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剛剛和伯父聊什麽了？”
回程路上, 遲羨手裏還攥著大伯硬塞給她的一袋板栗，尚且溫熱，擋住了已有涼意的秋夜。
葉崎始終未挑起話題, 車裏的沉寂令她不安。
“聊今年的收成，還有……”他從那番對話裏抽離, 故作輕鬆，“伯父說你很漂亮，要不是被我搶占先機，他還想把你介紹給在京城工作的小侄子呢。”
“就知道拿我開玩笑。”她總覺得哪裏不對勁, 但又說不出來, “葉崎, 今晚在大伯家, 我有種回到小時候的感覺。”
“小村莊的夜晚好像從沒變過, 一家人吃完飯, 坐在院子裏看看星星聊聊天, 可以漫無邊際，亦能戛然而止。”
在院裏圍坐的畫麵太過熟悉溫馨, 遲羨難以抑製洶湧而來的回憶。
團圓歡樂也曾發生在她身上。
聯想到大伯的話，葉崎被狠狠揪住的心生疼, 他騰出一隻手攥住她裹著板栗餘溫的手，“以後都會是好日子。”
默契沒有挑破，誰都不曾掀開那段往事。
許是一整天都在和葉崎鬥智鬥勇, 又或是下午爬山撿板栗消耗太多體力, 遲羨沒到酒店就沉沉睡了過去。
眉睫輕顫，她睡得並不安穩。
葉崎傾身解開安全帶, 又輕輕將紙袋從她手裏移開，手指相碰的瞬間, 遲羨倏然緊緊攥住了他的手腕。
片刻失神，轉頭入眼便是她緊蹙的眉頭，嘴唇微微張開，他緩緩貼近，清晰聽到她微弱的聲音，“我想回家……”
樹葉簌簌而下，隨風飄搖甩落，薄涼月色映照清晰可見的脈絡，帶走的又何曾隻是回憶。
翌日遲羨醒來，下意識像平時一樣翻身落進他結實溫暖的懷抱，卻發現葉崎並不在**。
渾沌的腦袋瞬間清醒，她取過枕邊的手機，果然有他的留言。
【去買那家你喜歡的小餛飩，人有點多，盡快回。】
她一個電話打過去，卻遲遲無人接聽。
安陽水溪街有家小餛飩店，雖不起眼但鮮香濃鬱，很多人慕名而去，晚了根本吃不上。想到前天路過時排隊的盛景，她猜葉崎要排上好一陣，準備先起床去洗漱。
她剛敷上麵膜，就聽到門被打開。
“醒很久了嗎？”葉崎把手裏的袋子放到桌上，“快來吃，還是熱的。”
“沒多久，我給你打電話怎麽不接呀？”遲羨學乖了，穿好拖鞋才從背後抱住了他。
“可能是人太多了沒聽到，巷子裏信號也不好。”他打開盒子，香氣瞬間氤氳，“買了你最喜歡的鹹蛋黃鮮肉餛飩。”
“好香，麵膜剛敷上，等等再吃，下午回去後你還要去研究院嗎？”
他把一次性筷子掰開，來回劃了幾次確保沒有木刺才遞給她，“應該要，論壇上有些新內容要及時整理出來，時妍一會兒過來？”
餛飩實在香，她等不及先喝了口湯，“我給妍妍發過消息了，這個點她起不來，等出發前才會來。”
“真的很好吃，你也嚐一個。”她主動投喂，不經意瞥見他大衣口袋的信封，“這啥呀，勞務費？”
葉崎咽下才幽幽開口，“哪裏有，都是友情幫忙。”
“那是什麽？”
“徐教授給的科研數據。”
“原來是這樣，好有儀式感。”
遲羨沒在意，摘了麵膜埋頭吃起小餛飩。葉崎手心卻微微滲汗，趁她沒注意把信封放進隨身的電腦包裏，再也沒移開視線。
《胡同》開機時間比預計提前一周，遲羨回京後沒多久就被安排進組。在她定妝的第二天，葉崎飛往美國。
“勞模，您真是勞模，今年第三部 了。”在去片場的路上，跟著早出晚歸的齊時妍又困又累，“一年到頭都住劇組，葉教授沒意見啊？”
這部戲在京城取景，遲羨直接住在家裏。早上葉崎出門時，她還磨蹭了他好一會兒。分別總是令人難過，哪怕她們已經在一起有段時間。
遲羨話裏還有幾分賭氣的意思，“有什麽意見，他不也飛去美國忙工作了嗎？”
“葉教授又出國了啊，怎麽感覺他好像剛從北極回來不久？科研人果然忙碌，感覺他和小時候想象中的科學家很像。”齊時妍見她心情不算好連忙轉移了話題，“羨羨，開拍第一場戲就和趙老師搭，緊張嗎？”
不得不說齊時妍“是會安慰人的”。
趙荀在圈裏出了名演技好要求高，和他搭戲演員無不心驚膽戰，年輕演員被說哭也是常有的事。但也正是如此，他的作品質量都很有保障。
昨晚遲羨為了短短兩句詞整整練了一個小時，不斷調整語氣狀態，最後還拉著葉崎一起對戲，害得他無奈吐槽分開前的最後一晚還在忙工作。
齊時妍不說還好，一說她的心瞬間狂跳，連呼吸都急促起來，壓根沒空再去想葉崎出差這事。
“齊時妍你沒話說可以閉嘴。”
意識到不妥，齊時妍比了個封口的動作，到片場之前都沒再說話。
這場戲卻出乎意外順利，拍完趙荀甚至還拍了拍遲羨的肩膀讓她繼續加油。
“能被趙老師認可不容易啊，羨羨你演技又進步了。”齊時妍朝她豎了個大拇指。
遲羨鬆了口氣，算是開了個好頭吧。
“羨羨姐，薇薇說有急事找你，打了好幾個電話。”姚然把手機遞給遲羨，“我感覺她狀態不太好，都快哭了。”
遲羨心一驚，“有說什麽事嗎？”
“沒呢，我看你拍完就趕緊先告訴你。”
遲羨急忙撥了回去，“怎麽了薇薇？”
對麵瞬間嚎啕大哭，斷斷續續的聲音傳來，“怎麽辦羨羨姐，我，我把浩宇哥上次拍的宣傳物料弄丟了……嗚嗚嗚。”
“薇薇，你先別哭。”遲羨試圖讓她先冷靜下來，“沒有備份嗎？內存卡也沒有？”
“內存卡出了點問題，之前彤彤姐讓我拷出來備份，我，我忘記了。”
大致明白是什麽事，遲羨安慰道，“不是什麽大事，薇薇，別哭，下次注意就好。”
“真的沒事嗎羨羨姐？”葉薇說話一抽一抽，“可是今晚要發……”
“彤彤姐那肯定還有別的物料，別擔心。”
好說歹說葉薇才止住哭泣，離下場戲還有點時間，遲羨思索片刻，給薑浩宇打了個電話。
“呀，姐終於得空給我打電話了？讓我猜猜是不是來問薇薇的？”薑浩宇剛拍完廣告，擰開某功能飲料狂喝幾口放在桌子上，“沒啥事，和品牌要了點花絮，一樣發。”
語氣頗為寵溺，“我都和薇薇說了沒事，她還是去找你了，沒打擾你拍戲吧？”
雖說安慰葉薇沒事，但有的物料丟了確實很麻煩。“沒有，這兩場沒我的戲份，倒是給你添麻煩了。你還在京吧，得空姐請你吃飯。”
薑浩宇也沒和她客氣，“好啊，也挺久沒聚了，我帶上薇薇。”
“行，那不打擾你工作了，改日見。”
薑浩宇收起手機，剛拿起飲料，突然想到什麽，擰上瓶蓋朝休息室走去。
葉薇蜷縮在椅子裏埋頭工作，時不時傳來斷斷續續的啜泣聲，全無平時大大咧咧的樣子。
意外丟失的物料是伯倫的直拍視頻，本來是為了和官方視頻呼應，拉高熱度。伯倫雖不比高奢影響力大，但畢竟也是不錯的輕奢，給薑浩宇加成不少。
高彤礙於遲羨這層關係，不好直接找葉薇，轉頭把薑浩宇說了一通。好在當時品牌請的攝影師和他關係不錯，他又去要了不少官方沒用到的視頻，七拚八湊剪了個視頻出來。
很是曲折。
但他看著麵前這個忍著淚努力工作的小姑娘，卻一句責怪的話都說不出口。
當初遲羨問他能不能讓葉薇來做宣傳時，他隻當順個人情，就算不行也可以丟給公司來做。葉薇活潑開朗，他覺得帶個開心果在身邊調節氣氛也不錯。可慢慢接觸下來發現她卻極要強，每次工作都力求完美，就算熬大夜也從不喊累，倒讓他刮目相看。
懷疑化成信任，也許還有別的情愫，他難以確定。
思及此，薑浩宇走到葉薇身邊，抽出紙巾遞到她麵前，“別哭了，沒事。”
眼睫還掛著淚珠，她盯著紙巾，緩緩對上他的眼神。
溫柔的氣泡在空中飄浮碰撞，迸射出無數晶瑩清透的水珠，在光影的暈染下幻化成無色斑斕，悄然氳滿了整個房間。
……
有和趙荀那場開了好頭的戲，《胡同》的拍攝比遲羨想得要順利不少。故事設定在90年代，很多事她都親身經曆過，加上和老戲骨交流學習，她對角色心理的把握比之前更有力度。
當然，這一切也離不開孟瑾和葉定講述的加持。
“晚上回家吃飯了？”
昨夜疾風驟雨，梧桐葉鋪了一地，橙黃葉緣被乍然秋光繪上了金邊，入目盡是濃秋。嫋嫋咖啡繚繞，葉崎坐在咖啡廳窗邊，盯著桌上的信封許久，遲遲沒有拆開。
“媽和你說了？片場剛好在附近，就直接過來了。”遲羨倚在床頭，算了算時間，“你那邊是早上吧？吃飯了嗎？”
“剛吃。”
“媽做了好吃的芋餃，可惜你沒在，錯過美食啦。”遲羨還沉浸在聽完故事的興奮狀態，“剛剛爸媽給我講了不少京城舊事，很多都和劇本吻合，我又學到了不少。小時候沒在胡同裏住過，雖然對劇本大致的走向很熟悉，但感覺對喬喬的角色刻畫不是很到位……”
她一一敘述自己對角色的理解，對麵卻遲遲沒有回應。遲羨停了下來，“葉崎，你有在聽嗎？”
“我在。”
“那你怎麽不說話，是遇到什麽事情了嗎？”
熱氣散去，綿密的浮光凝在杯壁，葉崎盯著那層深咖色的漩渦，努力將注意力放到她的話上。
“沒事，我這邊工作結束了，大概後天傍晚能到。”
“真的？比你說的早了幾天呢。”遲羨翻出通告，眉眼雀躍，“後天我下午三點就收工了，我和小橘子在禦華府等你。”
“好。”他頓了頓，“遲羨，我很想你。”
她沉浸在他要回國的喜悅裏，連最後一絲懷疑也消失不見，“我也想你。”
那天陽光依舊很好，深邃的藍與明媚的橙輝映，專屬於深秋的畫卷平鋪在麵前，用盡了顏料。
最後一場戲收工，遲羨馬不停蹄趕回家。
“嘖，這就是婚姻的魅力。”齊時妍盯著她匆匆離去的背影，把手搭在姚然肩膀，“然然，我們被拋棄了。走，姐請你吃飯，心碎單身狗抱團取暖。”
遲羨沒理會她的調侃。
葉崎五點才落地京城機場，下班時間路上最堵，她估計他到家最早也要七點了。時間上倒是不急。但她心血**想親手做頓晚飯給他吃，廚房小白可不得早早準備。
遲羨把門口提前預定好的肉菜拿進廚房，翻開提前找好的菜譜，把iPad支在旁邊準備大幹一場。
她想得十分完美，荷塘小炒、番茄炒蛋、可樂雞翅，再來個排骨玉米湯，三菜一湯，色香味俱全，擺盤也會很好看。
但這一切也僅僅停在想。
遲羨天真以為隻要有菜譜，照著步驟來大差不差總能做出來。而且她平日看葉崎做飯，半小時拿下三個菜完全不成問題，早就把她是廚房殺手這事拋在腦後。
輕敵的結果就是，她盯著第三個被煎糊的雞翅懷疑人生。
“啊切——”
小橘子狂打幾個噴嚏，不滿跑到角落裏舔毛，嚇得遲羨連忙打開了窗戶。
算了，世上無難事，隻要肯放棄。
術業有專攻，遲羨思索一番，決定放棄可樂雞翅這道菜，好不容易磕磕絆絆才把剩下兩個菜炒好。她找了幾個葉子點綴在盤子周圍，才勉強能看得過去。賣相是差了點，口味嘛……
也沒好到哪去。
她放下筷子，心情沮喪。
廚房殺手果然不是虛名。
認清現實，放棄幻想。指針已接近六，遲羨終於認識到自己不是做飯的料，也不想再浪費其他食材，索性打開某軟件點了他們常吃的一家外賣。
放下手機環顧四周，廚房一片狼藉，她長長歎了口氣，慢慢收拾起來。
沒過多久就響起了門鈴聲。
外賣這麽快就到了？
遲羨連圍裙都沒來得及摘，匆忙跑到門口，她還想在葉崎回來前好好擺個盤，就算是外賣也得有點儀式感。
她興衝衝打開門，“您好，是我的外……葉崎？”
熟悉的身影旁，站著陌生卻又有些熟悉的另一個身影。
話哽在口中，遲羨愣在原地。
電梯“叮——”一聲打開。
“901的外賣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