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還是一如既往地疼愛自己,但疼愛中帶著順從;姐姐、姐夫與自己更多談論的是公事,就像是兩個部門的領導一樣,彼此有了一點點客氣;楊陽每晚還是與自己一同睡在飛艇上,但是白天,經常是一整天一整天地不見麵,白天,張一凡盼著能夠見到楊陽,可是好容易在晚上彼此有了時間見到了,兩人之間卻好像有了一絲疏離。
孩子呢,已經不依戀自己了,他有他的玩伴,他的世界,他對自己的母親充滿了崇拜,是的,他不再摟著張一凡的腰向她耍嬌,他隻是崇拜地望著他的母親;而自己的小姨、表弟、表妹們,在自己的麵前就是討好的、謙卑的微笑。
張一凡感到從來不曾有過的孤寂。她再次想起了“他”的話,那個空間創造者的話:我,竭盡畢生的財富,創造了這個世界,可是,整個世界拋棄了我。你得到了它,是幸還是不幸?
張一凡不願意想這個問題,可是,每天巡視時隻有無邊無際的黑夜與孤寂時時相伴,越不去想,這個念頭越不斷地出現在腦海裏,很多時候,張一凡都是讓智腦駕駛著飛艇,自己默默地站在飛艇前,看著自己的家鄉,黑暗、頹敗、荒蕪,心更是一點點地沉下去。
張一凡越來越願意回憶過去,她將過去的相片、家人的錄像、包擴自己婚禮的錄像都拿到飛艇上一遍遍地看著,隻有在看到這些的時候,她的心情才會平靜,臉上才會浮現出安寧的微笑。
每天上午巡視結束,張一凡都會接到李修潔的例行問候,他代表的是撫源市的軍方,語氣還是那樣溫和,張一凡能想象到他的表情,兩人間的對話都是淡淡的,一句二句就結束了,放下通話器,張一凡常有一種悵然的感覺。
外界漸漸有了新的消息,科學家已經研究出黑雲裏的能量,通過儀器測試,黑雲完全可以替代煤、油,經過過濾提純壓縮,氣態的黑雲完全可以壓縮成液態的,而且,一升壓縮後液態黑雲蘊含的能量遠遠超過了一升石油,最主要的,它不必再分解,可以直接為設備提供能量,他們為黑雲正式命名為“晶能”——氣態晶、液態晶、固態晶。
但是,科學家們努力地想將液態的黑雲壓縮成固態的試驗卻是一次次的失敗,於是,他們不得不承認大自然的奇跡,老鼠和蟑螂竟然能夠吸收黑雲的能量,通過自身的變異,將能量聚集起來,形成晶核——固態晶。
晶核內能量太穩定了,科學家們還沒有找到使用它們的方式,隻能歸結為奇跡,為了未來著想,有人提出了養殖變異生物的概念。
這裏涉及到一些技術上的難題,變異老鼠因為體型的過度龐大,牙齒的尖利程度不如變異蟑螂,即便這樣,普通的鋼筋也困不住它們,更何況變異蟑螂了,並且,喂養它們也是一個難題,人類尚且吃不上肉食,哪有餘糧去喂養它們?
於是,晶核作為備用能源實行了軍管,任何個人不得以任何方式囤積晶核。事實上,這一點不用說,也沒有哪一個普通人有膽子私自存儲晶核,他們既沒有晶核的來源,也不了解晶核的秘密,晶核對變異生物的強烈吸引的傳說更讓普通人懼怕不已。
晶核的存儲也是一個巨大的問題,鋼板、混凝土都不能阻止晶核對變異生物的召喚,尤其是進化期的晶核,儀器就能探知它們能量的波動。科學家們嚐試了很多東西,最後,試驗到貴重金屬,發現隻要薄薄的一層白銀就可隔絕藍色晶核的能量外溢,紅色的晶核就得黃金了,國家的黃金白銀儲備立刻派上用場,軍隊也開始收集各大商場的首飾。
張一凡猜想到政府了解了晶核的價值,因為錢上校在旁敲側擊自己可否在空間內養殖變異生物。張一凡早就對晶核麻木了,再多的晶核也沒有了感覺,空間內的財富在以幾何級數增長著,看著晶核,張一凡發現,自己寧願用所有的晶核換取從前,換取黑暗末世前的時光。
每天巡邏的範圍也擴大了,不僅僅東北和京城,漸漸擴大到整個長江以北,長江以南,一天換一個省,有時候,一天就能巡視大半個Z國。有幾次,飛艇飛過天池附近,天池的上空如墨般濃黑的黑雲翻滾著,仿佛天池還在向空中噴射著某種神秘的物質,張一凡靜靜地凝視著翻滾的一幕,仿佛那就是自己的思緒。
張一凡在家人麵前小心地隱藏著自己的情緒,也盡量減少與軍方麵對麵的打交道,不得已見麵時,臉上總是淡淡的,不帶有一絲情緒。但是,不管外界變化成什麽樣子,生活還要繼續。
空間內的別墅竣工了,三層的小樓,一個柴油發電機供給別墅所有的電能,一樓左手是個大廚房,廚房內各種配置齊全,緊鄰著廚房是個大餐廳,正中是客廳;右手是個電腦室兼書房,衛生間,還有很大的陽台,可以在外麵聚餐。
地下一層是一個大的健身房,可以打乒乓球、台球,不過張一凡覺得它最終隻能做個儲藏室,室外那麽好的條件,誰還願意到地下室呆著啊。
地上二樓安排四間臥室,父母和一凡、一萍各占一間,兩個孩子占一間,每個臥室都有一個大浴室,三樓是客房,小姨一家暫時住著。
所有的房間都裝修好了,所有的家具都擺在父母指定的位置,一萍的房間是自己布置的,一凡的房間是楊陽布置的,看到父母開心,家人開心,張一凡就滿足了。
隻是,張一凡忽然發覺,自己成了這幢別墅的客人。躺在別墅內臥室的**,張一凡不知道該不該將這裏當成家。
再次巡邏時,張一凡偷偷地將意念沉入空間,上午,父母會和孩子一起采擷新鮮的蔬菜水果,然後開車去安全島看看,中間也會到楊智楊勇的農家小院看看,下午,就和小姨、姨夫打麻將,要不,就到湖邊坐坐,談論著過去、現在,想象著未來。
一萍和董誌鵬還有楊陽一大早就到安全島,傍晚才回來,他們忙碌而充實,在幸存者間顯得那樣的自信。他們的身旁總是一堆人,每個人都用敬仰的目光注視著他們,每個人都希望自己引起他們的注意,其中,不乏年輕的女孩。
在楊陽的身邊,張一凡看到了小周老師的身影,她的臉上沒有了過去那種歡快的笑容,雖然她總是微笑著,但眉宇間隱藏著淡淡的憂愁,她變了,不再是那個活潑的,歡快的,有著銀鈴般笑聲的小周老師了。
安全島上,不知何時出現了學校,幼兒園,雖然還是露天的,也沒有課桌椅,但是,孩子們每天都有秩序地集中在一起,做著自己兒時做的遊戲,開心而快樂,張一凡在其中看到了自己的兒子和外甥的身影,他們跑著、笑著,那樣的快樂。
在安全島外,張一凡看到了同自己一樣孤獨的許文強,他坐在那堆替換石的最高處,身後就是他的飛船,他不曾看一眼自己的飛船,就那樣一動不動地坐著,仿佛一座雕像,注視著遙遠的歡樂。
很多時候,都是飛艇的智腦在忠實著執行著命令,毫不留情地射殺著襲擊城市的變異生物,而張一凡隻是懶散地坐在飛艇上,將意識沉入空間,同許文強一樣凝視著遠去的歡樂。
張一凡學會了吸煙,學會了喝酒,學會了麻醉自己。
有時候,張一凡也會默默地問自己,後悔嗎?真的後悔嗎?張一凡不知道,但是,如果時光真的能夠倒流,自己的作法真的會有變化嗎?
張一凡進到空間的時間變少了,即使進去,也是和自己養殖的動物在一起,張一凡覺得自己變得殘忍了,常常快速催生出一批批的雞鴨牛羊,給父母,也給安全島的人,更多的送給外邊。
沒有人注意到張一凡的變化,父母害怕打擾張一凡的大事,姐姐和丈夫有自己的事要忙,許文強,隻要你不去找他,他永遠不會去找你。
通話器裏,永遠是請求,請求物資、請求殺滅入侵者、請求巡視……每個人都把張一凡當做超人,她擁有普通人永遠無法擁有的一切,她怎麽會不快樂?
是的,張一凡擁有普通人永遠也無法擁有的一切,但是,她失去了歡樂。
孤獨地坐著,摩挲著手裏的項鏈,凝視著黑漆漆的眼窩,那裏,生命無聲無息消亡的地方,竟能蘊藏著一個世界。張一凡不斷地想起那個歎息,那個許文強嘴裏的“他”,“他”是否也曾有過自己的這般孤寂、無奈?
還有那個空間的製造者,最終消散的最後一縷靈魂,他,又經曆了什麽?他將這個世界裝在這個骷髏頭裏,是否是一種寓意,寓意著財富如骷髏,紅顏如骷髏,世間萬物都會如骷髏般,最後灰飛煙滅。
將骷髏頭緊緊地合在掌心,抵在額頭,張一凡默默地閉上眼睛,既然走到這一步,就繼續地走下去吧,紛亂的心,終究會歸於平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