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經過分雕飾的櫻桃木保留原始的斑駁肌理, 一枯潑墨山水蓄於其中,淌著最原始本真的靜謐安然。茶香嫋然,綠竹清幽, 坐落京郊的中式庭院短暫屏蔽擁擠的世俗,留一隅予人放空。
草木帷簾映著薄光, 在蒸汽繚繞的空間裏散成無規則的光束,落在諱莫如深的兩人臉上。
從平靜到沸騰不過幾分鍾,茶香在與水柱碰撞的過程中全然被激發,馥鬱氤氳, 讓人沉迷。
項闊年沏茶的動作熟練悠閑, 把茶盞推至對麵, “請。”
醇而平和, 回味帶有淡淡的苦。葉崎抿了一口, 任熱意充盈至每個毛孔, 神情自若。
“想必葉先生也能猜到我今天請你來的目的。”項闊年晃著茶盞, 仔細打量他的神色變化。“大過年的,長輩給晚輩的一點心意。”
被他摩挲數遍的銀行卡推至葉崎麵前, 眼眸瞬間變得凝寒,“拿了五百萬, 和潼潼離婚。”
“伯父。”葉崎視線隨他的手移動,最終又落回他的臉上,毫不懼威脅, “最新《民法典》規定, 自離婚登記申請之日起三十日內,任何一方不願意離婚的, 可以向婚姻登記機關撤回離婚登記申請。”
“就算您能分別勸服我們,但能保證中途不被撤銷嗎?更何況她根本不會答應。”
“你不要得寸進尺!”項闊年情緒漸起, “最多一千萬,拿了抓緊走人。”
“也不知道你給潼潼灌什麽迷魂藥了,好好的陸家不嫁,偏偏和你這個窮教授在一起。”
葉崎不急也不怒,“如果您自始自終都從沒把遲羨當女兒待,那就當我說的是廢話。但如果您對她還有一絲感情——”
他迎上項闊年的注視,“請尊重她的選擇。”
“潼潼是我女兒我怎麽不是為了她好,門當戶對,嫁進陸家衣食無憂,我保證不會再幹涉她的事業選擇,兩全其美的事,她為什麽非要鑽牛角尖?”
葉崎起身,一字一頓,“因為她根本就不想嫁進陸家。”
京城的二月正值極寒,剛走出茶室,凜冽的寒風便將呼出的熱氣吹散,冷意直抵皮膚,似是要把人的骨頭都凍裂。
他拉開車門坐了進去。
那日在橫東,葉崎替遲羨接了項闊年的電話,本意是想試探他的態度。畢竟如果他一直不肯鬆口,將會在遲羨的職業發展中埋下難以避免的不定時炸彈。
但今天見麵,葉崎除了確認項闊年從沒把遲羨放在心上外,別無其他。
他隻想利用她獲得陸家的資源,並沒有打算聽她的想法。
遲羨和陸景舟的熱搜之所以在澄清後還發酵了好一會兒,恒陸和蒂邦都逃不了幹係。
心中情緒愈加複雜,葉崎腦海突然竄出一個念頭——
如果星源不是孟楚的,他還能否保護好他的女孩。
痛苦逐漸襲來,他在無數個假設裏沉溺。
良久,葉崎收起情緒,重歸於平靜。
他還要見一個人。
準確來說,是陸景舟約的他。
昨天他察覺到遲羨情緒不對,從葉薇那了解到陸景舟又去了片場,本想找機會先了解下情況,沒想到隔天早上他就收到了陸景舟的消息。
陸景舟沒項闊年那般有雅致,見麵位置選在市中心某家私密性較好的咖啡廳。等葉崎從郊外趕到,他大概坐了有段時間,麵前的咖啡都已見底。
依舊是西裝革履的商業精英模樣,全然看不出昨天在街邊小店買醉的狼狽。他招來服務員,“葉先生想喝什麽?”
“美式,謝謝。”
“兩杯美式。”
情敵見麵分外緊張,等服務員走後,陸景舟甚至不願意掩飾眼裏的憤怒,單刀直入,“五百萬,現在離開潼潼還來得及。”
接連聽了兩句幾乎一模一樣的話,葉崎屬實覺得搞笑。他慢悠悠攪動咖啡,“陸總是不是覺得錢能擺平一切?”
“不夠?”陸景舟聲音揚起,“可以再加。”
葉崎見過的有錢人並不少,許是沒涉及太多利益,第一次產生無法和他們正常對話的錯覺。“加到多少?”
陸景舟眼神逼近,“你想要多少?”
“想要多少就有多少?”
“能力範圍內,隨意開價。”
鐵勺與瓷質咖啡杯碰撞成磨人的吱呀聲,葉崎放下勺子,雙手交叉搭在膝蓋上,語氣平靜,“陸景舟,你一直在用金錢和底線來剝奪她的選擇,這就是你口中的愛她?”
“潼潼和你在一起隻會受到更多傷害。”陸景舟毫不示弱,“你拿什麽保護她,所謂的實驗室成果嗎?”
“葉崎,娛樂圈的複雜程度是你們高貴的科學家理解不了的,你以為看到的那些黑料都是空穴來風?”畫麵湧進腦海,陸景舟一陣冷笑,眼裏蓄著殺氣,“所有,我說的是所有,都是蓄謀已久。”
“你怎知我不知道?”
“好,就算你知道。”陸景舟還在試圖掌握主動權,“你有什麽,指望用那點科研經費幫她嗎?”
“葉先生,你幫不起。”
得意毫不掩飾含在他的話裏,陸景舟勝券在握,嘴角勾起攝人的笑。
來來回回無非是想用金錢和權勢威脅他,葉崎沒從他話裏聽出半點喜歡,反倒是始終想壓他一頭,毫不掩飾想要霸占的欲望。
他低頭看了眼時間,旋即起身,“我幫不幫得起,就不勞陸先生費心了。”
陸景舟似是沒想到他思考半天竟會是這般說辭,死活不肯鬆口。震怒吞沒了他的理智,他拍桌子而起,咖啡由於震動四濺,留下點點暗褐色水漬。
“葉崎,今天你走出這個門,一定會後悔!”
“哦?”葉崎回頭,冷靜與狂怒形成巨大反差,“拭目以待。”
“你——”
腦海的欲念和憤怒迅速燃燒,陸景舟攥緊拳頭抵在桌角,指節由於用力早已泛紅。他大口喘氣平息,取出手機撥通了電話。
“合作愉快。”
葉崎走出咖啡廳,卡著時間給遲羨打電話。“收工了?”
“剛剛,葉教授真是準時。”遲羨捧著熱水暖身子,“今天去走親戚了嗎?”
“算是吧。”他模棱兩可。
起碼是見了名義上的親戚。
“什麽叫算是啊?還有不算親戚的親戚?”遲羨疑惑。
“還真有。”葉崎對這個解釋很是認同,“遲小姐果然精辟。”
“葉教授打趣成癮?”
“我說的是事實。”
她自知說不過,換了話題,“明天我休息,妍妍也回來了,我們想帶著薇薇出去玩玩,老待在影視基地太無聊了。”
“她無聊了就讓她回家,別讓她耽誤你工作。”
葉薇正巧路過,眨眼問她在和誰打電話。
遲羨玩心大起,當麵告狀,“某人說讓你打包回家。”
葉薇一下子就明白是誰,輕易便被惹毛,故意陰陽怪氣大聲道,“我偏不,我就要和羨羨姐綁在一起。”
葉崎無奈歎氣,“沒見過你這轉頭就把人賣了的。”
“所以嘛,說人家壞話要偷偷的。”
遲羨還想說什麽,姚然跑來貼在她耳邊輕聲說,“姐,蔓蔓姐突然來了。”
她眼神疑惑,指指手機對口型,“現在?”
姚然點頭。
林蔓並沒有提前說過要來,她基本不跟組,除了有事或者有活動會來外,基本隻在開機和殺青時到劇組。
最近沒什麽活動……那肯定是有事。
她迅速結束電話,“先不和你說了啊,蔓蔓姐來了。”
“好,有事隨時聯係。”
“蔓蔓姐有說什麽事情嗎?”對話框裏沒有新消息,也沒有電話,遲羨沒摸清,急匆匆收拾東西。
“沒有,剛才打來問你收工沒。”姚然接過袋子,“蔓蔓姐大過年的來組裏幹嘛啊?”
“不知道,先回去吧。”
今天沒有薑浩宇的通告,葉薇在片場無所事事,拍了不少遲羨的側拍。她正美美欣賞自己的大作,餘光瞥見行色匆匆的兩人。“怎麽了羨羨姐,今天著急回去?”
姚然邊走邊扯著葉薇,“經紀人來了,快走。”
偏偏林蔓的電話一直在通話中,遲羨難得慌張,和粉絲打過招呼後便匆匆跑上樓刷開房間。
“什麽事啊蔓蔓姐?”
林蔓正靠在窗邊打電話,手勢示意她別出聲,“這個我知道,先替我們家羨羨感謝孟總抬愛了,合作愉快。”
“好,好,有事隨時聯係,您客氣了,再見。”
孟總?
遲羨換了拖鞋坐在床邊,見林蔓掛了電話才開口,“孟總來問《青搖賦》嗎?”
“要隻是《青搖賦》我就不跑這趟了。對了。”林蔓從在包裏翻了半天,“新年圖個吉利,希望今年順順利利。”
遲羨接過紅包,偌大的卡通兔子格外顯眼,“謝謝蔓蔓姐。”
“羨羨,從你想多方麵發展開始,就難免惹上很多是是非非。”林蔓看遲羨下意識打開微博,不由失笑,“不是現在,別看了,我的意思是讓你有點心理準備。”
“我挺有準備的。”遲羨早已習慣。
“那就好,心態一定要好,哪個長紅的演員沒經曆過這個階段?熬過去個個都大殺四方。”林蔓說了幾句終於回到正題,“其實年前星源就和我們聊了幾次,我本想著拖拖,沒想到孟總都出麵了。”
“羨羨,去年談好的電影《南門》暫定年中開機,離《青搖賦》殺青至少能空出一個多月,《一往無前》想不想接個常駐?”
遲羨總算鬆了口氣,“這事在電話裏說不行嗎?值得蔓蔓姐特意過來一趟啊?”
上次錄製《一往無前》收官期倒沒什麽不愉快的體驗感,綜藝效果也比想象中好,到現在還有人拿那張循環圖做表情包。
但她也很清楚,觀眾對常駐和飛行的態度雖談不上截然不同也差不多了,包容度從當了常駐那刻起便直線下降,各種爭議也隨之而來,他們恨不得拿著放大鏡看綜藝。
“這不是孟總親自來問了嘛,再說我確實該來看看你了。”林蔓看著瘦了一圈的遲羨難免心疼,“在組裏還適應?沒遇到什麽糟心事吧?”
“蔓蔓姐,我都快殺青了,再不適應有點說不過去吧?”遲羨這個年有葉崎一家陪著,過得格外暖心,她已經很滿足了。“蔓蔓姐放心,有事第一時間給你打電話。”
“至於常駐……如果蔓蔓姐覺得一定要走這步,我能接受。”
沒有變化比抹黑更讓人不安,這個圈子的更新換代一向快到不給人任何反應的時間。規劃一旦有偏差,很可能就是粉身碎骨的結果。
“真的?”林蔓似是沒想到她這麽快就能答應,喜悅之餘還有些震驚,“羨羨,你確定嗎?雖然我站在公司和經紀人的立場上希望你參加,但常駐承受的壓力也非比尋常。”
“你看許希柔,哪次不得卷進風波裏啊?”
“那你會幫我嗎姐?”
遲羨還沒來得及卸妝,標準的柳葉眉下眼眸流轉,靈動的不像話,林蔓甚至覺得她比開機更天選古裝。
“當然,你要是確定參加,過段時間團隊就直接出方案了。”
“那我有什麽可擔心的。”遲羨莞爾,“隻要蔓蔓姐在,我就安心。”
沒有人能在這個時代逆著流量走。
遲羨本算不上有野心的人,最多是目標明確。可自從經曆最近的事情後,她更加堅信隻有強大才能將自己從泥潭裏扯出來。
隻要有利,她無法拒絕。
“好,那我晚點給孟總回個電話,後續事情等你殺青也來得及,別分心。”林蔓也算完成一件心心念念的大事,心情不錯,“明天是不是沒通告,我帶你們出去玩一圈?聽說杭寧新開的大型遊樂園不錯,有沒有興趣?”
遲羨很久沒去過遊樂場了,想了想葉薇也提過自己喜歡刺激類項目,應了下來,“妍妍明天一來就有得玩,真趕上好時候。”
“妍妍也回來?那挺好,人很齊,好好放鬆放鬆,一直待在組裏可悶壞了。”
是夜,京城難得風停,坦露出沒有烏雲的天際。彎月日複一日和通亮多彩的人工燈光作鬥爭,艱難將月色擠盡昏暗的房間。
葉崎僅開了護眼燈,桌麵論文許久未被翻頁,他盯著屏幕,多次想集中精力,卻總被陸景舟最後那句話幹擾。
“你一定會後悔。”
陸景舟所指的後悔,究竟是單撂狠話,還是另有所指,他暫時無法確認。
別的他都可以不在意,但牽扯到遲羨,他無法忽視。
煩亂的心情連論文都平靜不了,他索性退出論文界麵,準備完善一下自己的文件夾,孟楚突然打來了電話。
“小崎,來趟星源大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