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貝殼?
遲羨手下一滯, 匆忙將照片取出,反複仔細確認是他的字跡後,回憶漸漸湧上心頭。
原來之前一閃而過的熟悉念頭並不是錯覺, 葉崎真的是小時候送她貝殼的男生。
被冥冥之中的宿命感擊中,照片從她的手裏悄然滑落。無形的細線牽引, 飄飄搖搖覆在她的腳背。
從酒吧那晚相遇到現在,一幀幀畫麵如膠片電影在腦海裏放映。在海城博物館裏相遇那刻,她迎上他熟悉的眼眸,不是沒懷疑過。
但茫茫人海裏重逢的概率低到延至小數點後數位, 更何況還是小時候, 她不敢想。
之後緊接著連軸工作, 她便沒再細究這件事。
她俯身緩緩撿起照片, 珊瑚漸變的斑斕貝殼依舊奪目, 她一襲藍裙, 輝映那片藍色海洋。
畫麵裏別無他人, 她記得那天人很多,估計是等了許久才抓拍到這張照片。
遲羨身材曼妙有致, 擁有數張勾魂奪人的背影照片,在博物館昏暗環境下, 這張甚至都排不上名。可因為是他拍的,是帶著故事感拍的,便賦予了它獨一無二的意義。
她將照片輕輕放回書頁, 把這本看不懂的專業英文書歸至原位。
蟬鳴聒噪, 訴說無盡熱夏。梧桐葉尖順著窗欞擺動,細碎光影**漾, 隻教人迷離。
他們這麽早就認識的話,那在酒吧……
他是因為認出她了才答應?
原以為是萍水相逢拉了個陌生人結婚逃避聯姻, 沒想到他們竟然在十幾年前就認識了。
遲羨覺得不可思議。
齊時妍最近總在她耳邊念叨網絡熱梗“命運的齒輪開始轉動”,遲羨從沒想過會發生在她身上。
難怪他會一口答應。
難怪他剛開始就很配合。
難怪他願意無條件相信她。
曾經所有的疑惑好像都有了答案。
那他是……很早就喜歡她了嗎?
攥著衣角的手已經濕潤,萌生的情緒與擔憂交織在一起,幾近將她吞沒。
距離葉崎失聯已經過去十幾個小時,他還好嗎?到底在哪裏?為什麽到現在都沒有新消息呢?
遲羨能在他家人麵前強裝鎮定,但房間隻有她一人,蟬鳴混雜遠處操場的喧鬧,把她攪得煩亂不堪。
無力癱坐在床邊,她緩緩躺下,陷進清涼還未徹底把熱氣驅散的被子裏。或許還殘留他的味道,又或許隻是錯覺,她已經分不清幻想和現實。
嗡嗡震動的手機將她從思緒裏喚醒。
遲羨猛地坐起身,翻找手機的手都在顫抖。她屏住呼吸,凝神望去,屏幕赫然顯示葉崎的名字!
黑暗深淵隙進一抹光亮,她滑動的手指劇烈顫動,幾乎要看不清近在咫尺的綠色圖標。
“葉崎?”
“遲羨!”
不敢相信與焦急確認碰撞,遲羨在聽到葉崎聲音的瞬間汩出眼淚,大顆大顆砸在被子上,哽咽到一句話也說不出口。
“擔心壞了吧?”從冰川而來的聲音冷冽清涼,他卻將它化成如水的溫柔,“遲羨,別害怕,我沒事。”
“抱歉,讓你擔心了。”
“別哭。”
遲羨和葉薇說了無數遍別哭,這次終於輪到他和她說。
害怕、擔心、焦急、委屈……情緒湧進淚裏,恍若翻騰不止的海浪,一刻也難以停息。
現在還不是哭的時候。
她胡亂抹了幾把眼淚,踉蹌著推開門朝二老的臥室跑去,卻看到他們不知何時已坐回客廳,聞聲正灼灼盯著她。
淚水密如織線,她舉著手機,幾次努力開口,卻發不出任何聲音,隻好拚命點頭。
孟瑾連撲過來緊緊抱住了她,不停抹著眼淚,“好孩子,別哭,別哭。”
葉定拉著妻子的手,亦是老淚縱橫。
葉崎的聲音從屏幕裏傳來,“爸媽,讓你們擔心了。颶風來之前我們撤離到避風灣,沒有信號,和基地失去聯係,現在已經安全了。”
葉定接過手機,“好,小崎,極地氣候複雜,一定要注意安全。”
“放心爸,我會的。”耳邊哭聲清晰可聞,葉崎走到科考站窗邊,“爸,你把手機給遲羨吧。”
他低低的嗓音滿含撫慰,“別哭。”
“遲羨,等我回家。”
自打記事起,她便少有情緒崩潰大哭的時候,可眼淚止都止不住,她窩在孟瑾的懷裏,像得不到糖吃崩潰大哭的小朋友。
葉薇聽到屋外有聲音後也急匆匆跑了出來,一家人緊緊相擁,劫後餘生的恐慌與安寧終於在這一刻全然釋放,他們總算可以鬆口氣。
平靜下來後遲羨才看到新聞。
“我宣布,葉教授就是我的新晉偶像,這也太厲害了吧。”齊時妍翻來覆去看了很多遍新聞,眼眸閃光,拉著她的胳膊連連讚歎,“反應快,智商高,臨危不懼,能在如此惡劣自然災害來臨前迅速找到避風灣,帶領大家撤到安全的地方,這什麽爽文啊。”
“羨羨,你們未來的孩子一定很聰明。”
劇組臨近殺青,遲羨不想因為自己耽誤大家的進度,買了當天最晚一班機票,安撫好二老就匆匆趕到機場。
盡管林蔓再三勸說她可以在家好好休息幾天再回虞城。
遲羨還沒從緊張的勁裏緩過神來,無意接齊時妍的玩笑,“大概什麽時候能到?”
“十二點半吧,回酒店估計快兩點。”齊時妍打了個哈欠,“幹嘛這麽趕啊羨羨,明天回去也來得及,這兩天在拍趙老師的戲,你的安排在晚上了。”
“早點拍完早殺青。”葉崎離開時遲羨沒去送,但她想沒有任何雜念去接他回家,爭取這段時間把工作集中做完。
“也是,回酒店好好睡一覺,差不多再有十天就拍完了,郭導進度蠻快的。”齊時妍見她還有些出神,輕輕抱住了她,“羨羨,都過去了,經曆這一遭,剩下的日子肯定會平安度過。”
所有努力,所有謀劃,到頭來不過尋求平安二字。
夜幕依舊繁星點點,遲羨仰頭,對著最亮的那顆許願,祈禱他在北極能夠日日平安,早早歸來。
緊繃的弦放鬆,遲羨從上了飛機後便開始昏睡,連回酒店的路上都迷迷糊糊,醒來直接化妝去了片場。
靠強大意誌支撐,她這次難得沒發燒,迅速調整好狀態,沒人能看出她這幾天經曆了什麽。
把工作和生活剝離開來,是她一直努力的方向。
八月底的虞城已有了涼意,《南門》如期殺青,拍大合照時,遲羨悄悄斂去眼角的淚水,笑得燦然。
這是她第一次在殺青時落淚。
分不清是因為最後一場重感情戲還是其他。
殺青後遲羨馬不停蹄趕回京城,一刻都沒喘息。寇詩品牌活動、費繡雜誌拍攝、Ek晚宴以及各種拍攝推廣……進組後延後的工作和忙碌的九月趕在一起,她有時忙到隻能在機場等待起飛的間隙吃飯。
但忙碌的工作讓她不再亂想,或許也因為有了期待,再忙遲羨也保持絕佳的狀態,獻寶們每天都有吃不完的路透和物料,大呼天堂九月。
終於,她等到了他的返航。
那日一如出發前晴朗明媚,水墨暈染的澄藍倒映在平靜到沒有一絲波瀾的海麵,賦閑三個月的停泊港終於迎來屬於它的船艦,連鹹濕的氣息都蘊著喜悅。
岸邊圍滿了來迎接的家屬,以及這種場合下少不了的各大媒體。
遲羨穿了身低調的灰色套裝,沒有和孟瑾他們到岸邊迎接,而是站在上次拍攝《科考能見度》時住的酒店的陽台。
“沒辦法,你太惹眼了,蔓蔓姐也是為你好,你們不想公開的話還是要低調點。”齊時妍杵在陽台門邊,“羨羨,葉教授一會兒會來嗎?”
“采訪完應該會。”
“哦對了還有采訪,葉教授可是大功臣,指不定要被拉著拍很久呢。”齊時妍朝她擠眉弄眼,“羨羨,你等得及?”
遲羨背對著她,眼睛始終定在眼前那片汪洋大海,看不到她的表情,甚至也沒注意她在說什麽。
她在心無旁騖等待他的歸來。
其實在酒店不單單是林蔓的意思,連遲羨自己都覺得沒辦法保證見到他還是冷靜的狀態,這個距離剛剛好,既能看到他的模樣,又能不讓自己崩潰。
但她還是低估了他回來的衝擊力。
上午整十點,在全國人民的期盼中,滿載榮光的船艦踏著海浪,徐徐而來。視線盡頭海天相接,像是從地平線下猛然竄出,鮮豔的國旗隨風舒展,在漫天湛藍描摹中國紅的榮耀。
船艦駛來的瞬間,淚意便盈滿了眼眶。
盡管距離停靠岸邊還有很長一段距離,連船艦在視線裏都還隻是渺小的存在,但她好像看到他在朝她揮手,甚至無比確信。
視線模糊而又清晰,她顧不上拭淚,不想錯過他出現後的每分每秒。
遲羨站的位置較高,她看了好一會兒才聽到海岸邊傳來陣陣歡呼聲。鮮花,彩帶,橫幅……所有美好的事物都為迎接他們而來。
北極多年科考未遇到過如此極端的惡劣天氣,他們的歸來被賦予了更深層次的意義。大家在岸邊急急等待,第一時間為祖國英雄鼓舞喝彩。
伴隨不止歇的歡呼,船艦終於停靠岸邊。
數百位科考隊員站在甲板接受屬於他們的掌聲和榮耀,遲羨一眼便在攢動的人群裏看到了他。
離岸邊有段距離,她看得不甚清晰,隻有那抹卓然的輪廓,在陽光下熠熠閃光。
她看他走下甲板,看他接過鮮花,看他和父母擁抱,看攝像機圍在他身邊……看他被人群擁簇,連在空中輕點的指節都寫滿了堅定自然。
她為他驕傲。
齊時妍坐在陽台的藤木椅裏看直播。
“葉教授,聽說您在團隊遇到颶風時及時帶大家撤離浮冰,找到合適的避風灣,請問您是如何判斷的呢?”
“葉教授,您在災難來臨時想的是什麽呢?能和我們分享一下嗎?”
“葉教授,可以聊聊您下一步的科研計劃嗎?”
“葉教授,本次海洋環保監測采用了新技術,可以和我們透露一些內容嗎?”
……
“避風灣是團隊共同判斷尋找的結果,不是我一人的功勞。”麵對一擁而上的媒體,葉崎從容應對,“本次北極科考海洋環境組的成功離不開所有專家學者的通力配合,請各位媒體多多移步,我隻是做好了我的本職工作。”
“其他問題具體會在發布會上一一回答,感謝各位關注我國海洋環保事業的最新發展。抱歉,先行一步。”
“啊啊啊葉教授也太有魅力了吧,光是站在那就足夠吸引人,感覺所有的光都為他而來。”齊時妍壓抑不住內心激動的心情,“而且他好有大局意識啊,不賣弄不搶功,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之前新聞是寫的葉教授先判斷出哪裏適合避風吧?可他一點兒都沒提誒。”
“絕世大好人,又是被葉教授折服的一天,誒他怎麽走了?”
視線裏,葉崎低聲和孟瑾說了幾句,突然毫無預兆走向馬路對側。
遲羨心裏咯噔一下,隨即狂跳起來。
“啊他朝我們這裏來了!”齊時妍驚呼,意識到什麽,騰地站了起來,“你朝思暮想的如意郎君馬上要來了,我先撤了啊羨羨,有事打電話。”
說完她匆匆拿上包離開了房間。
小夫妻三個多月沒見可不得幹柴烈火一番,打擾別人的愛情可是會天打雷劈的。
齊時妍在樓下美滋滋約了個美容按摩,給他們留出足夠的時間和空間。
葉崎的身影從視線裏消失的瞬間,遲羨接到了他的電話。
兩人一時都未開口,沉默的氣息裏藏著萬千思念。
“遲羨,我可以上去嗎?”
“16樓,A17。”
“好,等我。”
她關上陽台門,癱坐在床邊大口喘氣,想把心裏堆不下的情緒全部傾吐出來。
她期盼著,卻又有些莫名的心慌。
門鈴劃破了沉寂,她連拖鞋都沒來得及穿就匆匆跑到玄關打開了門。
闖入眼底的便是她那雙白皙骨感的腳,葉崎蹙眉,摟住她的後腰將她抱起,無奈低訴,“又不穿鞋。”
可遲羨哪顧得上這些,從迎上他那雙疲憊但依舊深邃的眼眸時,她就已經兜不住眼淚了。
她的手緩緩觸碰到他瘦削的下巴,似是不敢相信他此時真的站在她麵前。三個多月沒見,他好像更瘦了,卻又更有力了,隔著輕薄的衣衫,她能感受到他堅實的肌肉,緊緊圈住了她。
指尖輕輕拭去她臉頰的淚水,“遲羨,抱歉……”
話還沒說完,她突然勾手吻上了他的唇。
從葉崎遇到颶風失聯後,遲羨沒睡過一個安穩的覺,冰川轟然碎裂的畫麵日日闖入她夢裏,她每次都汗涔涔醒來,睜眼到天明。
焦慮不安在沒有工作的間隙,直直侵襲了她的全部。
她沒有和任何人說過,獨自在無眠的夜裏默默祈禱。
而此刻,他完好無損站在她麵前,祈禱終於有了圓滿的結果,她壓抑不住內心的激動。
她的吻熱烈急促,毫無章法,像是在拚命確認他的存在。苦澀的鹹味充溢口腔,奪走原本專屬於她的柑橘味道。
葉崎能感受到她無言的恐慌,結束科考返航的每分每秒,他都在期盼能夠早點見到她。
他慢慢回應,試圖安撫她的恐懼。緊緊相擁的安全感再珍貴不過,他吻去她嘴角不停淌下的淚水。
勾到她手指發麻,遲羨才停了下來。淚痕凝在臉上,她抬眸緊緊盯住他的眼睛。
葉崎腳步徐徐,俯身想要把她放在床邊。無奈她拚命勾住他的脖頸,沒有想下來的意思。
他低低哄著,“遲羨。”
“我不。”她拽他更緊了些。
“聽話。”他頓了頓,“時間不早了,我還要回隊裏,有些事情還沒處理完,下午有發布會。”
“又要走?”她貼近他的胸膛,癟著嘴,“可我們才見麵。”
他輕撫她的發絲,“很快,我答應你晚上就回家。”
“那你說話算話。”
“好。”
她從他的懷裏離開,穩穩站在被子上,而後在他鬆手的瞬間,踮腳吻上了他的唇邊。
“我等你。”
陽光透過落地窗,慵懶落在他的肩頭。他被光影追著向前,挺拔卓然。
腦海裏突然竄出書頁裏那張照片,遲羨脫口而出,“葉崎,我看到了你書裏的照片,在海城博物館的貝殼前。你……為什麽要拍那張照片?”
葉崎驀地停下腳步。
背著身子,她看不到他的表情。沉默一點點侵占了兩人的空間,她的心隨之緊了起來。
良久,他緩緩開口。
“遲羨,我喜歡你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