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漸濃, 嘈雜褪去，冷風驟起，枯木如困獸般震怒掙脫, 在曠而靜的長街凝成毛骨悚然的怒號。遠邊暗了下來，像肆意揮灑的黑墨, 不規則塗抹在毫無星點的天際。
星源大樓十二樓正中的總裁辦公室燈光刺亮，連角落裏都充溢著詭譎的氣氛，仿佛隻要輕觸，便能即刻點燃。
電腦屏幕的光亮倒顯得幾分黯淡。
分明是毫無感情的整齊黑字, 在他眼裏卻成了扭曲抓人的黑色藤蔓, 恨不得將他捆住死死釘在牆上, 任風狂掃。
葉崎向來沉穩, 雖看來清冷卻進退有度, 極少動怒。但此刻卻神色冷峻, 眼眸淌著森寒的怒氣, 猙獰暴露的青筋漸起，幾次深呼吸才不至當場發作。
“別看了, 照片有合成的痕跡。”孟楚合上他麵前的電腦，手抵在桌邊, 語氣平靜，“但你清楚，如果這種爆料到了營銷號的手上, 網民的先入為主對一個藝人名譽的傷害有多大。”
“這次收到的是星源, 下次可說不準是哪裏了。”
他轉著手腕，言之鑿鑿, “對方在試探。”
攥緊的拳頭微微發顫，葉崎的聲音沉而冷, “可以查到電腦屬地嗎？”
“可以，但——”孟楚直盯著他，“想想也知道，這不可能是本人發的。”
“在漠陽。”
漠陽，北方邊陲小鎮，沒有任何意義。
無力感再次襲來，葉崎切實體會到陸景舟那句話的真實含義。
“你幫不起。”
離開孟楚，他能為她做的微乎其微。
而孟楚終於也問出了猜測已久的問題，“小崎，你和舅舅說句實話，你們到底是什麽關係？”
孟楚今天之所以喊葉崎來，一是遲羨主演的《青搖賦》牽扯星源，《一往無前》又有合作意向，他不可能坐視不理；二是憑他對外甥的了解，葉崎不會對僅是校友的遲羨如此關注，他們之間的關係定是非比尋常。
況且今年一家人吃年夜飯時，大家出乎意料不再提葉崎的感情狀況，也不像往年一般催婚，話題都圍繞即將畢業的葉薇和孟栩身上。
太反常了。
事到如今，葉崎沒必要再隱瞞下去。他將目光融進夜色，喑啞的嗓音難抑悲慟，“我們結婚了。”
“什麽？”
不可思議高揚的聲音在安靜的空間裏格外突兀。
孟楚回頭看了一眼嚴絲合縫的門，快步走到葉崎麵前。盡管隻有兩個人，他還是壓低聲音確認，“結婚了？合法的？”
葉崎不可置否點頭。
“你們才認識多久啊小崎？我姐知道嗎？這，這婚姻能當兒戲嗎？”孟楚敲著桌子，急到語無倫次。
他從上次葉崎提出換掉李妍熙開始，他便隱隱約約能猜到兩位大概是情侶關係，但他萬萬沒想到兩人已經結婚了。
他的親外甥，副教授，竟然和藝人結婚了。
“舅舅，我爸媽還有爺爺奶奶都知道了，一直沒告訴您，是考慮到她的職業不宜讓更多人知道這件事。”葉崎再認真不過，“我們認識很久，但互相認識不長，結婚是慎重考慮後的事情，還望舅舅體諒。”
孟楚好一會兒才接受他們已經結婚的事實。他坐回沙發，招手示意葉崎來坐，“小崎，咱們家這幾個孩子就你穩重，從小到大從沒讓人操心過。但舅舅上次提醒過你，這個圈子遠比你想象的複雜。”
“就算隻有家裏人知道，你又能保證這事不泄露嗎？像遲羨這種藝人，代拍，娛記，哪個不拿放大鏡緊盯著？早晚的事。”
“但舅舅。”葉崎從沒像今天這麽較真過，“我認定她了。”
仿佛含了稚氣的毛頭少年，擁有不顧一切的勇氣和誓死在一起的決心。深邃的眼眸凝聚堅定，他的話擲地有聲。
孟楚聞言竟一時哽住。
良久，他倒了一杯熱茶放在葉崎麵前，“小崎，舅舅不是反對你，遲羨這孩子我也喜歡，不然《青搖賦》的大ip也不會找她演女主。”
“隻不過。”他向後瞟了一眼，“你打算怎麽辦？”
茶香清幽嫋嫋，葉崎焦躁的心情緩解了不少。他沉心思考片刻，眼眸一亮，“舅舅，我們或許可以……”
……
京城的三月斂去了不少寒意，街邊枯樹蓄了芽，幾朵爭先的粉花點綴其中，似是宣召春已悄然來臨。
抵達剛巧是正午，日光暖意融融，微風撚起她兩鬢的發絲，整個人籠進暖陽裏，恬適安然。
年後拍攝異常順利，比預計殺青時間大概早一周，遲羨整個三月的通告都比較輕鬆。令團隊震驚的是，去年年底頻頻黑熱搜最近也出奇安靜，極大減少了團隊的工作量，連時刻關注網上信息的5g衝浪少女齊時妍都覺得不可思議。
遲羨倒沒覺得是件好事。“事出反常必有妖”的定律在她身上屢試不爽，她已經怕了這種安靜。
不過確實也沒找出什麽蛛絲馬跡，她索性沒再糾結。
“啊，京城的空氣就是好。”齊時妍誇張深吸一口氣，“是自由的味道。”
遲羨打開app懟到她麵前，“空氣汙染指數82，比橫東差遠了，小心吸入揚塵。”
“那又怎樣？”齊時妍不屑推開，“橫東哪比得上京城啊，我宣布京城就是我的家，我永遠都不能和它分離。”
“確實是你家。”遲羨小聲吐槽。
林蔓對兩人的日常互懟已見怪不怪，翻開日程表和遲羨核對，“明天下午三點的活動，九點妝造，十二點拍照，一點采訪，兩點出發。大後天十點拍廣告，九點出發來得及。”
“今天回去好好休息，保持好狀態，寇詩第一次品牌活動，一定要驚豔全場。”
遲羨低頭回完消息，“妝造在家裏做嗎？”
“怎麽突然這麽問？”林蔓不解，“之前沒在家裏做過吧？還在酒店，方便出圖。”
“剛才沒說，我就問問。”遲羨鬆了一口氣。
“哦對忘了，八點出發，今晚記得早點睡。”
“好。”
車停在樓下，遲羨一手挎了兩個袋子，另一隻手推著行李箱上樓。
姚然扯了扯齊時妍的袖子，“誒妍妍姐你不和羨羨姐一起？”
“我嘛。”齊時妍盯著遲羨大步消失在視線裏的身影嘖嘖不已，壓不住的嘴角出賣了她的喜悅，“我很久沒回家了，回家當公主。”
“哈？你不是才回家了嗎？”
姚然站在門口出神，冷不丁被齊時妍拽著上車，“別管了，快走，明天姐給你帶好吃的。”
打擾小情侶約會可是會遭天譴的。
遲羨在京城的住處早已不是隱私，她怕被拍，婉拒了葉崎來樓下接，自己拎著大包小包上樓。
還沒等她輸密碼，門刷一下便被打開。
月餘未見的思念化為熾熱，遲羨沒等反應過來便被擁入懷中。手裏的袋子被他輕而易舉接過放到玄關，行李箱推至一角，一切都發生在眨眼間。
他凝視著她的眼睛，輕輕撥掉她耳後的口罩掛繩，呼吸交織急促，他幾乎沒給她任何喘息的機會。
熱烈的吻接連落下，輕柔的綿延化為唇齒間的交纏，無言的默契將思念訴說到極致。窗邊隙進一縷暖陽，在曖昧無際的空氣裏結下光影印記。
葉崎似是不滿足簡單的熱吻，情至濃時，他的唇漸漸沿脖頸遊離，濕熱的氣息縈繞在頸間，酥麻感瞬時席卷全身。
遲羨還殘存著最後一絲理智，艱難掙脫，“我明天有活動……”
上次的吻痕因古裝形製幸免被發現，但這次可是抹胸長裙，漂亮精致的天鵝頸一覽無遺，她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他卻絲毫沒有停的意思。
正當她準備低聲討饒，疾風驟雨忽而化為細密溫柔，指尖插入她的發絲，他萬般留戀吻上了她的眼睫。
“遲羨，好久不見。”
“好久不見。”她注意到他烏青的眼眶，“葉教授這是想得夜不能寐啦？”
迷醉的聲音夾雜著俏皮，她的眼睛如小鹿般清澈，他狂壓欲.念，“嗯，為伊消得人憔悴。”
“該把你發配去文學係深造，在研究院真是浪費人才。”遲羨從深邃的汪洋裏逃脫，怕他繼續，急著想往屋裏走。
他一把將她帶回，傾身逼近的氣息灼熱滾燙，嗓音卻出奇溫柔，“遲羨，我想你了。”
和波士頓那夜不同，他的思念穿透了屏幕，變成最直接的具象，與彼時最濃的暖陽融為一體。
她輕聲回應，“我也想你。”
從確定三月有蔻詩的活動開始，她幾乎是數著時間過日子。
畢竟剛從組裏回來，又是幾小時的路程，遲羨賴在沙發裏，懶洋洋感受初春的暖意。桌上是早已洗淨擺好的草莓和青提，都是她偏愛的水果，還被他擺成了心形。
遲羨挑了一顆最大的草莓塞進葉崎嘴裏，“葉教授這土味創意……薇薇提供的？”
濃鬱的草莓清甜從口中漾開，他難以抑製想起剛才的吻。“土味嗎？我看劇裏都是這麽演的。”
“天啊。”草莓剛送到嘴邊，她瞪大了眼睛，“醉心科研的葉教授還有空看偶像劇呢？哪部啊，十年前的？”
嘲笑意味過於明顯，葉崎挾住她的胳膊，俯身再次吻上了她的唇。
“唔開個玩笑嘛……這麽記仇唔……”
完全被封口，她放棄掙紮，任他撬開她的牙關。齒尖流連著甜意，她又一次沒出息醉倒在他的眼眸。
結束已近黃昏。
遲羨癱在他懷裏，力氣被抽盡，微微喘息平複心情。礙於剛才禍從口中，她發誓再也不主動開口說一句話。
哪怕已經是初春，夕陽依舊落得很快，餘韻星星點點映在白牆上，勾勒成獨一無二的油畫。畫麵仿佛被定格，令人沉心的安穩逐漸籠罩了這間小屋。
難得有這種什麽都不用想的放空時間，遲羨早已忘記上一秒的發誓，感慨道，“好想日子就這麽過下去啊。”
最好是什麽都不發生，平淡如流水。
奮戰多日的葉崎何不希望如此。但他隻是攏她更緊些，在她耳邊低語，“餓嗎？我去做飯。”
遲羨登機前胃口大開吃了碗麵，到現在都沒餓意。但她確實想吃他做的飯了，仰頭美滋滋道，“餓了，想吃你做的萵苣蝦仁。”
“就猜你想吃，上午剛買的食材。”他不舍挪開她的胳膊，“你坐會兒，很快就好。”
葉崎在廚房忙碌，遲羨也沒閑著，把行李推進房間簡單歸置。她快收拾完才想起忘了準備他的東西，她探出頭來，“你今晚住這嗎？”
他做飯很快，這會兒功夫已經炒好三個菜，剩湯還在鍋裏燉煮，濃鬱的鮮香在空中彌漫。葉崎靠在餐桌前，雙手抱胸，饒有意味看著她，“遲小姐的意思是？”
她當然希望了，可好像很不矜持？
遲羨迅速思索，“我這沒有多餘的洗漱用品誒……”
“和你在一起還要什麽洗漱用品？”
嗯？
是她不純潔了嗎？
耳邊逐漸升溫，遲羨立即決定結束這場對話。她假裝什麽都沒發生過繞遠路走到餐桌另一角，低頭聞了聞桌上擺的菜，用比齊時妍更誇張的語氣，“哇哦好香哦，葉教授好厲害！”
一想逃就轉移話題，葉崎瞥見她泛紅的耳垂，沒再打趣，“快去洗手準備吃飯吧，湯馬上好了。”
本來不餓，但飯菜的香味輕易勾起她的味蕾，她沒等他拿過筷子便搶先捏了塊蝦仁放入口中，鮮香滑嫩，燙得她直呼氣，“真的很好吃。”
“好吃就多吃點，你真的瘦了不少。”手腕隻剩一小圈，叫他如何不心疼。“這麽瘦還要減肥嗎？”
“古裝嘛，瘦點正常，上鏡剛剛好，而且我真的沒刻意減。”前期大概是壓力大，她連掉了幾斤，後麵已經被齊時妍養回來不少。遲羨沒在意，接過他遞來的碗筷準備大快朵頤，“你是不是偷偷去進修了，手藝見長啊。”
葉崎夾起蝦仁放進她碗裏，“很榮幸能取悅遲小姐，快吃吧。”
“爸媽和爺爺奶奶最近身體都還好嗎？薇薇回學校了？”遲羨自己都沒注意，她已在潛移默化中換了稱呼，自然而然把他們歸為一家人。
“都挺好的，放心。”
“對了，我接了《一往無前》的常駐，差不多月底就開錄了。”
“我知道。”他頓了頓，“又沒有休息時間了？”
“沒啊，除掉錄綜藝、拍雜誌、品牌活動，可能還會有次紅毯，其他暫時還不確定。”她一一細數後心滿意足，“差不多攢起來能有小半個月時間呢。”
葉崎歎了口氣，“遲羨，你太忙了，完全沒有休息的時間。”
“我也想休息呀，可時間不允許，不趁上升期多努力，以後想拍都沒得拍了，我還有幾個類型的劇沒接觸過呢。”她無奈攤手，“競爭激烈，更新換代快，迫不得已的事。”
他心疼，可隻能尊重她的選擇。
在她背後僅剩的支撐裏，他永遠要做最厚實最有力那個。
葉崎幾次想開口，最終什麽也沒說，默默舀了半碗湯放在她麵前。
飯後他收拾廚房，她先去洗澡。
仔細對鏡看了好半天沒有明顯痕跡，遲羨總算鬆了口氣，連帶心情也輕鬆起來，甚至有興致在浴室裏哼起了歌。
葉崎回屋收拾東西時路過，聽到不免愣了一下。
心裏還真是住了個小女孩，他失笑。
等遲羨收拾好倚在床頭翻看消息時已不早，齊時妍的對話框夾雜在一眾工作消息裏格外突兀。
【你和你家教授怎麽樣了？親親抱抱了嗎？是不是很激烈很不可描述？】
【熱戀，撲倒，親吻……啊啊啊啊不行了腦補畫麵太強烈，我要窒息了。】
【人呢？這麽久沒結束？】
【葉教授好體力啊，牛！】
遲羨黑線，回了個“無語”的表情包，把手機丟在一邊躺下。
明天一早有工作，可他們今晚要睡在一張**……除夕夜的畫麵驀然闖入腦海，她難以控製逐漸升騰的體溫，把頭埋進被子裏。
葉崎一進門就看見遲羨縮在角落，僅留白皙的脖頸在被子外。
“關燈了？”
她小聲嗡嗡，“嗯。”
黑暗瞬間被加深，連僅有的光亮都不在。她清晰聽到他逐漸逼近的腳步聲，聽到他放下手機，感受到被子被掀開，直至溫暖包裹住了她。
腳趾不安分扭動，她努力屏蔽掉幹擾，想極力入睡。身邊同樣很配合，幾乎保持躺下的姿勢一動不動。
可就當她數到“92”時，突然陷入他的臂彎裏。
磁性低啞的嗓音無比磨人，“遲羨，我睡不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