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三,春日遲遲,暮影離離,暖閣外頭的白殘花開得正好,一簇一簇的壓了下來,花朵兒如蜀機錦彩般驚豔。清新的花香沾染了青草的苦澀,化作濃烈的氣息,被春風送入暖閣中來,撲撲灑灑,熏的人滿頭滿臉都是,別是一番滋味。

暖閣裏,閆素素正躺在紫檀木梨花雕紋躺椅上小憩,身後,響起了一陣輕微的腳步聲。

“明月!”不必看人,隻需聽腳步聲,閆素素便知道來者何人。

明月輕笑一聲:“吵到你了,王妃?”

“沒有,本就沒睡著,他來了嗎?”

“還不曾,王妃,王爺托人捎信回來,今兒個午膳和晚膳都不回來了,許晚上也回不來。”

“恩,知道了!”閆素素並不想過問元閔翔所為何事,她有他的事業要做,她隻管衣食無憂默默支持便可。

倒是明月,見閆素素不問什麽事,嘴巴就癢癢的,非說不可:“拓跋王子又來了,邀了王爺小聚。”

“恩!”閆素素依然應的隨意,也不問拓拔岩正月裏才回去的,怎麽又過來了。

她的性子本就這麽淡,這一個月的完全閉關,念的佛經多了,個性更加的淡漠起來,隻要不屬於她管轄範圍內的事,她都不想費這個心裏勁兒去關心。

明月這回不光是嘴巴癢癢了難受了,心都癢癢起來:“主子你就不想知道拓跋王子回來做什麽嗎?”

“不想!”閆素素幹脆的回答,簡直是對明月的打擊。

明月向來愛說,碰上閆素素這麽個沉默寡言的主子,當真如同坐老虎凳一樣,是種煎熬。

她雖然努力克製了自己聒噪的個性,不想惹閆素素討厭,但是今朝還當真是忍不住,隻因為心裏憋著拓跋岩帶著三個美女進朝覲見,意欲將三個美女分別賜給元家三兄弟的消息,會把她生生憋死。

也不管過於啾啁會惹的閆素素不高興,她直接開口:“其實,拓跋王子今天還邀請了皇上和秦王爺,她從蒙得兒帶了三個絕世美女來,要分別獻給皇上,我們家王爺和秦王爺。”

閆素素本是慵懶的蜷著的身子,微微一僵,下一刻,嘴角卻是勾起了一個淡淡的笑容:“怕王爺要浪費拓跋王子的一片好心了。”

明月不知道元閔翔和閆素素之間的約定,自然聽不明白閆素素的話中的意思。

還很替閆素素不高興道:“這拓跋王子也真實的,明曉得王爺和王妃新婚燕爾,感情好得不得了,居然在這個時節賜給王爺一個女人,這不存心惹您不高興嗎,即便他是一番好心,或者是為了兩國的友邦交好考慮,也可以挑個別的時節。”

閆素素冷笑一聲:“明月,你知道你這番話我若是傳給了那拓跋王子聽到,會定你個什麽罪嗎?”

一句冷然的聲音,激的明月猛然醒悟,她知道,自己又惹了閆素素煩了。

“王妃,奴婢以後會謹言慎行的。”

閆素素懶懶的對著明月揮揮手:“出去吧!”

明月趕緊告退,到了門口,大大的鬆了一口氣,對著門內做了個鬼臉,碎碎念道:“這麽悶的性子,和王爺還真是天生一對。可憐我說什麽都是煩。”

“怎麽了?”一個溫潤的聲音,自左後方傳來。

“蝶大人!”明月忙住嘴,回身諾諾的給對方請安,臉頰緋紅一片。

每次蝶穀仙來,都是她最為期盼的事情,雖然對方戴著麵具不知容貌如何,但是明月想,那麵具後,必定是一張比王爺和秦王爺還要好看的臉。

那種如同芍藥花,出彩卻不張揚,又好似荷花,高潔卻又不難親近的俊臉

蝶穀仙笑道,溫柔如這和煦春風:“說了直呼我姓名便可,我未入仕途,不必大人大人的稱呼我。”

“奴婢不敢,若是蝶大人不喜歡奴婢這般稱呼你,那以後奴婢喚你蝶公子可好?”

怎麽的,也比蝶大人強。

蝶穀仙微微點點頭,算是讚同了這個稱呼。

隻因為這麽小小的認同,就叫明月歡喜起來,本在閆素素那遭了的不快,這一會兒盡數消散在蝶穀仙溫暖的笑容裏,語氣也是變得明朗歡快了許多:“蝶公子,你要喝什麽茶,奴婢這就去給你準備。”

“隨意變好!”蝶穀仙溫和一笑,叩響了門扉。

閆素素早就聽到了門外蝶穀仙和明月的對話,所以聽到敲門聲,她直接就應道:“進來。”

蝶穀仙推門而入,步入了房間,房門就由著打開著,為了避嫌。

畢竟就算是借著看病的由頭,孤男寡女關門同處一室,也有不妥,為了閆素素的名聲考慮,他每次過來,都會把大門洞開,不藏任何一絲秘密和曖昧。

閆素素已經自椅子上起身,看到蝶穀仙,她輕笑一聲:“來了?”

“恩,這幾日怎麽樣?”

“你也知道我不喜歡給自己看病,你幫我瞧瞧吧!”說著,閆素素伸出手,放到了躺椅的扶手上。

蝶穀仙無奈的笑道:“就這麽點小寒症,非要從冬天留到現在孝順我,你待我可真是不薄啊!”

閆素素也笑:“嗬嗬,這不是孝順你,而是找點事給你做,省的你整日閑著。”

“你怎麽就知道我閑著了?”

“猜的!”也因為閆素素從未聽蝶穀仙說忙過。

蝶穀仙指尖搭上閆素素皓腕,有報複的用力一掐,道:“再閑,也閑不過你。”

說罷,放鬆了力道,認認真真的給閆素素號起脈搏來。

少頃,他鬆開了閆素素的手腕,故作沉重的搖頭道:“這病入膏肓了,無藥可治了。”

閆素素怎會不知他是在逗自己,是以也配合道:“啊呀,那可怎麽辦?”

“坐吃等死。”

“那敢問大夫,我還有多少日子?”

蝶穀仙支著單手,扣著下巴,做深沉狀:“不好說,最多,隻有七八十年的光景了。”

閆素素撲哧一聲笑了出來,這個人啊,總能給她帶來輕鬆愉快的好心情。

“隻有七八十年了啊,那我可怎麽辦,我還沒有活夠呢!”

“替自己節哀吧,看在你這般可憐的份上,我可以滿足你一個願望,說罷,這七八十年的時光,你想怎麽過?”

“可以怎麽過?”閆素素笑道。

“這自然要看你了,平平靜靜或是轟轟烈烈,都隨你選擇。”

閆素素做思考狀:“這我可要好好的考慮考慮,畢竟隻剩下七八十年了,光陰有限啊。”

正和蝶穀仙逗著玩呢,明月進來奉茶了,打算了這輕鬆愉快的小玩笑。

“王妃,蝶公子,奴婢給你們泡了一盞梅子香。”

梅子香是初冬時節才開始采摘的茶葉,大抵同現代的凍頂烏龍,閆素素平素裏最愛喝的茶,便是梅子香,明月這是逢迎了閆素素的喜好。

蝶穀仙取了一盞茶,放到手心細聞一陣,隨後送到了閆素素手裏:“依我看,這餘下的七八十年,品茶賞月,笑看雲舒,閑聽冷雨,才是最適合你的過法。”

“還是你了解我!”閆素素仰頭豪爽的飲盡杯中香茶,對蝶穀仙莞爾一笑。

知己難尋,閆素素此生有蝶穀仙這麽一個知己,也算足矣。

而更讓她慶幸的是,這這個男女授受不親,婚後女人就隻能圍繞著丈夫一個人轉圈的時代,元閔翔非但許了她一生一世一雙人的承諾,也給了她足夠的自由去交友。

至少對於和蝶穀仙的交往,元閔翔從未發表過什麽反對的態度。

明月上完茶後,識相的退了下去,侯在門口,看著明月緋紅的臉頰,閆素素戲謔道:“你還當很是個萬人迷,我家這丫頭就叫你迷的七葷八素的,每次比我還期待你來。”

“不過是因為我戴著一張麵具,覺得我神秘罷了。若是我把這麵具摘掉,露出那一張醜顏來,估計早就把這些姑娘丫頭們給嚇跑了。”蝶穀仙自我揶揄的笑道。

閆素素給他滿上了茶,也給自己重新添加了一杯,看著窗外的白殘花,感慨道:“又是一年春來到。”

蝶穀仙呷一口茶,接道:“滿庭落英熏浪濤。”

倒是應景,將那大簇大簇浪花一樣的白殘花描繪的恰到好處。

“今年的天暖,白殘花居然開的這麽早,估摸著到了七月份光景,這花就凋謝了。”

蝶穀仙笑道:“雖然開的早,卻依舊爛漫。百丈白殘枝,繚繞成洞房。密葉翠帷重,濃花紅錦張。張著玉局棋,遷此朱夏長。香雲落衣袂,一月留餘香。這白殘花香氣濃鬱,閔翔是極喜歡的,所以才會滿院子的都種了白殘花。”

“他喜歡的花還不少。”

“是,他也喜歡梅花,梅花清雅高潔,迎寒獨香,雖然獨孤,卻是鐵骨錚錚。和閔翔的個性倒是有幾分相像。”

“嗬嗬,你對他倒是挺了解。”

“自然!”蝶穀仙笑道,“以前未曾告訴你,是因為知道你一直都不中意他,怕你因為不喜歡他,波及到我身上,影響我們之間的感情。其實,我和他相識已久。”

“那也不怎麽見你和他罩麵!”閆素素記憶裏,並沒有太多元閔翔和蝶穀仙的交集。

蝶穀仙笑了起來,嘴角彎彎,很是迷人:“君子之交淡如水,你不知道嗎?對了,今日怎麽不見他,他不是應該已經下朝了嗎?”

“有應酬。”閆素素回道,“拓跋王子邀的。”

“哦!”蝶穀仙隨意的應了聲,沒有和閆素素深究這個話題,他的性子,很閆素素是極相像的,都是那種事不關己就不想多管閑事的那種,也不會八卦的去探究別人的秘密,追問別人的行蹤。

因為七層相近的個性,是以閆素素和他才能這般交好。

“你送我的原矛頭蝮,前幾日破土而出過了,許是感覺到了春天的氣息了。”

“這可得看緊了,莫叫那小東西逃跑了,教給你的養育方法,你可記下了?”

“自然!”

……

一個上午,都在兩人的閑聊之中度過,閆素素和別人向來話不多,隻和蝶穀仙,若是有話題,可以聊許久,即便是沒有話題,隻是靜靜的對坐著,也不會顯得冷場。

不知不覺到了午膳時間,明月進來打斷了兩人,來問午膳如何安排,閆素素要留蝶穀仙用膳。

不想蝶穀仙卻推說有個病人在等著自己,叮囑了閆素素依舊吃自己開的藥,然後足下輕點,翩然離開。

元閔翔果然沒有回來吃午飯。

甚至晚飯也不曾回來。

閆素素記得明月說了,可能晚上也不回來了。

閆素素吃過晚膳,也沒有等他,徑自洗漱了一番上床。

這個沒有任何娛樂活動的時代,練就了閆素素良好的作息習慣。

睡到半夜,感覺到房間裏有悉悉索索的動靜,閆素素瞌睡朦朧的睜開眼睛,沙啞著聲音問了句:“回來了!”

沒有回應。

閆素素以為元閔翔沒有聽到,便稍微清醒了一下,提高了點聲音:“回來了!”

這次,非但沒有回應,連悉悉索索的聲音都停止了。

閆素素一個警覺,不動聲色的睜大了眼睛,借著琉璃窗戶中透進來的黯淡月色,微微偏過頭,朝著房間裏望去。

黑暗之中,隻見一道黑影一閃而過,帶起一陣急風,隨後,東邊的窗戶被打開,那個黑影一個魚躍,縱身跳出了窗戶。

閆素素的瞌睡,都醒了。

“來人呢!”她急急起身,披掛了一件披肩,對著門口喊道。

一般門口總會有一個丫鬟侍寢,不是明月也會是別人。

聽到閆素素的聲音,門口很快響起了回音:“王妃,怎麽了?”

閆素素踱步至桌邊取火撚子點亮了燈,然後轉身打開了房門,對門口的丫鬟道:“進賊了,趕緊去找何護院。”

“啊,進賊了!”那丫鬟驚了一跳,身子不由的瑟縮了一下。

“快去!”閆素素命令道,雖然心力也有些緊張,但是麵上卻是鎮定。

那丫鬟驚醒過來,忙應了聲,下去叫人,閆素素回了房間,走到東麵洞開的窗戶邊,忽見窗戶上掛著一塊天藍色的帕子,她取過一看,好看的眉心,緊蹙了起來。

隻見帕子上繡著一隻黑色的老鷹,而老鷹的下方,清晰的繡著兩個蒼勁有力的大字:“肖遙!”

難道,是他!

隻是這個時候,他怎麽會夜闖閔王府,他是來偷東西的?不像,即便已經忘記了他的長相,閆素素悠然記得他身上散發出來的那種如蓮花瓣高潔的氣質。

那樣一個人,怎麽會做梁上君子這樣可恥的行為。

難道是來刺殺的?

若當真是來刺殺的,那他刺殺的肯定是元閔翔不會是自己,但如果是來刺殺元閔翔的,怎麽可能沒有調查清楚元閔翔今天不在閔王府。

閆素素手心緊緊的拽著帕子,目光朝著房內逡巡一番,很快發現,梳妝台有被動過的痕跡。

她上前,打開那個明顯被移了位置的梳妝盒,一看,裏頭居然是一張紙。

很快,丫鬟領著何護院進來,閆素素不知出於何種心思,下意識的把帕子和紙片一起塞入袖袋中。

“王妃,你沒事吧!”

閆素素扯扯嘴角,搖了搖頭:“沒事,那人……往這個窗戶逃匿了。”

知道是任肖遙後,閆素素不再用“賊”字稱呼他了。

何護院很快領著眾人去追,留下來連個丫鬟貼身伺候閆素素,而兩個丫鬟則是守在門外。

“王妃,您別害怕,裕管家已經派人去請王爺回來了。”

閆素素淡笑一聲,點點頭:“恩,你們兩就在屏風外守著吧!”

說罷,她脫下了外頭的披風,重新窩回了**。

一上傳,她就擰著眉頭從袖口裏取出了那張紙片,紙片上,熏著丁香花香,一打開,香氣撲鼻而來,閆素素翻了三折,才打開紙片,紙片上,居然沒有任何的字,隻是一片空白。

閆素素不解,是送錯了,還是怎麽了,怎麽會放一個空白的紙片在自己的首飾盒了?

這一夜,元閔翔提前回來了,因為家裏遭賊,王妃受驚,拓拔岩自然也不能留他,命了快馬送他回家。

元閔翔回家的時候,閆素素還在**發呆,整張**,都彌漫著一股淡淡的丁香花香。

元閔翔開口的第一句不是緊張的:“你沒事吧,沒嚇著吧!”

而是:“哪來的花香?”

直到他開口,閆素素才還神:“啊?”

“一股子丁香花香,哪裏來的?”

舉起手裏的紙片,閆素素本以為是任肖遙留給自己的字或者話,怕被人發現了,以為她和任肖遙之間有什麽貓膩,引發不必要的誤會,所以方才要偷偷藏起來。

現在既然隻是一張空白的紙片,她也就無所謂拿出來:“那個人留下的!很香。”

元閔翔接過紙片,臉色一緊,道:“多聞無益。”

說罷,就要丟,閆素素鬼使神差的不知為何,居然上前一把搶了過來:“這香氣單純,隻是丁香而已,沒有毒,怎麽會無益,別丟!”

元閔翔臉色越發的難看:“你這般珍惜,莫不是與那人有什麽關係?”

閆素素一怔,麵露不解之色:“你什麽意思?”

“你對他就這麽念念不忘?”

閆素素一驚:“你知道今晚來的是誰?”

這回,換元閔翔怔了一瞬:“我怎麽會知道。”

根本就是前言不搭後語,聽他前麵的語氣,分明就是知道來者何人,可是後麵又不肯承認了。

閆素素追問道:“王爺,不要告訴我,連今夜那人會來閔王府,你都知道。”

知道自己失言了,也知道閆素素何等聰明之人,自己是瞞不過,元閔翔不再隱瞞:“今夜的人,是我安排的。”

閆素素又讓他給驚到了:“你,安排的?”

“不然我如何脫身?”元閔翔嚅囁一句。

“到底怎麽回事?”

元閔翔從閆素素手裏奪過了那張紙片:“你見過任肖遙,難道沒有聞到,那人身上全是丁香花香嗎?”

這個,閆素素倒真沒了記憶,但今晚的人,居然——“真是他?”

“既然我們已經是夫妻了,我也不再隱瞞你,我和任肖遙早已經認識。他替我辦事!今晚我為了脫身,故意讓他扮作賊人混進王府,我好有理由推卻拓拔岩的通宵宴請,回家來。”

這真是今天晚上,閆素素聽到的最大最大的新聞了。

任肖遙,居然是元閔翔的手下!替元閔翔辦事!

若是這樣,那當時任肖遙救下她的時候,她告訴他自己叫做閆素素,他怎麽會那麽的平靜,完全沒有半分特殊反應。

不可能的啊,自己和元閔翔定親之事,人盡皆知,作為元閔翔收下的任肖遙不可能不知道。

可他居然可以裝作不知道,甚至在她和他扯謊說自己是進京投奔親戚,路上不小心被卷入了那場廝殺,最後被逼的跳河求生,他的表情都是那麽的充滿同情,認真又嚴肅,好像對她的話信以為真的樣子。

怎麽做到的,他是?

明明知道她是元閔翔的未婚妻子不是嗎?

而且知道她是未來的主母,居然就放任她不管,讓她自己下山自己回京,他又是處於什麽考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