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羨的臉肉眼可見泛紅。
她害羞扶額, 悄悄從指縫窺探葉崎的表情。隻見他神情自若，好像在說一件稀鬆平常的小事。
果然，大大方方承認後, 尷尬的就是她了。
宛若火燒的灼熱感漸漸包圍住了她。好在她戴著口罩，擋住了大半, 屋裏人又多，沒人注意到她細微的神情變化。
準確來說，大家都忙著起哄去了。
“葉教授有眼光啊，我的新晉老公喜歡我老婆誒。”
“遲羨拍的那組科普短片你沒上桌嗎？巨般配, 我天天在超話撿糖吃。不過葉教授畢竟不是圈裏的, 反反複複就幾個視頻, 好遺憾啊。”
“我之前刷到有人看到他們私下同框過, 葉教授的手機壁紙又是遲羨, 他們不會……真的在一起了吧？”
“省省吧, 雖然我也磕得起勁, 但他倆都不是一個圈子的，cp偷偷磕磕得了, 我打賭絕對不可能，輸了請你吃大餐。”
小妹妹, 你的錢包估計要空了……
被這麽多人當眾討論如此私密的感情，遲羨有種斬首示眾的不安和羞恥。她默默挪遠一點，生怕再聽到什麽令她社死的內容。
離她最近的女生看她一直捂著頭, 關切詢問, “小姐姐你沒事吧？是不是身體不舒服？”
遲羨的聲音很獨特，開口肯定會被認出, 但又不好不說話。她啞著嗓子，“沒事, 感冒了，謝謝關心。”
這樣戴口罩也很合理了。
“生病了還來看葉教授呀，有顏又有才的帥哥果然吸引人。”和她同行的女生對上遲羨的眼睛，一時竟有些錯愣，“小姐姐你的眼睛好好看啊，你認識遲羨吧？你們眼睛好像。”
“各位同學，我們今天的提問環節到此結束，再次感謝葉崎教授帶來的精彩講座。下午將由南清大學的徐星坤教授為我們帶來‘海平麵上升的多圈層作用機製與預估’主題講座，請大家拭目以待。”
借著全場熱烈的掌聲，遲羨訕笑，“啊，認識認識，我的榮幸。”
她生怕再多待會被認出，借機離場，“講座結束了，我先走了啊，今天謝謝你們。”
遲羨靈活穿過人群，走到會議樓外努力平複心情。
奇怪，分明問題指向他，可她為什麽會有種掀開秘密的錯覺。
真是邪門。
她前腳剛離開，後腳手機便彈出他的消息。
【跑那麽快幹嘛，害羞了？】
【門口等我，馬上出去。】
腦海自動浮現上屆海洋論壇的場景，他亦是同樣調侃，“遲羨，你臉紅了。”
葉教授的撩撥真是無人能敵。
遲羨邊回消息邊加快腳步，【不要，我先回酒店了。】
講座結束後有個簡單的采訪，葉崎回答完才看到消息，不由失笑。他大步追了出去，果然沒看到她的身影。
他沒回消息，直接撥通了電話，“在哪？”
“我回酒店了啊，不是給你發消息了嗎？”遲羨麵不改色心不跳，實際正躲在離會議樓不遠的連廊看他。
“是嗎？”
葉崎定了定神，突然毫無預兆轉身朝她的方向走來。
遲羨連電話都沒來得及掛，急匆匆便要逃走。
他怎會看她在自己麵前跑掉，輕易便抓住了她的手腕。“遲小姐想去哪？”
這人該不會有透視眼吧，藏這麽嚴實都能看到，而且剛剛分明背著身子。
被抓包的尷尬讓她艱難賠笑，“我沒想去哪啊，走一半發現這邊風景很好就多看了幾眼，你沒覺得嗎？”
葉崎毫不留情戳破，“遲羨，酒店在那邊。”
他指了指反方向。
就不能讓讓她嗎？
遲羨閉眼深吸一口氣，索性破罐子破摔，“我就是故意躲在這裏，有什麽問題嗎？”
她隻顧著找隱蔽的藏身點，壓根沒注意到會議樓前的金屬建築剛好折射出她的影子，不然他怎麽會發現。
“當然沒問題。”葉崎輕輕將她的碎發撩到耳後，“請問我們現在可以去吃午飯了嗎？”
她的肚子極其配合“咕嚕”叫了一聲，遲羨這才想起早上走得匆忙，都沒來得及吃早飯。
難得她無理取鬧，“我要吃火鍋。”
“好。”
“吃川渝火鍋，很辣很辣那種。”她知道他不太吃辣。
葉崎依舊寵溺，“聽你的。”
當然最後他們沒吃火鍋，遲羨不過是接二連三被他戳破後賭氣而已。飯菜依舊是她偏愛的口味，葉崎還特意去隔壁打包了山藥粥。
“下午回雲台？我還能再待一天，陪你回去轉轉。”
“好，現在應該很多果子都熟了，我們可以去附近的小山走走。”遲羨滿臉期待，“還是北方的城市更有秋意，這個時候的山裏最好看了，幸運的話我們還能撿到板栗。”
“我小時候也和爺爺去山裏打過栗子。”
“真的？那你很厲害，我都等落地上去撿，或者去隔壁大伯家一起撿，他力氣很大，打得又快又好。”
“遲羨。”他見她滿心雀躍的樣子，話到嘴邊卻遲遲難以開口。
“嗯？”
“沒什麽。”他夾了一塊排骨放進她碗裏，“多吃點，上山消耗體力。”
她回了一根萵苣，“很好吃，你也多吃點。”
看著她現在舒暢輕鬆的模樣，葉崎感覺之前所有的艱難和隱忍都有了意義。他感謝背後有孟楚的強大支撐，也慶幸自己足夠謹慎，沒有太大閃失。
其他的，來日方長。
雲台並沒有給他們的安陽之行留下遺憾，從城裏開車過去不過一個多小時，到達時剛好過了太陽最曬的時間，他們並排行走到鄉間小路，習習涼風從耳畔拂過，連空氣都氳著野果的香甜。
近幾年多數年輕人選擇出門闖**，村落裏以老人為主，遲羨不必在意會被人認出，可以不戴口罩肆意享受秋天自由的味道。
“與萬物同生息的生活好讓人羨慕，少了很多追名逐利的籌謀算計，隻想該何時播種，澆水，施肥，收獲。”遲羨放慢腳步，向不遠處正在采挖紅薯的老人望去，“如果沒有很高的物欲，像這樣簡簡單單的幸福就已足夠。”
他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等我們什麽時候不拚事業，就找座舒服的小鎮好好待上一段時間。”
“那得猴年馬月啊。”她知道這話也隻能嘴上說說，“一年能有幾次悠閑的假期，已經很滿足了。”
麵前大伯挑著板栗從他們身旁路過，葉崎禮貌攔下，“伯父，方便問問您板栗是在哪裏撿的嗎？”
“你們是從外地來的吧？”他指指身後的山，“山上很多，隨便撿，現在的栗子最好吃了，我們雲台的栗子可是一絕。”
遲羨莞爾，“謝謝。”
大伯瞥了一眼兩人緊緊牽著的手，瞬間意會，“小夥子，這剛采的栗子可渾身是刺，你忍心讓你女朋友去撿啊？這往南走不遠就是城裏，去逛逛街看看電影唄，你們年輕人不都喜歡那些嗎？”
葉崎剛想解釋，遲羨搶先一步，“伯父，是我要來的，小時候來過幾次，很喜歡撿板栗。”
“行，那你們注意安全，別紮著手。”村莊裏的人淳樸熱情，大伯也不意外，“我家就在前麵，晚點可以來家裏，我幫你們煮栗子。”
“先謝謝伯父了。”
山雖不高，但路崎嶇蜿蜒，他緊緊牽著她的手，小心留意腳下。兩邊灌木已有枯敗的跡象，但因為有了毫不吝熱情的暖陽，倒沒有幾分寥落之意。
他們沒有說話，仔細感受自然萬物的存在。
“哇，這麽多——”
翻過一處狹窄的高地，映入眼簾的便是錯落在山間的板栗樹。許是前幾天下過雨的緣故，板栗散落一地，和她記憶裏的畫麵並無不同。
遲羨著急跑去，葉崎在身後細細叮囑，“小心點。”
“知道了。”她對撿板栗很有一套自己的技巧，隻要小心捏住開口的位置，就能很大程度避免被紮到。“葉崎你也來，這裏好多。”
葉崎環顧四周，找了兩根粗壯的木棍，對折做成簡單的工具，“用這個，安全一點。”
“那就沒有撿板栗的樂趣了，我的方法可是很好用的……啊！”話還沒說完她就被旁邊沒注意到的板栗紮了手。
他一副“我就說這樣肯定不行”的表情，卻還是心疼吹了吹她被紮到的手指，“疼嗎？”
遲羨才不承認是自己方法不對，“不疼，剛剛是因為和你說話注意力不集中，我撿板栗很厲害的。”
“好，你最厲害。”
秋天日落早，葉崎算準了不會撿很長時間，才由著她去。不過板栗殼的刺很密集，就算再小心也會被紮到，他已經不止一次看她偷偷甩手。
再一次見她被紮到，他收起袋子，“走了，天黑下山不安全。”
“這麽快，感覺都沒怎麽撿。”遲羨意猶未盡。
“已經不少了。”他舉起袋子晃了晃，“足夠你吃。”
“那好吧。”她從坡上跳下去勾住他的脖子，“謝謝你，今天很開心。”
千金難買她開心，葉崎心情也極好，“走吧，找個地方煮煮吃掉你今天的勞動成果。”
他們本沒打算去之前的大伯家，想著找個餐廳加工一下。但剛下山正巧碰到大伯出門摘菜，推辭不過便應了下來。
“這種剛撿的板栗不甜，曬幾天才好吃，你們摘的放這，今晚吃我們曬好的。你們來得巧，前幾天打的剛好曬得能吃了。”大伯說著進了家門，“慧蘭，家裏來人了，晚上多做幾個菜啊。”
“好嘞，你們坐。”大姐熱情給他們倒水，“飯馬上好了啊，餓的話先吃點果子，上午剛摘的。”
桌上擺著粉嫩的新鮮莓果，遲羨不記得叫什麽名字，小時候吃得比較多。她有些局促，“這怎麽好意思……”
“有啥不好意思的，來了就是客，嚐嚐吧，這果子很甜。”
遲羨拿了一顆，濃鬱的汁水在口腔爆開，比印象裏的更甜。連吃了幾顆，她更不好意思了，“伯父，有什麽能幫忙的嗎？”
大伯也沒和她客氣，“小娃，來幫忙把栗子剝出來，用這個一扭就掉出來了。”
趁她和大伯學剝板栗，葉崎去不遠處的小商店買了些東西。他知道遲羨是極有分寸的人，要讓她白白接受別人的好意，大概率一晚上都會覺得不安。
大伯果然不滿，“你這小夥子，都說了不用買東西，一會兒都帶走啊，添雙碗筷的事。”
葉崎不知低頭和他說了些什麽，大伯勉強收下，“行，一會兒你倆多吃點，上下山挺累吧？”
“還好，這山不高。”
他們撿的板栗並不多，遲羨找到技巧，很快就剝完。大伯盯著她仔細收拾板栗殼，不經意感慨，“小夥子，你這女朋友不錯啊，幹活麻利，長得漂亮又機靈，和那電視上的明星一樣一樣。”
“當然你也不錯，你們真般配啊。”
“謝謝伯父。”
“別看我們雲台地方小，聽我上大學的女兒說，有個很紅的明星祖籍也是這的呢。好像是演電影的，我這歲數不咋看，也不和那年輕人追星。”大伯放下擼起的袖子，“說來我還見過她小時候，水靈水靈的，不像北方孩子。”
“她爺爺就住在上麵，我輩分小，也叫他爺爺。本來家裏過得不錯，逢年過節總能看到他們拖家帶口回來祭祖，不過後來他兒子離婚了，孩子判給男方。”
“可惜嘍，他們小兩口感情不錯。離婚後都是項爺帶著孩子回來，女方每年也都來看孩子，不過也不上去，就遠遠看著，光是我就遇見過幾次。再後來項爺走了，我再沒見過那孩子。現在都不知道長啥樣了，女大十八變啊。”
餘光中遲羨依舊低頭認真清掃板栗殼，葉崎壓低聲音，“伯父，您還能想起其他的細節嗎？比如她媽媽有沒有說過什麽？”
大伯思索片刻，“你別說，還真有……”
“我說老李，你還真讓孩子在這幹活啊？”大姐走到院子裏，見遲羨在掃院子很是不滿，數落了大伯一頓，“人大老遠來的，有你這麽當長輩的嗎？”
她端著熱騰騰的板栗遞給遲羨，“好孩子，讓你大伯收拾，快來嚐嚐，剛出鍋的，保準好吃。”
“謝謝慧蘭姐。”
圓潤飽滿的板栗躺在木籃裏，遲羨挑了個最有眼緣的，仔細剝掉外殼，連裏麵的皮也不放過，迫不及待放入口中。
彎月不知何時爬上樹梢，樹葉尚未落光，掩蓋了大半月色，隻留一抹純白無暇，映在她的掌心。
遲羨覺得這是她吃過最甜的一顆板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