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妍熙做夢也沒想到, 自己隻是隨口說了幾句網上瘋傳的話，就直接被換掉了角色。
“張導覺得你不適合沈婉寧這個角色。”
一句話輕描淡寫帶過，甚至隻派了個導演統籌和她說, 別說導演了，副導都沒露麵。
她氣不過, 氣衝衝跑去給自家經紀人打電話，熟料還沒等質問就被潑了盆涼水——
“星源這麽大的製片方你都敢得罪，還想不想在這個圈混了？”
大冬天的，從頭涼到腳, 李妍熙有種看到演藝生涯盡頭的錯覺。
劇組其他主演倒沒怎麽在意, 開拍前甚至拍攝中途換人並不少見, 原因五花八門, 也沒人去深究, 最多私下吃飯時八卦一下。
但韓蕊可不一樣, 她可是這件事唯一的第三人。
事後她無比慶幸當時沒有附和李妍熙, 否則自己大概率也會被換掉。
她隻是娛樂圈兢兢業業的底層打工人，可不想被卷入到資源派別之爭。
震驚和好奇之餘, 韓蕊對遲羨更加尊敬，一句閑話都不敢多說, 生怕惹了她背後惹不起的人。
而毫不知情的遲羨再次被冠上了“有人護”的標簽。
不過某人似乎學聰明了些，沒等她抽出時間去問，主動打來了電話。
“橫東降溫了, 有多穿嗎？”
暖意十足的橙光落在他的肩膀, 削弱了葉崎身上自帶的清冷感。他柔聲低問，連最後那分疏離也**然無存。
“嗯, 最近都在圍讀，室內很暖和。”聽到鼠標點擊聲, 她低頭看了眼時間，“這麽晚了還在實驗室？”
“剛忙完，準備回家了。”
遲羨沒再開口，她在期待他能主動說。
其實第二天她沒再看到李妍熙時就猜了個大概。如果不是萬不得已，劇方肯定不願意臨時換人加人，徒增工作量。更何況主演都在張導那過了，李妍熙形象演技都沒什麽問題。
那幾乎唯一的可能就是被資方換掉的。
“遲羨。”他停下手邊的動作，醞釀如何開口，“我知道並不應該幹涉你的工作，但——”
“抱歉，我做不到任這種言論肆意傳播，更何況還是出現在即將和你朝夕相處工作的同事身上。”
遲羨知道以葉崎的行事，萬不能容下這種事。這次就算他沒出麵，她也會保留證據以合適的方式讓李妍熙付出代價。
觸及底線，她一向不會手軟。
所以其實她沒想怪罪他。
原本接電話前遲羨還想著要不要故作生氣和他開個玩笑，可現在隻剩被盈滿的感動，甚至不知該怎樣回饋他的真誠，“謝謝。”
光影泛泛，直教人迷離。
葉崎停了好一會兒才開口，“遲羨，你沒生氣？”
遲羨輕咬著唇，“我像是這麽不識好歹的人嗎？”
對麵倏然的笑聲湧入耳邊，她再次認真道，“謝謝。”
“遲羨……”
“等等。”遲羨想起什麽，立即補充，“別再說我為什麽沒和你提這事了。葉崎，你剝奪了我大施拳腳的機會。”
很好，她已經學會了預判他的預判。
葉崎沒戳破，順著她說了下去，“哦？那遲小姐原本是想怎麽大施拳腳的呢？”
“那當然是……”
她隻是隨口說說，怎麽還帶真問的。
“那當然是保存證據，指不定什麽時候能當籌碼用上。”
看來她並沒打算當下追究。葉崎輕歎，卻換了輕鬆的語調，“遲小姐的大施拳腳聽起來，嗯……”
欲言又止。
這是嫌她不夠厲害的意思？
遲羨撇嘴，“葉教授，法治社會，還是要文明些。”
“嗯，是我不夠文明了。”
這人還真是一如既往喜歡挑她話裏的漏洞。遲羨自知說不過，匆匆結束對話，“我還要看劇本，下次再聊，早點休息晚安。”
他那句“晚安”還哽在口中，就聽見手機傳來忙音。
葉崎無奈低笑，嘴角弧度明顯。說不過就逃開，還真是她一貫的做法。
不過她好像開始慢慢接受他的心意了，這倒是個不錯的預兆。
這事葉崎能摻和進來純屬意外。
他離橫東上千公裏，本沒有任何理由能得知遲羨被同事造謠的消息，巧就巧在那天他應孟瑾的囑托去給孟楚送前陣子曬好的柿餅，兩人迎麵碰上。
“能在公司見到舅舅真不容易。”葉崎都做好把柿餅交給助理的準備，未曾想剛好碰到出差回來的孟楚。
孟楚脫了外套掛好，隨口搭話，“年底，忙很正常。”
“舅舅可不止年底忙。”葉崎放下盒子，“奶奶送來的。”
“要我說明年別讓你奶奶曬了，一大把年紀，再磕著碰著多不值當。”孟楚打開盒子拿出柿餅遞給葉崎，自己也吃了起來，“別說，老家的柿子是挺甜。”
“這我可說了不算。”
老一輩人最不願閑下來，全家老小連年勸了也沒用，到季節該送的柿餅一年都沒落下。
年底研究院工作忙，葉崎把心意送到也沒打算多留，“舅舅，那我就先回去了。”
“哦行，工作忙吧？我這也有一堆事沒處理。”孟楚擺擺手，兀自說著，“開機關頭給我搞出這事，這不純純添亂嗎？”
葉崎敏銳捕捉到關鍵詞，腳步頓住，“《青搖賦》？”
“嗯。”孟楚迎上葉崎疑惑的目光，神色複雜。
劇組的事他基本不過問，隻在關鍵的事情上拍板。但《青搖賦》畢竟是今年最後一個S＋的項目，加上原著導演編劇演員自帶話題流量，他回京途中就多問了幾句。
誰曾想這一問就問出事了。
“項目組建過程中我們會對主創做基本的背調，避免出現影響劇播出的危險因素，法律底線尤其不能碰，其他多少也會注意。”孟楚歎了口氣，“比如演員私下關係。”
“涉及利益資源公司演員間免不了競爭摩擦，但如果演員不在意，我們也不會過多幹涉。”
孟楚突然想起來，“對了，就是你那個小學妹，遲羨。”
葉崎眼眸陡然凝重。
“就今天下午，她和雲導問過圍讀場地的監控，雲導留了個心眼。說起來也不是什麽大事，但遲羨那個經紀人在圈裏是出了名的護犢子……”
葉崎瞬間意會，“舅舅，有人說遲羨的是非？”
“差不多吧，就前段時間熱搜，她和恒陸公子哥傳緋聞，鬧得沸沸揚揚的。”
“不是雙方都澄清過了嗎？”
孟楚笑了，“小崎，要是澄清有用，就不是娛樂圈了。想造謠的人可不會管你澄不澄清，亂得很。”
亂得很。
葉崎不是第一次知道了。
他猜大概率又有人拿這說事，而且估計已經到了惡劣的程度，否則以遲羨的性格不至於到要監控的地步。
他的小姑娘又被人欺負了。
頸間青筋凸起，葉崎闔上眼皮深吸一口氣，“舅舅打算怎麽處理？”
“先觀察吧，遲羨那邊也沒什麽新的動作，演員都進組圍讀……”
“能不能換掉？”葉崎盯著孟楚的眼睛，幾乎是懇求，“舅舅，能不能換掉那個演員？”
葉崎從小到大都是獨立自主的性子，幾乎從不主動開口尋求幫助，有時甚至讓家裏人都覺得有些過於冷淡。尤其是有了葉薇後，兩人的性格反差總讓長輩覺得抱錯了孩子。
孟楚沒有記錯的話，這是葉崎第一次有求於他。
而且是為了八竿子打不著的女演員。
孟楚眼神愈加複雜起來。
葉崎的行為無不印證他之前的猜測，但兩人所在的領域差了十萬八千裏，他實在不敢往那個方向上猜。
空氣似乎是凝滯了，無言的沉默將冬日的夜晚拉得很長很長。葉崎就定定站著，沒有多說，也沒有離開。
孟楚從沒見過這樣的葉崎，拋卻了所有的堅持，無所顧忌等待一個答案。
良久，他收回視線，坐回辦公桌前，“好，舅舅答應你。”
“謝謝舅舅。”
葉崎走到門口，孟楚終於沒忍住提醒，“小崎，那個圈子，不是你能摸清的，舅舅勸你想清楚。”
孟楚在娛樂圈裏奮鬥半生，能做到今天這個位置，什麽事沒見過。利益背後汩著暗黑血流，稍稍不慎即被淹沒，是幹淨純粹的研究員無法理解的。
遲羨，不適合他。
風靜雲停。
門簷垂落的燈光洋洋灑灑隙在空中，他逆著光影，表情不甚明朗。手指在大衣口袋攥至麻木，他終於應聲，“嗯。”
可什麽圈子又能做到真正純粹呢？
是大家都以為很幹淨實則不乏被背刺的研究圈嗎？
葉崎無言。
在黑暗的世界裏談光明，本就是無解的悖命題。
走廊明亮的燈光驀然亮起，拖遝急促的腳步聲將他從回憶裏拽了出來。嘴角的弧度已然垂平，他盯著手機屏幕她那張粲然從容的笑臉，思緒繁雜。
謝承遠敲敲門，隨即探出頭來，“導，還沒走啊？勞模啊您這是。”
說著他拿著文件朝葉崎走了過來。
葉崎不動聲色把手機反扣在桌上，“放這吧。”
“您剛剛看啥呢？看著不像在寫論文啊。”謝承遠探頭探腦，困倦的神情一掃而空。
“私事。”葉崎把他的腦袋抵了回去，“還不回？”
“這就走了，我真是無敵勤勞科研小能手，求上天可憐可憐我吧。”謝承遠無比虔誠，“paper來，多多來。”
葉崎失笑。
謝承遠是組裏最有科研潛力的學生，也算勤快，隻是這個性格……
就該送去給盛桉帶，他倆才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承遠，下周我要出差，論文寫完我回來給你改。”葉崎合上電腦，“paper就快有了。”
“葉導萬歲！我一定會在你回來之前完滿完成任務！”
葉崎瞟見日曆上圈起的日期，心裏漾開淡淡的甜。
是該見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