輕而易舉撫平了她浮躁的心。
眼前人是眼前人，但眼下心境早已迥然不同。
全場掌聲雷動，將她從回憶裏粗暴拽了出來。遲羨胡亂把手裏的冊子放回原處，深吸一口氣隨大家鼓掌。
大會按部就班進行，那身裹著柑橘味道的凜然氣息再度逼近，遲羨下意識往右側挪了挪。就當她以為相安無事時，卻突然聽到他用極輕的聲音說——
“遲羨，你耳朵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