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連兩天, “墜入愛河”的葉薇都勤勤懇懇陪遲羨去片場。
一開始還遠遠在邊上觀望薑浩宇演戲，和他的助理何墨混熟後，直接窩在他的團隊, 片場休息時經常能聽到他帶她打遊戲。
遲羨心不在焉攪動碗裏的粥，“薇薇不會是真喜歡上薑浩宇了吧？”
“別管她。”葉崎把剝好的蝦仁放進遲羨碗裏, “她追你的時候也很瘋狂。”
“……哦。”怪她不該開口的。
葉崎還在補刀，“我舅舅不堪其擾，為了給她拿到不同的簽名和雜誌，去哪兒都讓助理幫忙弄一份, 好像還有to簽, 你沒……”
“吃飯吧您。”遲羨夾起雞肉適時堵住了他的嘴。
埋頭安靜吃了好一會兒, 她突然開口, “薇薇的id是什麽？”
“遲羨的粉紅豬。”
……遲羨扶額, 她幹嘛要問啊。
對這個id熟悉純粹是簽太多次了, 微博熱評也經常出現, 齊時妍每次看到都會大喊“你的粉紅豬又來看你了”。
誰曾想竟然是葉薇。
無語的羞赧逐漸包圍，遲羨連吃飯的心情都沒了。
當然不僅僅是因為這個。
葉崎放下筷子, “遲羨，你確定我們要在這個時間討論葉薇嗎？”
他三個小時後回京的機票, 而她因為通告安排，最多再過半小時就要去片場了。
遲羨埋進他懷裏，一言不發。
從昨晚翻來覆去到很晚才睡著開始, 分別的氣氛已經在無形中渲染開來。遲羨敵不過洶湧而來的情緒, 才找了葉薇這個還算輕鬆的話題。
胸口濕熱，葉崎輕撫她的後背, “抱歉，不該提的。”
“遲羨, 京城到橫東不過三小時，我隨時可以來見你。”
“別了，你好好工作。”鼻音明顯，她平靜許久才抬頭，“下個月我有在京城的品牌活動，定時間後和你說。”
團隊綜合考量後，還是接下了寇詩的代言。考慮到她已經進組拍戲，協調許久才在快殺青時安排了線下活動。恰逢寇詩二十周年品牌會，加上廣告拍攝宣傳她會在京城多待幾天。
他吻去她眼角的淚水，“好，下個月見。”
新年過後的街道處處藏著難以完全清除的紅碎屑，它們或在空中打旋，或沉在泥土裏，像是憑借一絲痕跡，保留春節還未完全消散的喜悅。
遲羨靠在窗邊，任景色模糊而過。
姚然拽了拽葉薇，“羨羨姐今天好像興致不高啊？”
葉薇以齊時妍還沒回想留下陪遲羨為借口，和葉崎再三保證不會添麻煩，最終沒和他們一起回。
真實原因嘛，有待考量。
葉薇從後視鏡瞥見遲羨蓄滿情緒的眼睛，了然但不能戳穿的感覺直讓她心癢。她收回視線，悄聲道，“女生嘛，每個月總有那麽幾天心情不好的時候，習慣就好。”
“可不是這幾天啊？”姚然怕自己記錯，還特意打開手機看了一眼，“還有一周呢。”
她們的悄悄話並不悄悄，屬實讓人難以忽略。遲羨幽幽開口，“你倆可以再大點聲。”
“哈哈羨羨姐你都聽到啦？”葉薇也不尷尬，小腦瓜迅速轉著，“然然姐，收工後我們去買朵白桔梗吧？”
“為什麽啊？”姚然不明所以。
葉薇邊說邊窺探遲羨的表情，“看著花心情會好點。”
睹物思人嘛，電視劇都是這麽演的。
遲羨的思緒早已不在她們的對話上，她恨不得時間飛速轉到下個月，兩人可以在京城見。
剛分別就期盼著下次見麵，異地的磨人宛如利劍狠狠刺在她的心上。
巧的是今天有幾場重感情戲，遲羨把醞釀好的情緒一股腦全然發泄出來，眸中的絕望都快溢出畫麵，惹得姚然都忍不住落淚。
“大過年怎麽總給羨羨姐安排這種戲份啊，不是被打就是哭，也太慘了。”姚然小聲吐槽，沒聽到回應，以為葉薇又去找何墨了，也沒在意。
“然然，薇薇呢？”最後一場戲拍完，遲羨披上羽絨服，環顧片場沒見葉薇的身影。
姚然收拾東西沒抬頭，“找浩宇哥玩遊戲了吧？”
遲羨走到隔壁屋，薑浩宇果然在打遊戲，但葉薇沒和他們一起。
“浩宇，你見薇薇了嗎？”
“沒呢姐，今天都沒見妹妹，我還好奇呢，她說有更重要的事情做。”薑浩宇視線短暫移開屏幕，抬頭打趣，“妹妹在這人生地不熟的片場能有什麽更重要的事啊？”
更重要的事。
遲羨沒理解，疑惑思考各種可能性，“我給她打個電話吧，謝謝浩宇。”
“客氣了姐。”
她邁出門又折回，“你今晚有夜戲？”
“是啊，回去一趟不值得，不如打會兒遊戲。”薑浩宇手下沒停，“姐，你問問妹妹有沒有時間，一起啊，她玩得挺好。”
“比何墨好多了。”他補刀。
“誒你說誰呢哥，分明是你掩護不行！”
眼見一群人打打鬧鬧吵起來，遲羨無奈應聲，“我問問她。”
影視基地不算大，但小路彎彎繞繞，不注意的話很容易走岔，遲羨猜測葉薇應該是迷路了。
好在電話很快被接起，“羨羨姐，收工了嗎？”
“嗯，你去哪裏了薇薇，迷路了嗎？”
“沒啊，我在房車這裏。”葉薇有意賣關子，話裏掩不住得意，“我在幫你掃清風險。”
“嗯？”遲羨感覺不對勁，但依舊鎮定，“薇薇，你在原地等我。”
她幾乎是一路小跑回房車。
在還剩十幾米時，遲羨隱約聽到葉薇在和別人說話，不由放慢了腳步。
“我姐嘛，事業上升期，多少好劇本等著她去演呢。現在走演技派的演員不多了，我勸你還是省省，這幾年她都沒有談戀愛的想法。”
“什麽？你說萬一她結婚了怎麽辦？當然是尊重祝福啊，誰還沒有個人生選擇了，她肯定有自己的考量啊。再說她又不是愛豆，結婚不影響。”
“哥，你這麽帥，家庭條件又好，幹嘛不找個同樣家世的女孩子。娛樂圈很複雜的，連多一搓劉海都要被拿出來審判，更別說戀情了，整天被狗仔追著拍，多消磨熱情啊。”
……
葉薇口齒伶俐，話說得一套一套的，就差把“你和誰談戀愛都行，就是不能和我姐”寫在臉上了。男生聲音很沉很低，聽得不真切。
遲羨不用看被房車擋住的身影就知道是誰，隻不過驚訝於他能在這個時候來。
“薇薇。”遲羨沉聲叫住了她。
“羨羨姐來啦？”葉薇一蹦一跳挽上她的胳膊，“這個哥來找你，待了好一會兒了。”
她悄悄貼到耳邊，“我沒認錯的話，是之前熱搜恒陸那個吧？你放心羨羨姐，我沒說你和我哥，主要是勸退他，讓他別來糾纏你了。”
似是吸取上次的教訓，陸景舟等到夜幕鋪壓下來才到片場。房車擋住了片場透亮的燈光，他的眼神在夜色裏晦暗不明。
遲羨拍拍葉薇的手，“薇薇，你和然然先去吃飯吧，臻福，我晚點就去。”
“今晚吃火鍋呀？”葉薇語氣雀躍，朝陸景舟眨眨眼，“那他呢？”
遲羨錯開他的注視，“我們聊點事情，別等了。”
葉薇走後，她找了個不易被拍的位置，淡淡開口，“景舟哥，又來出差？”
“不是，過年了我來看看你。”話說出口他意識到不妥，“代你父親……”
遲羨深吸一口氣，索性閉上眼睛，“首先我很好，其次，請不要再提他了。”
“潼潼，那畢竟是……”
“畢竟是我爸？”她倏然睜開眼睛，語氣嘲諷，“這世上不是所有人都配得上這個稱呼。”
“景舟哥，如果你今天是來勸我的，請回吧。”
沒有任何事一定要被原諒。
陸景舟從沒明白這個道理。強製原諒和接受本就是無理的要求，他卻樂此不疲一遍遍在她的傷口處撒鹽。
“潼潼，我們一定要這麽生分嗎？”陸景舟想起過往，心痛難耐，“從前我們……”
遲羨不得不出聲提醒，“景舟哥，這一切難道不是從你而起的嗎？”
她不是主導感情的那方，什麽感情都不例外。和項闊年對立無非是他多年的虛偽利益主導使然，而陸景舟，她隻是不能接受沒有邊界感的接近，更何況還碰了她的底線。
“羨羨，上次那件事我和你道歉，是我考慮不周，但我愛你的心是真的，我……”陸景舟焦急解釋，近乎卑微，“我難道一丁點機會都沒有了嗎？就因為那個教授？可他什麽都沒有啊。”
他沒有嗎？
遲羨的確無法在陸景舟麵前稱葉崎為傳統意義上的有，但她無比肯定的是，在寒風刺骨的冬夜，葉崎不會任她站在冷風裏。
單就這一點，葉崎就比陸景舟有。
他和她相處這麽多年，竟然不明白她在意的究竟是什麽。
簌簌冷風卷走所有情緒，她的聲音渺遠而恍惚，“嗯。”
“景舟哥，沒有重要的事情，我們以後不要私下再見麵了。”
不要再見麵了。
陸景舟想上前拉住她的手，但被遲羨靈巧躲過，“我還要和團隊吃飯，就不送了。”
遲羨正要轉身離開，卻聽他幽幽來了句——
“我沒猜錯的話，剛才那個女孩是她家裏人吧？聽她的意思，你還沒和他們說過伯父？
“你介意自己的家庭，所以不敢在他家人麵前提及是嗎？”
“潼潼，承認吧，你根本不信任他。”
陸景舟嵌著情緒的聲音屏蔽掉了劇組的嘈雜，遲羨停下腳步，不可思議回頭看他。
所有的遺憾可惜都已褪去，她的眼中僅剩悲憫和冷漠，“陸景舟，你沒有任何立場插手我的事情。”
遲羨從沒有叫過陸景舟，無論是出於尊重還是感激，她都沒改掉兒時的稱呼，哪怕他隻大她一歲。
但從今天過後，她再也喊不出“景舟哥”了。
風似是更大了，在光禿禿毫無遮掩的平地肆虐而過，泥塵揚起又落下，空氣中彌散著寥落的味道。
遲羨頭也沒回離開。
直到拆完妝造她都沒想明白，從前溫和儒雅的陸景舟為何會變成今天這般模樣，霸占，易怒，不近人情。
難道所謂的得不到就毀掉就是這般情形嗎？
遲羨猛然一陣戰栗，他知道她太多家庭的隱情，每個都是致命的程度，他甚至還知道葉崎的存在。
陸景舟想要毀掉她，再輕而易舉不過。她有能牽製項闊年的把柄，卻沒有他的。
她太信任他了，對他半點沒設防。
複雜情緒在她的腦海瘋狂生長，遲羨盯著窗外忙碌的人群，一時竟不知從何處理起。
葉崎適時打來了電話，“遲羨，吃晚飯了嗎？”
“還沒，剛換完衣服。”
他看了一眼通告單，離最後一場戲結束已經過了近兩個小時，“今天不順利嗎？”
本來隻是煩亂，但聽到他的聲音後突然化為了委屈。遲羨低低道，“葉崎，如果有天我做不了演員了，你可以接受嗎？”
做不了演員，不是不做演員了。
葉崎第一時間察覺不對勁，“遲羨，發生什麽事了？”
她沒有回答，準確來說是不知道怎麽回答。
這並不是她第一次被背刺，卻是最不可思議也難以接受的一次。朝夕相處的鄰家哥哥變成惡魔，這讓她要怎麽說出口。
“不做演員，你還有更多的選擇。”他試圖以輕鬆的語氣安慰她，雖然並不知道發生了什麽，“遲羨，你對京北金融碩士的就業前景這麽悲觀？”
“可我已經畢業兩年了。”她順著他說了下去，“怎麽辦葉崎，我都要忘光了。”
“不然我給你補習一下？”
遲羨愕然，“你還會這個？”
“修了部分課程，大致夠用了。”葉崎語氣寵溺，“怎麽樣，不收費。”
“葉教授還真是全能。”
“過獎。”
葉崎的這通電話明顯撫慰了遲羨不安的心。且不說事情還沒發生，就算是陸景舟真的要爆料，她也一定會盡力維護自己的權益。
她已不是從前那般懦弱和了無退路了，有了底氣也有能力。
葉崎掛了電話幾乎是第一時間打給葉薇，“晚上發生什麽了？”
……
橫東匱乏的娛樂業使得夜晚更加漫長無聊，陸景舟翻遍地圖也沒找到一家像樣的酒吧。他把車停在路邊，單手抵在方向盤上，試圖將心裏所有的痛苦全部傾吐出來。
時間一分一秒流逝，等他回神，方圓幾公裏內隻剩一家燒烤店還在營業。
燒烤店很不起眼，這個點也沒幾個人在，老板正準備打烊，陸景舟推門而入。
西裝革履與陳舊甚至沾滿油漬的小店格外違和，老板有些局促，“您吃點什麽？”
陸景舟從包裏抽出幾張百元大鈔，“隨便來點，先上幾罐啤酒。”
老板接過數了數，“這……有點多。”
他頭也沒抬，“沒事。”
在橫東遇見明星並不罕見，像陸景舟這種大款才是不可多得，老板笑眯眯送上一遝肉串和幾瓶啤酒，“您慢慢吃，後廚已經在烤新的了。”
陸景舟打開啤酒，不斷汩出的泡沫就像他現在的心情，苦澀，膨脹。他猛灌一瓶，突然覺得有些可笑。
他向來討厭借酒消愁，頻繁的應酬已經讓他對酒到了厭惡的程度，可今天他卻破例了。
是他慢了一步嗎？還是他們多年的感情真的敵不過一個來曆不明的教授，值得遲羨不惜冒著斷送職業生涯和風險和他在一起。
他打開手機，相冊裏滿是他們相擁甜蜜的畫麵。
指節泛白，青筋凸起，他在不可抑製的痛苦裏一瓶瓶喝著小鎮劣質的啤酒，卻沒有任何沉醉的感覺。
眼前驀然有陰影闖入，陸景舟低著頭，“老板，再來兩瓶。”
“陸總？”嬌俏的聲音傳來，她自覺坐到了對麵，“好巧。”
陸景舟抬眸，對麵一襲綢緞紅裙，嫵媚妖嬈，眼裏強裝的魅惑與她的氣質不甚相符，和他一樣都是這家小店裏違和的存在。
他遇見太多太多搭訕的人了，沒什麽好氣。“抱歉，你認錯人了。”
“哦？陸總或許不認識我，但總認識這個人吧？”她把手機推到他麵前，斂去語氣的試探，“先看看這個再拒絕也不遲。”
陸景舟猶豫片刻才拿起，難以名狀的悲憤瞬間侵襲了他尚且清晰的大腦。他根本沒勇氣看完，幾乎毫無思考就把手機重重反扣在桌上，眼神淩冽，“你到底是誰？給我看這個什麽意思？”
“陸總，別生氣。”她勾過手機，一副全然拿捏的模樣，“事已至此，不如我們合作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