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的雪終究不比北方留存久, 僅過了兩日，橫東已毫無白雪的痕跡，空留一地與泥土混雜的雪水, 躲也躲不掉，在褲腳凝成灰黑泥點。
浪漫轉瞬變成嫌棄。
“啊這個破天氣真是煩死了。”齊時妍粗暴撕開濕紙巾, 來回擦拭褲腳，“成天掉進水坑裏，下雪後好煩哦。”
“可是下雪時很好看。”姚然的屏保都換成那天的大雪，橫東新年的第一場雪, 很有紀念意義。
“然然, 看雪還是得去北方。幸運的話, 指不定我們殺青後回京能趕上今年末尾的雪。”齊時妍把髒兮兮的濕紙巾包好扔進垃圾袋, 回頭見遲羨心不在焉叉著碗裏的草, 把雞腿推到她麵前, “大冷天能不能吃點有營養的東西, 草葉子就這麽好吃？”
“北京時間晚八點整。”遲羨默默算完時間，扣上手機, “妍妍，不適合大吃特吃。”
還有幾個小時葉崎的航班就要落地了。起飛前他給她打過電話, 但她當時在拍戲沒接到，結束時航班已經起飛。
【葉崎：落地北京時間淩晨兩點半，太晚別等我了。】
【葉崎：遲羨, 照顧好自己, 我很快就回來。】
遲羨有些懊惱，卻也無可奈何。
“雞腿不是優質蛋白嗎？羨羨你都八十斤了還要瘦啊。”齊時妍翻出早上出工照片的微博, “獻寶說你都快瘦成杆了，怎麽這還有個說我不給你吃飯的！”
“我比竇娥都怨, 吃兩口吧祖宗，這罪名我可擔不起。”
姚然在角落盯著暖手袋充電，齊時妍湊近遲羨身邊，悄悄說道，“怎麽，想你家教授想得日漸消瘦了？”
雖然遲羨不想承認，但自從在雲溪葉崎提了要去美國交流的事，她的確有些懨懨不樂，也不怎麽想吃東西。
可就算他不去美國，也要回京工作，異地不可避免。
這磨人的情緒啊……
遲羨沒出聲，齊時妍一副看透的模樣，“行了啊，葉大教授走之前特意叮囑我照顧好你，別砸了我的招牌。”
“羨羨姐，明天收工早能不能去吃火鍋呀？”姚然蹲著探出頭，“上次跨年……”
得，這孩子還記得呢。
遲羨思索片刻，蓋上放雞腿的盒子，搶先齊時妍一步，“今天也不晚吧？一會兒就去。”
情緒難捱的夜晚，不如吃個火鍋轉移注意力。
“真的嗎，耶，天冷最適合吃火鍋啦！”姚然頓時雀躍，“幸好我今晚吃得不多。”
薯片“哢嚓”被齊時妍咬斷，她氣定神閑道，“沒事我還能吃。”
……
收工時已近十一點，雖不至太晚，但熬了一天也很疲倦，姚然完全是被火鍋的盼頭牽著強撐精神，聽到導演喊“過了”第一時間衝到遲羨身邊給她披外套。
遲羨看她灼灼的目光不禁覺得有些好笑，正想回房車換衣服時，夏鳴逸跟了上來。
“羨羨姐，收工了有沒有安排呀？”
“咋啦鳴逸弟弟，我們要去吃火鍋。”姚然眨眨眼。
“啊……”夏鳴逸欲言又止。
遲羨停下腳步，“怎麽了鳴逸？”
夏鳴逸接連在江鄞和戴沛柔那碰了壁，已經不抱什麽希望了，“羨羨姐，晚上可以一起吃飯嗎？”
他鼓足勇氣，“我……我明天過生日。”
“瞧我這記性，怎麽把這事忘了？”前幾天夏鳴逸有提過一起吃飯，事太多她給忘了。吸取上次上熱搜的教訓，遲羨追問，“他們一起嗎？”
“浩宇哥和蕊蕊姐，還有幾個工作人員一起。”
隻要不是單獨兩人就行。“等我換個衣服。”
夏鳴逸笑得眼睛都眯了起來，“謝謝羨羨姐！”
“誒等等——”遲羨注意到身邊那雙晶亮的眼睛，“吃火鍋嗎鳴逸，我們定了包廂。”
姚然等了好幾天，可不能讓孩子失望。
夏鳴逸折回，“臻福嗎？我也定啦，然然姐一起？”
姚然擺手，“不啦我和妍妍他們，你們玩得開心。”
“行，羨羨姐一會兒見。”
姚然鬆了口氣，總之什麽都不能影響她今晚吃火鍋。遲羨向來能盡力照顧到他們每個人的感受，她一直覺得很幸福，哪怕工作累點也沒什麽。
“妍妍，我給鳴逸準備的生日禮物在嗎？”
最後一場戲齊時妍沒跟，明天要發的視頻沒剪完，她正埋頭收尾。“在抽屜裏，我一會兒給你拿。”
說著她壓低電腦露出頭，“對哈，他明天過生日，你們不吃飯嗎？”
姚然接過遲羨遞來的發簪，“他們也吃火鍋，妍妍姐我們幾個獨享大包間呢。”
“行，我收個尾，馬上結束。”
遲羨妝造複雜，等換完收拾好已過了零點，她見夏鳴逸第一句便是，“生日快樂！”
“不好意思啊鳴逸，發飾不好拆，這個送你。”
“可以現在拆嗎？”
“當然。”
夏鳴逸小心翼翼拆開，不敢置信般驚呼，“啊我看中這個很久了！”
“平時見你在片場拍來拍去，猜想你大概喜歡。”遲羨莞爾，“鳴逸，前程似錦。”
新人在劇組並不好熬，夏鳴逸戲份不多，不熟悉流程，很多時候都能看出他有些畏懼。她已在片場處處照顧他，但必經之路總要自己走。
她深知不是所有人都能如她一般幸運，隻能盡己所能讓每個接觸的新人都能在劇裏展現風采。
夏鳴逸的感動溢於言表，“謝謝羨羨姐。”
熱氣騰騰的火鍋衝散了冬夜的寒氣，紅油熱辣滾燙，熟悉的花椒香氤氳，氛圍一下便被點燃。
《青搖賦》節奏緊湊，大家明天都有通告，沒喝多少酒，大多時間都在涮肉聊天。相處月餘，對手戲又集中，幾個人已沒有剛開始那般陌生，很是熱絡。
遲羨心裏記掛著葉崎，隻靜靜聽著，沒有主動拋出話題。
他們正聊到家鄉美食，韓蕊悄悄靠近遲羨，“姐，有心事？”
剛開拍時她一直擔心洗手間風波會影響到她，片場都不敢和遲羨多說一句，連對戲時都戰戰兢兢，為此還被導演說了幾次。但遲羨不僅幫她搭戲，還和她一起分析人物心理，讓她受寵若驚。
遲羨好像……並不是外界說的那樣？
2：17。
“嗯？”遲羨再次扣上手機，搖搖頭，隨便找了個借口，“大概是昨天通告太滿了，沒事。”
“我那有安神茶，一會兒讓小魚拿給你。”
“誒羨羨姐你倆說啥悄悄話呢，有什麽美食不能說出來給我們聽聽啊？”薑浩宇笑嘻嘻打岔。
他這一提，大家紛紛附和，“就是就是，怎麽還藏著掖著呢？”
“安神茶。”韓蕊無奈攤手，“你們要不？走的時候大家一人拿一袋回去好好養生。”
“嗐，我以為說啥呢？”薑浩宇單手撐在椅子上，灑脫不羈，“話說我們才二十幾歲就要想養生的事了嗎？前段時間我助理買了個養生壺，紅棗枸杞一股腦倒進去……”
他們說得正熱烈，許久沒有聲響的手機突然震動。
遲羨心一顫，點開消息，果然是他。
【葉崎：平安落地。】
【葉崎：在波士頓的午後道晚安。】
遲羨低頭和韓蕊說了句有事，匆匆離開了包廂，幾乎沒多停一秒就撥通了電話。
葉崎看到來電人愣了一下，“遲羨，怎麽還沒睡？”
“同事過生日，在吃火鍋。”遲羨如實報備，“你那天氣好嗎？”
“很好，陽光明媚。”葉崎在等行李，隨手拍了一張發給她，“夏鳴逸？”
“啊對，這你都知道？”連她都差點忘了。
“百度百科。”
“這不值得生氣吧葉教授？”遲羨一聽他冷漠的語氣就知道他絕對不愉快，“正常的工作社交而已。”
“可他才20。”
“21了。”遲羨糾正，忍不住笑出聲，“葉教授不是一直對自己的年紀很有自信嗎？”
她故意強調，“我隻大你五歲。”
“遲羨。”
低低的聲音從大洋彼岸傳來，滿是含著威脅的寵溺。
“好了好了，20的弟弟也不及而立之年的葉教授有魅力。”遲羨沒再開玩笑，乖乖順毛，“明天才去學校是吧？那你一會兒回去好好倒時差。”
“嗯。”葉崎取下行李，“遲羨，別吃太晚，早點睡。”
“晚安。”
許是被狂風洗練過，今夜橫東的天空格外澄明，接連多日掩藏的繁星全然冒了出來，與彎月交相輝映。
遲羨心情明媚，迷戀於窗外的風景。
“羨羨姐，那不冷嗎？”夏鳴逸出來洗手，正碰到靠在窗邊的遲羨。
“還好。”遲羨才發覺自己出來時沒來得及穿外套，手已凍得冰涼，可她還是指了指窗外，“鳴逸，很多星星，今年一定會更好。”
月色落在他半邊側臉，毫不吝輝映少年意氣，細長的眼睫忽閃，笨拙遮擋著眸中情愫。
冷調的白和細潤的粉混雜，恍若夏日清晨第一株含著露水的鈴蘭。
他離她僅分寸距離，微傾著身子，攥在口袋的手掌早已被汗水浸透。“羨羨姐，我……”
“我說這麽久沒見著人，看啥呢這是？”
薑浩宇一嗓子將夏鳴逸從喚回現實。他向後退了幾步，隻覺雙腿發軟。
等薑浩宇走近，遲羨才眼神示意，“星星。”
“別說，今晚還真是不少。”薑浩宇剛探出頭，就被一陣冷風擋了回來。他抱著雙臂摩擦，“太冷了，趕緊回去吧。”
“大家吃差不多了，走嗎？”
夏鳴逸眼神迷離，根本沒注意到他們在說什麽。
“醒醒醒醒，喝了兩罐就不清醒了？”薑浩宇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吧？”
“哦好好好。”
窗外有雲飄過，擋住了彎月一角，月色不甚明晰，如同他那句沒說出口的話。
月亮也有秘密。
……
寒假伊始，各大國際交流項目拉開序幕，波士頓機場人來人往，有著不同尋常的熱鬧和嘈雜。
麻省理工負責接待的中國留學生宋崢川打來電話道歉，說他們沒算好時間，堵在路上，還需要大半個小時才能到。
葉崎也不急，取了行李坐在機場的咖啡廳給謝承遠改論文。
“這破書真不想念了，混個文憑這麽麻煩，那Ryan講的我都聽不懂，還要寫論文，幫哥找個代寫。”
斜對麵一身穿紮眼朋克外套、翹著二郎腿旁若無人說中文的年輕人引起了他的注意。
倒不是葉崎想聽八卦，實在是他的聲音太大了。
葉崎低頭看了眼腕表確認時間，正準備換個位置，卻聽他語氣輕佻來了一句——
“還不是因為我那項總老爸未來的家業都得傳給我，怎麽著也得水個學曆回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