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在沁涼的冷風裏發燙、顫動, 最終不著痕跡落在她高高盤起的發髻上。
眼眸凝滯，遲羨對他的出現略感意外。
倒不是驚訝於他能出現在內場，孟楚是他舅舅, 輕而易舉的事。但就在昨晚，他還在電話裏說自己實驗出了點問題, 預計要處理幾天，不能陪她跨年了。
說不遺憾是假的，不過遲羨也隻輕輕應了聲，畢竟她也有夜戲, 無法確定能否在零點前收工。
可他來了。
含著欣喜, 期待, 嗯……還有一絲絲不滿？
遲羨察覺到自己和夏鳴逸曖昧的距離, 迅速向後退了一步, 隨意問了句, “快開始了吧？”
“還有十分鍾吧。”齊時妍幫她把羽絨服攏了攏, “開機再脫吧，太冷了……誒那是不是孟總啊？”
不遠處幾位西裝革履的男人正朝他們走來, 為首的男人和林蔓有說有笑，言行舉止頗有風範。哪怕遲羨第一次和孟楚線下打照麵, 也能毫不費力辨認出來。
外甥像舅果然不止說說而已。
葉崎沒和他們一起，而是隱在攝像機後，靜靜朝她的方向望去, 和周圍忙碌嘈雜的人群格格不入。
仿佛置身於異世界, 眼裏隻剩她。
“孟總，這位是我們拾娛的演員, 遲羨。”林蔓熱情介紹，“羨羨, 星源的孟總。”
遲羨禮貌傾身，“孟總。”
“遲羨。”孟楚眼裏帶著打探的意味，“剛張導還和我誇你戲好，拭目以待啊。”
不知是不是錯覺，遲羨總覺得孟楚話裏有話。她不好細琢磨，“謝謝孟總，我會努力的。”
開機儀式即將開始，工作人員組織大家入座。遲羨從齊時妍手裏接過手機翻看，意料之外沒有收到葉崎的任何信息。
她不由自主向後探頭，人群中已沒有他的身影。
奇怪。
林蔓順著她看去，並未發現不妥，“怎麽了羨羨，後麵有什麽？”
“沒什麽。”
遲羨搖頭間，手機突然震動起來。
【葉崎：我在後麵的屋裏。】
【葉崎：別擔心，開機順利。】
分明是兩句再正常不過的話，遲羨卻覺得緊張難耐的心被慢慢撫平。
他總能第一時間看穿她的不安。
她回了個橘貓歪頭的表情，葉崎認出是老家那隻貓咪，圓圓的，很萌，還配了個“好”的可愛文字。
笑意掩蓋了其他情緒，他收起手機，透過窗戶看他的女孩。
所謂開機，旦逢良辰，祈願順利。劇組借機官宣，一部劇就算是從此時開始正式進入大眾視線。
儀式並不長，大合照結束後，主演和主創分別合影，場麵熱鬧而混亂。
“羨羨姐，我們也拍一張唄。”夏鳴逸趁亂跑到遲羨身邊。
“好啊。”
遲羨沒等喊來齊時妍，眼尖的媒體先注意到，“遲老師，我來給你們拍，看這裏。”
也是湊巧，遲羨和夏鳴逸剛拍完，就見葉崎從後側道具屋裏出來。離得有些遠，她看不太清他的表情。
不會愉快就是了。
一和夏鳴逸靠近，就能撞到葉崎，真是邪門了。
好在林蔓拯救了她，“羨羨，幾個品牌方送來了花籃，去拍張照片吧。”
“好。”
遲羨給葉崎遞了個眼神，怕他不明白，低頭編輯消息。
【上午沒有通告，我拍完照回酒店和粉絲見麵，晚上可能會拍到很晚，抱歉。】
拍完照她才看到他的消息，依舊是那句熟悉的“我等你”。
一句簡單的“等你”背後需要克服多少困難，遲羨沒有追問。但她知道，他對她永遠都不吝那份珍貴的安全感，細細浸軟她早已堅硬的心。
遲羨返回酒店時大廳已圍滿了粉絲，歡呼聲此起彼伏，她一路被簇著走向專屬於她的應援展板前。
明豔陽光的橙黃裏是他們精心為她演過的角色描摹的Q版立牌，精致可愛，形象俏皮。周圍擺滿了各式各樣的花束，無一例外都是橙色係。
中間大字“獻心獻意，永愛遲羨”格外顯眼。
“啊啊啊羨羨你好美！”
“老婆看這裏！”
“老婆和我比心！”
四麵八方凝在她身上的眼神是激動的，欣喜的，充滿愛意的。感動之餘，遲羨誠惶誠恐，在熱烈激昂的陣陣歡呼聲裏開口。“感謝獻寶們從全國各地趕來看我，我無以回饋這份期待和愛，隻能用心演好戲，拿出更好的作品。”
應聲陣陣，她抬高了音量，補充道，“今天我有夜戲，結束很晚，大家別等我了。提前祝大家元旦快樂，平安順遂！”
拍完合照後，遲羨再三鞠躬道謝。
桃子抱著巨大的花束穿過人群時遲羨已上了車，她左顧右盼，逮住了同被擠在後麵的齊時妍。“妍妍，能麻煩你轉交給羨羨嗎？”
見齊時妍麵露難色，她急忙解釋，“這束是後援會專門為羨羨準備的，代表大家的心意，妍妍你就收下吧。”
圍在車前的人越來越多，齊時妍沒再猶豫，“謝謝。”
遲羨搖下車窗和大家揮手告別，直至車完全駛離視線。她把信整齊放進包裏，瞥見齊時妍手上的花，“又收禮物了？”
“哦對，後援會給的。”齊時妍塞到她手裏，無奈攤手，“我再不接就擠不上車了。”
淡淡的花香縈繞，遲羨低頭整理被擠歪的向日葵，倏然發現夾在葉柄上的卡片。
打開的瞬間，她感覺呼吸都要凝滯了。
“祝遲羨吃飽睡好星途璀璨。”
文字沒什麽問題，但這個字跡……
齊時妍湊到跟前，“這不粉絲天天和你說的話嗎，有這麽吃驚？眼睛都看直了。”
遲羨搖頭，把卡片疊好和剛才的信放在一起。她閉上眼睛細細回憶，確定自己沒有在現場見過葉崎。
可他給她寫過便簽，剛勁縱逸的標誌字跡，她不會認錯。
難道他也加入後援會了？
令人琢磨不透的當事人正坐在電腦前密切監視網上的動態。
《青搖賦》開機儀式後，相關詞條迅速爬上文娛前排。營銷號、粉絲等蓄勢待發多日，官宣微博剛發便引起熱烈討論。
【這是遲羨？我靠完全沒認出來……】
【啊啊啊這套衣服！我心中的青搖就長這樣！】
【完全不貼好吧？你們都眼瞎了嗎？】
【你才眼瞎，可塑性懂嗎？哦某家粉絲啊，你姐演不到好本急了？】
……
遲羨粉絲量不小，廣場轉瞬便鋪滿了照片視頻。僅有的一張古裝官宣照迅速被粉絲二創，神似青搖的扮相成為他們反擊黑粉最有力的武器。
零星的失控言論很快被刷了下去，葉崎鬆了口氣，剛退出詞條，#遲羨江鄞cp感 #欣欣相鄞 #遲羨cp體質不知何時被頂了上來，熱度居高不下，頗有趕超#青搖賦官宣的趨勢。
他眼眸一凜，頓了頓才點開。
【遲羨和江鄞的身高差絕了，古裝劇就按這種配置來！】
【俊男美女，對我眼睛很友好，這劇準備追了。】
【欣欣相鄞才是最甜的！還是真情侶好磕。】
【沒人注意到女主和男三嗎？清醒嫡女×純情公子，啊啊啊自動腦補名場麵！】
【遲羨百搭cp啊這是，姐姐多接，愛看。】
……
孟楚剛進門，就見葉崎“啪”地合上了電腦。
“我下午回京，一起？”
葉崎搓著泛白的骨節，壓著聲音，“不了舅舅，我還有事。”
“薇薇沒找你鬧？”孟楚無奈笑了幾聲，“趕上期末考試，沒見到她心心念念的大明星。不過這次沒和我要簽名照啊，和你要了？”
“沒。”
葉崎收到的原話，“我嫂子第一部 劇開機你不去過年就別回家了！惡狠狠.jpg”。
他回了“？”，刺眼的紅色感歎號瞬間跳了出來。
嗯，威脅完就拉黑，倒是很符合葉薇的一貫作風。
葉崎起身走到窗前，人來人往的影視基地盡收眼底。
“舅舅，熱搜你看了嗎？”
“剛看，反響不錯啊。”
“《青搖賦》要炒cp嗎？”
孟楚吃了一驚，“小崎，你還關注這個？”
“偶像劇嘛，近幾年都在吃紅利，維持熱度的手段。”
“明白了。”葉崎話裏聽不出什麽情緒，“舅舅，你先回吧，我忙完了自己回去。”
“行，有事給舅舅打電話。”
參加開機又沒跟著打招呼，隻拿了個工作牌不知跑去哪裏，孟楚越來越看不明白葉崎。好在已經是三十歲的人了，行事向來沉穩，他也就隨他去了。
冬天的夜來得格外早，剛過五點，天際的墨色便悄然蔓延開來，轉眼間全然吞沒，沉沉壓了下來。
而影視基地燈火通明，完全與外麵隔絕開來。
“第一天就拍吻戲，羨羨你這通告夠刺激的。”齊時妍一副等著吃瓜的表情，“還是和鳴逸哦，奶狗奶狗，想想就刺激。”
“用詞準確點，錯吻不算吻戲。”
關於青搖和陸南懷初遇的場景，他們和導演私下多次討論細節，力求把不可思議的青澀和一見鍾情的愛意精準表現出來。
“不管，反正是親了。”齊時妍湊近她耳邊，“不知讓你家那位知道了會有什麽反應。”
想到上午開機儀式上他那凜然的眼神，遲羨不由心慌，卻依舊嘴硬，“他又不會來。”
齊時妍開機時忙來忙去，根本沒注意到葉崎來過。“也是，播的時候別讓他看就好了。”
“馬上開拍了，祝我們羨羨拍攝順利，早早收工！”
青衣飄袂，彩扇旋逸，桃李年華的青搖身姿纖然，輕步曼妙，眉下一汪清泉流轉靈動，少女青澀清麗之意隨旋律緩緩流淌。
一曲團扇舞終，已近深夜。
中場調度，夏鳴逸走到正在監視器後看回放的遲羨身邊，猶豫再三都沒開口，外衫袖邊已被汗水浸透。
遲羨回頭便是一張緊繃的臉，“緊張嗎？
木製房屋擋不住肆虐的冷氣，屋內僅有幾度，夏鳴逸的額頭卻滲出了細密的汗珠。他不停用紙巾拭去，避開化妝老師想吃人的眼神，“有點。羨羨姐，我沒拍過……”
遲羨拍拍他的肩膀安慰，“沒事，凡事都有第一次。”
隻不過誰都沒想到夏鳴逸的第一次如此艱難。
“哢——”
“過了啊，收工！”
第32次，這場錯吻的初遇戲終於拍完了。
遲羨能理解夏鳴逸，眼神戲本身就難抓準，又沒有經驗，很難拿捏好分寸。
但夏鳴逸不這麽想，他滿腦子都是自己耽誤了遲羨收工，到最後感覺都要哭出來了，忍著情緒演完。
“遲老師，抱歉……”
“沒事，最後不是很好嗎？”遲羨接過齊時妍遞來的外套，“加油呀鳴逸，後麵會越來越好的。”
夏鳴逸咬著唇，“謝謝羨羨姐。”
“羨羨，我去車上拿東西，你在這等會兒啊，馬上回來。”
遲羨還沒來得及問齊時妍拿什麽，她就消失在視線裏。
23：47。
她揉了揉酸痛的眼睛，邊給葉崎發消息邊走出吵鬧的片場。
【我結束了，你在哪裏呢？】
透亮的人造燈光彌散了原本澄明的天空，微弱的星光隱在刺眼的劣質黃光裏，不仔細看很難發現。
遲羨站在偏廳無人的屋簷下，深吸一口冷但新鮮的空氣，享受今年最後的隻屬於自己的時間。
一陣寒風卷過，她拽緊了衣領，驀然被籠進厚實的胸膛。
逼仄的偏廳角落，久經失修的潮濕實木夾雜著泥土的味道迎麵撲來。黑暗之下，灼熱的氣息緩緩逼近，忽如疾風驟雨，吞沒了她不甚清晰的理智。
撩撥低啞的嗓音遏製了她的喘息，渾濁的空氣中繚繞著醉人的曖昧。
“別動，讓我親會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