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羨羨？羨羨？”
齊時妍握住遲羨顫抖的手。虞城夏日的夜晚依舊濕熱, 可她的手卻冷得可怕。
“你要相信現在的技術都很發達，或許隻是颶風一時幹擾到了信號，他們為了躲避去了別的地方, 肯定沒事……誒羨羨你去哪？”
遲羨遠比想象中冷靜，迅速從空白狀態抽離出來, 扭頭下車，“回酒店。”
齊時妍和姚然麵麵相覷，匆忙跟了上去。
“薇薇，爸媽看到消息了嗎？好, 你在家嗎？別哭, 沒事。”遲羨柔聲安慰, “你照顧好爸媽, 我馬上就回去, 別擔心, 不會有事的。”
緊接著她撥通了林蔓的電話, “蔓蔓姐，我要回趟京城。”
林蔓眼皮一沉, “你知道了？”
“嗯。”
事已至此，林蔓沒有拒絕的理由, “什麽時候回，讓然然給你訂機票。”
“越早越好。”
“今晚太晚了估計沒了，我看看明早的機票。”林蔓頓了頓, “導演那邊我去解釋, 你放心回來。羨羨，放寬心, 肯定不會有事。”
麵對無法預料難以抵擋的自然災害，語言顯得再蒼白不過, 好像除了幹巴巴的“沒事”，再拿不出來任何能安慰的措辭。
眼眸瞬間被黑暗吞沒，遲羨低低道，“謝謝蔓蔓姐。”
一一交代完，她靠在椅背上，無力感漸漸將她吞沒。屏幕的熒光在漆黑的車裏格外刺眼，她反複刷新，可新聞始終停留在失聯那條，沒有任何新消息。
退出界麵，她本想關上手機，可鬼使神差打開了對話框。基地網絡一般，他們為數不多的聯係都是打電話，所以消息依舊停留在他那句【遲羨，等我。】
她是在等了，可他呢？
視線模糊，她閉上眼睛，試圖從繚繞的柑橘味道裏尋求片刻安寧。
淚水從眼角溢出，她心底的聲音幾乎變成哀求。
請一定一定平安回來，求求了。
注定是個不眠夜。
已是深夜，周圍靜到連蟬鳴聲都不再。窗邊身影矗立許久，昏黃的燈光打在她清瘦的脊背上，仿佛一碰就碎。
齊時妍手裏攥著外套，再三猶豫，才輕輕搭在了遲羨的肩膀上。
她緊緊抱住她，“羨羨，想哭就哭吧。”
遲羨搖頭。
人在極致痛苦下是沒有眼淚的。
從片場回酒店的路上她還有淚濕眼眶的感覺，但此刻，她卻一滴淚也哭不出來。
風把雲團吹散，露出澄明無垠的天際，繁星墜於天幕，好像剛剛的波譎雲詭都是錯覺。
遲羨望向最亮的那顆，是他在的方向。
她這裏的風停了，那他呢？
他也一定會從風雪裏平安歸來，肯定會。
姚然應遲羨需要定了最早回京的機票。淩晨四點，齊時妍迷迷糊糊被鬧鍾叫醒時，闖進視線的依然是窗邊那抹身影。
好似雕塑，一動不動。
她瞪大眼睛，反複揉了幾次不可思議道，“羨羨，你一晚上沒睡啊？”
“嗯。”長久站立的雙腿麻木僵直，遲羨緩了一會兒才轉身，“走嗎？”
“啊，四點半出門來得及。”齊時妍甩甩不太清醒的腦袋，“你這樣能撐得住嗎，別搞垮了身子，他父母那邊還要你照應，你得照顧好自己啊。”
“沒事，我有數。”
齊時妍能理解她的心情，但她從昨晚到現在都沒吃沒睡，眼底的憔悴顯而易見。虞城機場vip休息室有她最喜歡的清湯麵，她特意點了，但她一口都沒吃。
這怎麽能行。
焦躁環顧四周，齊時妍突然計上心頭，拍拍昏昏欲睡的姚然，“然然，看一會兒，我去買點東西。”
“啊，好。”姚然猛地坐起身，“你要買什麽啊妍妍姐？”
齊時妍擺手，“大人的事小孩子別打聽。”
她回來時遲羨正望著窗外發呆。齊時妍遞過溫水，“不想吃東西的話，喝點水吧。”
來回劃開關屏幕，沒有新消息的恐慌正一點一點將她吞噬。遲羨緩緩回頭，迎上齊時妍關切的眼神，機械接過，一口氣喝完。
大概是苦久了，她竟覺得白開水有股淡淡的甜味。
齊時妍暗中鬆口氣，迅速從她手裏抽走一次性紙杯，拍拍她的肩膀，“馬上登機，很快就能回去，蔓蔓姐安排了人來接。”
天邊起初僅有淡淡暈染的橙光，倏然間太陽從天際躍出，刺破白茫茫的朦朧，宛若流金瀑布，斟滿搖晃的高腳杯。
遲羨被眼前的朝陽震撼，此時此刻，她很想把這幕分享給他，可他渺無音信，她的分享無處落腳。
想到這，她索性拉下遮光板，閉眼靠在座椅休息。
“女士，飛機即將起飛，麻煩打開遮光板。”空姐見她沒什麽反應，抬高音量，“女士？”
遲羨驚醒，“不好意思，什麽事？”
“遮光板。”空姐手勢示意，“麻煩打開。”
她連忙拉開，“抱歉。”
明媚的橙黃再度湧進她的眼底，遲羨恍惚間有種模糊的錯覺。
金燦燦的光亮化為朦朧的五色琉璃，她在起飛時慢慢闔上了眼皮。
齊時妍聽到身邊清淺均勻的呼吸聲，總算放下心來。
就算是鐵人也敵不過連軸不吃不睡，況且在昨天白天還吊了大半天威亞，她屬實心疼，在水裏悄悄加了點助眠安神的藥。
哪怕能睡兩三個小時也好。
“羨羨，醒醒，馬上落地了。”齊時妍把東西收拾好，拖到最後一刻才把遲羨叫醒。
嘈雜聲漸漸將她從睡夢裏拽了出來，遲羨緩緩睜開眼睛，有些不可思議，“我睡著了？”
“是啊，你太累了。走吧，讓張哥送你回家。”
遲羨搖頭，“我不回去了，直接去家屬樓。”
《南門》還沒殺青，遲羨隻帶了隨身的東西，到樓下後簡單和齊時妍打了個招呼便急匆匆跑上樓。葉崎沒在，她就是他們最大的依靠。
門鈴聲剛響起，大門就被打開。
葉薇趿著拖鞋，眼睛腫得像小白兔，癟著嘴唇撲進她懷裏，嚎啕大哭，“羨羨姐，我好害怕……”
遲羨輕拍著她的後背輕聲安慰，視線裏緩緩闖入二老的身影。
她從未如此切身感受過一夜白頭四個字的意思。
孟瑾眼裏滿是焦急疲憊，蒼白的臉上留下道道溝壑的淚痕，淩亂的發絲落在肩頭，全無平日的優雅精幹。她嘴唇張了又張，似是想說什麽，卻一句話也沒說出來。
還是身邊的葉定先開口，沙啞的聲音一聽便知同樣整夜未眠，“羨羨，快先進來吧。”
葉薇從遲羨懷裏探出頭，大顆淚水掛在眼睫，“羨羨姐……”
“沒事乖，我看新聞說颶風還有持續的可能，氣候惡劣，暫時沒有消息也正常。”遲羨努力扮演好冷靜沉著的角色，“薇薇，你和爸媽是不是都沒吃飯？”
葉薇小聲嗡嗡，“沒有，沒有心思吃飯。從看到新聞到現在也沒怎麽睡覺，還好浩宇哥回京城參加活動，讓我趕緊回家。”
眼前是他千裏之外牽掛的家人，遲羨不能再由著自己的性子。她點了些清淡的飯菜，希望在他不在的時候照顧好他的家人。
也是她的家人。
“好孩子，媽知道你還在工作，連夜趕回來，辛苦了。”孟瑾拉著遲羨的手，“出發前我特意叮囑小崎注意安全，我相信他會平安回來。”
“媽，北極科考站建設都很完善，應該隻是遇到惡劣天氣一時失聯，我們再等等，一定沒事的。”遲羨堅信正向激勵法則，無論麵臨的處境有多糟糕，積極的心理暗示帶來好運的概率更大。
“是啊，我們要相信國家，也要相信小崎，他們在基地培訓過自然災害急救方法，他們肯定有辦法脫身。咱們也別瞎操心了，都來吃點東西休息休息。”葉定安慰道。
遲羨能感覺到大家在強裝鎮定，實際都懸著一顆心，隻能通過一遍遍重複的話來安心。
午飯到時已接近下午兩點，遲羨沒什麽胃口，但為了能讓二老吃點東西，硬生生喝下小半碗粥。
她突然想起手受傷時，葉崎為了讓她多吃點東西，特意在粥裏加了細碎的山藥，隻因為她提到過喜歡山藥的口感和味道。
觸景生情最為致命，她甚至能感受到瞬間噴湧而出的淚珠。將落之時，她迅速低頭，偷偷掩蓋掉所有悲傷的情緒。
她還不能哭，她要替他撐起這個家。
昨晚都沒怎麽睡，午飯過後大家都回房間各自休息。
遲羨手搭在葉崎房間門上，遲遲沒有開門。屋裏有太多兩人共同的回憶，她怕自己控製不了洶湧蔓延的情緒。
良久，她深吸一口氣，推開了門。
葉崎房間緊挨著京北有名的梧桐大道，粗壯茂盛的梧桐樹伸至窗邊，濃密枝葉遮擋住多半陽光，隻剩幾縷金光，從縫隙躍進房間，落下斑駁陰影。
依舊是熟悉的擺設，和他在時並無不同。她沿著床尾緩緩坐下，試圖從殘存他氣息的房間汲取安全感。
遲羨回家屬院住的次數並不多，除了崴腳在家裏多住了幾日外，其他時間都是匆匆而來匆匆離去。她猛然間意識到，自己好像從好好看過他的房間。
她邊界感極強，並不喜歡翻動別人的東西。但現在，她很想從他的物件裏找到思緒的聚集點，以驅走腦海裏不停上演的災難場景。
葉崎的東西少而齊，目之所及皆是各種類型的書籍。許是家屬院房型的問題，又或是葉定的書籍太多，書房放不下，他房間裏還有一麵不大的書牆，從世界名著到海洋環保，什麽都有，涉獵麵極廣。
遲羨對海洋環境專業知識的了解基本全來自葉崎，想到他為了研究課題和國家項目被困在冰川，她不由拿起最下麵一層那本深藍色封麵的書。
《Chemistry of the Environment》。
純英文，專業書，入目盡是各種專業圖表，她看不懂。她猜應該是本基礎的專業工具書，給學生上課用的，圖表旁寫滿了批注，紙張也已泛黃。
正當她準備放回原位換本別的書時，書縫裏突然掉落一張照片。
是她在海城博物館那枚斑斕貝殼前的照片。
遲羨一怔，她不知道他什麽時候拍過，但從背影的角度看，應該是在他們碰麵之前。
他不僅拍了照片，竟然還打印了出來。
她有些意外。
凝視許久，遲羨輕輕拿起，原封不動插進書頁。合上的瞬間，她似乎瞄到照片背後有他的字跡。
指尖抵住將要合上的書，那行遒勁的字倏然闖入她的視線。
“她還記得小時候那顆貝殼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