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風怒卷烏雲, 覆蓋了殘存的月色。
漆黑幽寂的狹窄角落，如火般熱烈的氣息隨風燎原，升騰起難以名狀的情愫。
他的吻滾燙急促, 侵略的氣息直抵舌尖，不加掩飾的欲望在齒間橫衝直撞, 帶著幾分懲戒的意味。眸中漣漪相撞，她注意到他因隱忍微微顫動的眼睫，闔蓋著的陰影晦暗不明。
“葉崎，有人……”
含混不清的討饒轉瞬便被他熾熱的潮湧吞沒, 十指相扣的掌心沁濕, 葉崎步步誘入, 無聲的纏綿交織在一隅, 迷離欲醉。
手機震動聲打斷了各懷心思的兩人, 遲羨猛地驚醒, 向後踉蹌幾步, 穩穩捱在他先一步護住的寬大手背上。
怔愣的眼眸含著水霧，她幾次想拿出手機, 意識卻潰散地連口袋都沒摸到。
突兀的亮光終於隱入黑暗，空氣裏殘存著蠱人的味道, 隨風撩撥至她的臉頰，悄然塗上紅暈。
意識到剛剛發生什麽，遲羨下意識警惕環顧, 卻被沾染著清甜柑橘香氣的指節覆上。拋卻平日清冽, 他低啞磁性的嗓音含著熱浪，“別看了, 沒人。”
他們所在的偏廳因光線和建築風格問題被劇組遺棄，久經失修, 常年無人踏足，遲羨發誓自己真的是無意走過來的。
“嗯……可能是齊時妍。”
沒打招呼就找不到人，她們肯定要急壞了。
她低頭翻找手機，耳邊突然傳來陣陣轟鳴聲。
葉崎單手環住她的細腰，攏著她向外看，“煙花。”
璀璨煙火在高際無垠的夜空蔓延開來，點點星火墜入飛簷，宛若頂著流光的花束，雖不至點亮黑夜，卻將全部的絢爛留給人間。
京城煙花鞭炮管製多年，遲羨都忘了有多久沒見過煙花綻放的場景了。
氛圍渲染，淚意盈滿眼眶，她突然有種想要加入周圍歡呼聲的衝動。
靜靜仰望接連盛放的煙花，臉頰驀然蘊上了絲絲冰涼。她定睛細看，驚呼道，“下雪了？”
細細密密的小雪在光影下愈發清晰，不似京城大簇大簇的白瞬間盈滿天地，倒有幾分雨夾雪的意思。
不過就算如此，她也聽到了遠處欣喜的歡呼聲。
新年遇雪，萬事潤澤。
遲羨腦海裏竄出一句俗套但浪漫的話——
他朝若是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頭。
“嗯，下雪了。”頸間傳來溫熱，他的低語在耳邊流連，“遲羨，元旦快樂。”
手心不知不覺多了個盒子，遲羨轉身，對上他柔情似水的眼眸。“打開看看。”
借助微弱忽閃的煙火，遲羨看清掌心裏精致小巧的皮紋禮盒。她輕輕打開，一隻墜著晶亮珍珠的粉色貝殼映入她的眼眸。
“在海城博物館，我見你對貝殼情有獨鍾，便選了和展覽最像的這隻。可惜每隻貝殼都獨一無二，沒辦法找到一模一樣的。”落在貝殼的目光摻雜著私念，他擁她更近了些，“遲羨，願你，所念皆所得。”
貝殼會幫你實現所有願望。
葉崎沒有說出口。
他在害怕什麽呢？
害怕她對他的感謝多過愛嗎？
他不知道，但在此時，他還無法坦誠對她說出口。
揭開埋藏心底的秘密，需要超越平常的勇氣。
可惜他不是衝動的人，哪怕勸說一萬遍的結果也是繼續等待。
“葉崎，謝謝。”
包裹在堅硬的保護殼內，遲羨漸漸忘了如何麵對真摯的親密關係。麵對他銘記千裏的用心，她的腦海裏隻剩“謝謝”。
指尖在禮盒上來回摩擦，她緩緩對上他的眼眸，抿了抿唇，“怎麽辦，我沒有給你準備禮物，我……”
唇邊漾開淡淡的甜，他溫柔輕觸，滿含笑意，“最好的禮物。”
腦海自動播放剛剛那幕限製性畫麵，她耳垂不由發燙。
“遲羨。”
煙花轉瞬消散，他在黑暗裏低喚她的名字。
“嗯？”
“你今天吻了別的男人32次。”
“遲羨，能不能少拍點偶像劇？”
……原來是報複？他到底躲在哪裏看到的啊？
除了團隊，遲羨還不習慣被熟悉的人現場觀摩她演戲，更何況還是吻戲。
他窩在她的頸間，委屈的語氣撞擊著她的鼓膜。被暗中圍觀的害羞之餘，遲羨突然對他猝不及防的反差感到好笑，伸手碰了碰他的腦袋。“工作而已，我是專業的。”
“胡說，你沒拍過吻戲。”醋意明顯。
她一驚，“你看過我演的電影？”
“嗯。”
“全部？”
“全部。”
“《暗夜》算吧？”她語氣篤定，“夜鶯是我的熒幕初吻。”
聲音變柔，“也是我的初吻。”
葉崎沒再出聲，遲羨以為他真生氣了，手繞到他背後搭上他的肩，踮腳回吻，“喏，和他們都是逢場作戲，和你才是真的。”
闃寂無聲。
最後一個字還停在齒間，遲羨別開腦袋，恨不得找個縫鑽進去。
果然人在理智飄移的時候不宜開口。
不過這句話顯然取悅了葉崎，他將她攬在胸前，輕輕蹭了蹭她的額頭，“遲羨，我信了。”
他自然知道她在工作，也不至於不穩重到幹涉她接戲，不過是找尋情緒翻湧下發泄的出口罷了。熱搜鋪天蓋地的cp配對，一遍遍重拍的吻戲，無不刺痛他敏銳的神經。
可就是她一句話，輕易撫平了他揉得皺巴巴的心。
他真的很吃這套，不管是不是出於衝動。
手機再次震動，遲羨終於想起她到現在都沒和齊時妍打聲招呼。
屏幕跳動的備注刺得她太陽穴突突跳，“怎麽辦，她會殺了我的……”
“沒事，我會擋在你前麵。”
……一點兒都不好笑。
她深吸一口氣，按下了接聽鍵，“妍妍。”
齊時妍中氣十足的暴怒聲穿透屏幕而來，“遲羨你滾去哪裏了！”
遲羨默默把聲音調到最小，“額……有點事，對不起我馬上回去。”
“什麽事不能提前說聲還不接電話啊！劇組都要搬空了，遲羨你……”
齊時妍還想發作，姚然的聲音突然傳來，“妍妍姐來吃蛋糕呀，我給你留了最大的一塊！”
得，大概率正在劇組跨年呢。
齊時妍哽了一下才開口，怒火未消，氣焰卻少了幾分，“都幾點了趕緊回來，別仗著明天沒有通告就為所欲為。”
雖說不地道，但遲羨也算鬆了口氣，“馬上。”
她剛掛電話，就見他目光灼灼盯著她，“沒有通告？”
關鍵詞抓取還是一如既往準。她點點頭，“嗯，你什麽時間回去，實驗室的問題搞定了嗎？”
“原本是明天的飛機。”他俯身貼她更近了些，“但如果你有時間，我可以再晚一天走。”
情話一套套的葉教授誰能擋得住……遲羨靈活挪移出他的懷抱，“我真的要回去了。”
手腕再次落入他的手掌，他喊住了她，“遲羨。”
“嗯？”她沒回頭。
他沒有糾纏，鬆開了她的手，“明天見。”
遲羨跑出幾步定定神才轉身，“明天見。”
雪更小了，偶有冰涼落在她的手背，迅速化為晶瑩的水珠，似是宣告它曾來過。
從二人的秘密空間走進嘈雜喧鬧的人群，遲羨有種偷吃禁果的不安感。她在昏暗的角落裏整理好情緒，麵色如常朝齊時妍走去。
深更半夜，齊時妍叉了一塊碩大的奶油蛋糕放入口中，眉飛色舞不知和姚然說些什麽。
很好，看不出半點擔心她的意思。
還是姚然先注意到她，眼裏驚喜未退，“羨羨姐，天氣預報說的沒錯，果然下雪了！”
轉而遺憾，“你錯過了剛才劇組的煙花誒，好可惜。”
她沒錯過。
遲羨莞爾，“沒關係。”
說著她看了一眼還在大吃特吃的齊時妍，“你不是在減肥嗎？”
“今天跨年，明天再減，劇組蛋糕的奶油真好吃啊。”齊時妍叉了一塊遞給遲羨，被她無情拒絕後又繼續大吃，“話說你剛剛去哪裏了，我去車裏拿了個東西回來就沒影了。”
“沒什麽。”遲羨轉移了話題，“你去拿什麽了？”
“喏。”齊時妍指指桌上的盒子，“上個月休假去廟裏幫你求的，希望你今年平平安安，吃飽睡好天天開心。本來還想零點給你……誒？”
齊時妍還沒說完，肩膀便杵上了遲羨的腦袋。她埋頭蹭了蹭，小聲嘀咕，“妍妍，謝謝。”
被愛包圍的跨年夜，連烏雲掩住半邊的圓月都沒了遺憾。
第二天，遲羨放了團隊的鴿子，去赴苦異地戀許久的葉教授的約。
這話是他自己說的，她一個字都沒改。
當然，團隊並不包括自封“愛情保鏢”的齊時妍。
昨晚回酒店後遲羨架不住軟磨硬泡，交代了葉崎來探班的事。她自然是隱去了不可描述的細節，隻說他送了禮物，被齊時妍拉扯問到後半夜才放過。
希望她睡好什麽的都是浮雲，八卦的心才是真的。
橫東沒建成影視基地前隻是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小鎮，盡管這幾年大補基礎設施，娛樂休閑活動卻依舊匱乏，他們一致決定去隔壁杭寧。
難得休息日，兩人睡到自然醒才出門。
“葉大教授，今天有何安排啊？”齊時妍靠在後排美滋滋喝奶茶，減肥的flag從第一天就沒立住，“不介意我這個碩大的電燈泡跟著吧？”
還挺有自知之明。遲羨默默吐槽。
“不介意。杭寧有座叫雲溪的小鎮，離橫東很近，遊客不多。”葉崎掃了一眼躍進車內的陽光，“去曬太陽。”
“好啊，橫東總是陰潮潮的，難得遇到大晴天。”齊時妍吸了一口奶茶，心滿意足，“像我們這種年紀，已經不想去景點人擠人了，浪費時間才是最悠閑舒服的事。”
我們這種年紀……遲羨心下一驚，瞄了眼葉崎，見他沒什麽反應，才幽幽開口，“喝這麽多奶茶也不嚷嚷獻寶把你拍胖了？”
“冬天誒羨羨，冬天，不喝奶茶喝什麽？”
遲羨晃了晃手裏的美式，齊時妍眼前一黑，“那玩意比我的生活都苦，苦上加苦，算了算了。”
“也沒這麽誇張吧？”遲羨喝了一口遞給她，“這個牌子的還可以。”
齊時妍連連擺手，“不了不了，您自己享用吧。”
……
車漸漸駛入小鎮，與京郊迥乎不同，雲溪入眼即是白牆黛瓦，水墨畫卷般的清幽寧寂緩緩渲染。瀲灩水波**著烏篷船，搖搖晃晃擺過月亮橋，陽光透過陳舊的木縫灑在船尾，漾成一地斑駁。
已近正午，青石板路倒映著古樸的光澤，村民三三兩兩沿水路街邊而坐，享受江南金貴的暖陽。
車停在一座典型的蘇式建築前。庭院大抵有了年紀，瓦黛蓄滿了風霜的印記，簷下也落了苔，嘀嗒嘀嗒的水聲將靜謐安然訴說到了極致。
“這家茶室私密性和觀賞性都不錯，可以看到遠處的翠山。”葉崎把外套遞給遲羨，“穿上吧，外麵冷。”
生長在北方的孩子無一例外天然向往江南水鄉，遲羨有種置身此地便會自然安靜下來的感覺。
但不包括齊時妍。
她一下車就誇張驚呼，“哇哦哇哦，那邊有隻好大的鴨子！好肥，吃起來味道肯定不錯。”
……能不能裝作不認識啊。
正巧路過的奶奶警惕看了她一眼。遲羨撫額，匆忙拽著齊時妍進了院子。
屋內亦是淡雅清新的基調，木質裝飾更襯沉靜。暖騰騰的熱氣氤氳，陽光也蓄在她的毛衣上，無不營造著發呆的好氛圍。
“這邊的菜比較清淡，你看看吃點什麽？”葉崎沒打擾遲羨放空，把菜單遞給了齊時妍。
齊時妍翻著菜單隨口問，“你來過這啊葉教授？”
好像很輕車熟路的樣子。
“嗯，有位前輩退休後定居在雲溪，來過幾次。”
“這菜單挺對羨羨口味。”齊時妍點了幾個兩人偏愛的食材，用胳膊肘杵了杵遲羨，“別發呆了，看看還想吃啥。”
遲羨沒接，示意她給葉崎，“你點的肯定都是我愛吃的。”
“切，還不是我寵你。”齊時妍推到葉崎麵前，擠眉弄眼，“記好了葉大教授，我們家羨羨口味挑著呢，不好養。”
葉崎應聲，“好。”
遲羨咬牙切齒，“你才挑！”
……
吃飽喝足，齊時妍懶洋洋窩在窗邊曬太陽。“要是每天都能這麽悠閑就好了，羨羨你通告好滿我好累。”
山在雲溪都少了幾分寂寥，綠意湧入眼底，遲羨感覺身心舒暢。她又何嚐不想過這樣的生活，可現實……
“還是做做夢比較實際。”
遲羨靠在葉崎的肩膀，靜靜凝望窗外。
繚繞的暖意絲絲沁入房間每處角落，三人一時都沒開口，任思緒在自由的空間裏肆意發散。
“遲羨。”葉崎自然握住了她的手，“都到了雲溪，要不要和我去看看前輩？”
遲羨收回視線，“嗯？”
“我的恩師。”他停了片刻才開口，“你應該也認識。”
“我也認識？”遲羨不可思議揚高了聲音。她和葉崎專業差太遠，沒想到能有什麽交集的老師。
對上他篤定的眼神，她懷疑自己是不是漏了什麽，但沒拒絕，“好。”
遲羨邊穿外套邊回頭征求齊時妍意見，“妍妍，我們去看老師你去不去？”
“不了不了，你們這種高知識分子的會麵我還是不要摻和的好。”齊時妍很有做電燈泡的自覺，跟著出來說白是為了保證遲羨的安全，順便吃瓜，她得給他們留充足的空間相處。
遲羨也不勉強，“那我們晚點回來，這有茶點下午可以吃。”
“去吧去吧，我又不是小孩兒。”齊時妍意味深長道，“玩得開心。”
雲溪昨夜大抵也下過雪，蜿蜒溝壑的青石板路濕漉漉的，汩著溫潤的寒。
他的掌心很熱，輕易便讓她常年冰涼的手暖了起來。
兩人並排而行，無言的細膩愛意籠在周身。有一瞬間，遲羨有種想要時間停在此刻的美好心願。
遠離聚光燈，隻遂了自己的心，過再平淡不過的生活。
接連穿過幾個小巷，她忍不住開口，“葉崎，是哪位前輩啊？”
“到了就知道了。”他沒有多說。
青灰勾勒的小屋比剛剛的庭院更有當地風情，他們剛拐過窄巷，便見一隻肥碩的金毛大搖著尾巴晃悠悠跑過來。
葉崎看起來和它很熟，俯身揉了揉它的腦袋，“皮皮，好久不見。”
尾巴規律掃過她的腿，被小動物選中的快樂瞬間就感染了遲羨。她揉搓著它的下巴，“好可愛，和老家那隻大肥橘一樣招人疼。”
兩人在門外摸了好一會兒。老人聞聲而來，渾濁的雙眼爬上了欣喜，“小崎，你來了？”
遲羨抬眸，倏然定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