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惠卿、曾布圍繞《市易法》的內訌丟了王安石的臉,唐埛鬧殿打擊了王安石的威信,“宣德門落馬”動搖了王安石的地位,現在安上門吏鄭俠遞上一張《流民圖》,徹底撼動了王安石在朝廷的根基,而神宗皇帝當著王安石的麵點出 “三不足”的謠言,等於一柄鐵錘,把這塊曾經受皇帝庇護而穩如泰山的“安石”砸了個粉碎。

王安石不是傻子,他知道自己眼下該做什麽。回到府裏就寫了一個劄子,請求辭去宰相之職。

《三國演義》小說裏寫出一個“三顧茅廬”的故事,傳為美談,其實這隻是帝王們玩厭了的小把戲。自古以來君臣之間“三顧三請”、“三辭三留”的典故多到無數!今天神宗皇帝對王安石已經不假辭色,趕他走的意思十分明白,可王安石久獲聖寵,在他罷相之時,君臣間仍然要做一個“三辭三留”的樣子給天下人看,所以神宗接了王安石請辭的劄子根本沒有回複,於是王安石又上一本請求辭職。這次神宗下了詔命:不準!

王安石的劄子一遞進,整個朝廷都吃了一驚,不管王安石的政敵還是他那些“三司係”親信大多又驚又喜。對政敵來說,剛愎自用、禍國殃民的王介甫早該滾蛋了!對親信們來說,被皇帝嫌棄的王安石也早就失去了利用價值,不值得繼續追隨了。現在王安石要走,這些人正好趁機擺脫這塊剛直廉潔、孤倔無趣的“硬石頭”,去找一個更容易巴結的新主子。

也在這個時候,秘閣校理王安國、直舍人院王安禮到兄長府上登門拜訪來了。

王家石的父親王益娶了兩位夫人,第一位夫人徐氏生子王安仁、王安道,第二位夫人吳氏生了王安石、王安國、王安上、王安世、王安禮五兄弟。這兄弟七人中王安仁、王安道、王安世隻做了地方小官,成就也不大。王安石如今是個要倒台的宰相;王安國熙寧元年考中狀元,如今做秘閣校理;王安禮仁宗嘉祐六年進士出身,現在擔任直舍人院,這兩位都是皇帝身邊的親信侍臣,也都對王安石主持的變法持反對態度,為此鬧得兄弟失和,多年不相來往。另一個弟弟王安上擔任太常寺太祝,掌管朝廷祭祀,平時比較超脫,對朝廷變法之爭幾乎不發表意見。

今天王安石要辭去宰相之職,王安國、王安禮聽說這個消息,不約而同都來拜會兄長。

王安石跟兩個弟弟的衝突純是政見不合,沒有別的。早前王安石權勢熏天,兩個弟弟都和他絕交,現在王安石落魄了,兩個弟弟倒來看他,王安石心裏難免有些灰溜溜得。把二人請進屋裏坐下,王安禮率先發話:“兄長這次是要去了嗎?”

自家兄弟,直話直說,沒什麽得罪不得罪的。王安石淡淡地說:“蟬為夏鳴,秋至則死,這是命數,我沒什麽可抱怨的。”

王安石嘴裏說“沒什麽可抱怨”,其實話裏滿是牢騷。

大事當前,王安國沒心情聽兄長發牢騷,低聲問:“陛下對兄長一向器重,如今兄長求退,陛下定會請你舉薦繼任之人,兄長將向陛下推薦何人?”

對此王安石心中早有主意:“若陛下問我,我當舉薦韓絳、呂惠卿接任宰輔之位。”

韓絳和呂惠卿是“三司係”的兩個首領,王安石離任之前向皇帝舉薦這兩個人,是希望這兩人支持神宗皇帝把變法大業繼續到底的。

王安國早猜到兄長會這麽說,忙湊近前來急切地說:“兄長用此二人是給自己招禍!何不舉薦王珪、吳充二人?”

王安國所提的兩個人都是朝廷中的參知政事。

王珪慣會見風使舵,韓琦掌權的時候他就奉承韓琦,王安石執政,王珪回頭巴結王安石,是個出了名的馬屁鬼。但王珪早在英宗朝已經做到端明殿學士知製誥,也曾擔任參知政事,從資曆來看分明是個“舊臣”,與“三司係”無關。

另一位參知政事吳充是王安石的兒女親家。但吳充對王安石主政後的種種作法很不以為然,兩人的關係疏遠了。吳充不像王珪那樣左右逢源,全無原則,從立場上他是反對王安石的。隻是吳充為人恬退,對舊臣同情,卻不過分支持;對王安石不滿,也不過分反對。

王珪,吳充,這是兩個立場中性、為人隨和、與王安石沒有多少利害衝突的“舊臣”。正因為這兩個人的政治態度模棱兩可,才被神宗安排在副宰相的位置上,好在“三司係”和“舊臣派”之間起個緩衝的作用。現在王安國請求兄長在皇帝麵前推薦王珪、吳充,其實是看透了皇帝的心思,希望兄長在離朝以前能用推薦“舊臣”的辦法和這個越來越麻煩的“三司係”做個切割,給自己留個退路。萬一皇帝全盤停止變法,徹底拋棄“三司係”,重新起用舊臣,王安石也不至於因為早年結下的仇怨遭到這些人的反噬。應該說,這是個明哲保身的良策。

其實“熙豐變法”走到今天,很多大臣都看出來了,這場“變法”純是皇帝一家的事,主張變法和反對變法的兩派人都被皇帝當猴兒耍了。

王安石不傻,這裏麵的文章他也看得懂,可王安石太“拗”,他這一生認定了“變法”二字,即使已被皇帝拋棄,心裏卻放不下“變法”的念頭。對王安石而言,變法,是他對皇帝的忠心;而舉薦呂惠卿是繼續變法的保障。現在王安國和王安禮上門來勸他放下“繼續變法”的念頭踏踏實實回家養老,主意很好,可王安石不能接受。

既然麵對自家兄弟,王安石說話也就直率得多:“你們讓我舉薦吳充、王珪,是給自己留退路,免得將來司馬光、範鎮、呂公著這些人回到朝廷要找我這個半死不活的老頭子算賬。可國家承平百年痼疾已深,不得不變法!不用呂惠卿,誰能當此重任?我出來做官,就是給天下人變法的,別人怎麽想、怎麽做我管不著,隻要我還活著一天,就永遠支持變法!”把兩個弟弟看了一眼,又說,“我這個人天性固執,認準了一條路,就算刀斧加身也寧死不退,‘留後路’這種話不必對我說,我也聽不進去。”

王安石永遠都是個“拗相公”這個人了不起之處就在這裏,一輩子吃虧也吃在這上頭。

見王安石如此信任呂惠卿,王安國忍不住插上一句:“兄長以為呂惠卿可靠嗎?”

王安石與呂惠卿共事六年,期間經曆了多少風浪,互相扶持共同進退,現在王安國卻指責呂惠卿“不可靠”!王安石剛遭挫折,心裏本來就不痛快,聽了這話更是氣惱,硬梆梆地說了句:“呂惠卿比你可靠得多!”

王安石一句話把王安國堵得無話可說。王安禮忙說:“呂惠卿追隨兄長多年,也做了不少事,可他資曆太淺,真能坐穩相位嗎?”

王安禮這麽說,是不願看到自家弟兄爭吵,在裏麵打圓場。王安石也不想爭吵,隻說:“用人之權在陛下,陛下若嫌呂惠卿資曆淺,不用他,我也沒辦法。”

王安禮搖搖頭:“我倒不是這個意思。呂惠卿全無資曆,忽然得居宰輔之位,必然不穩,此人為了坐穩相位,不知會做出什麽舉動來。”

王安禮言下之意其實很明白。神宗皇帝拋棄了王安石,可知他對變法的態度也改變了。如果呂惠卿上台後仍然沿著王安石的舊路盡力推行新法,那呂惠卿在相位上怕也坐不長。倘若呂惠卿順著皇帝的意思辦事,此人極有可能出賣變法事業,甚至反過頭來咬王安石,向皇帝獻媚。

自古以來多有小人得誌後打擊昔日同僚故友向皇帝邀寵的,這一點王安石當然明白。可呂惠卿本無出身,是王安石把他一手提拔起來,這些年兩人共掌“三司係”,若連這個人都背叛王安石,要毀變法大業,那王安石就真是絕望了。所以王安國的勸告王安石不聽,王安禮說的話王安石更加聽不進去,瞪起眼來厲聲斥道:“呂惠卿是怎樣的人我心裏有數,用不著旁人挑撥!”

王家幾兄弟都是急脾氣,被兄長一頓斥罵王安禮頓時跳了起來:“我們今天來是一番好意,怎麽成了挑撥!兄長不信自家兄弟的話,倒信旁人!”

王安石也厲聲問道:“既是自家兄弟,前幾年推行變法的時候你二人在何處?”

“變法搞成這樣,我等豈能支持!”

“既然從前不支持,如今也不必多說!”

王安石這一句硬話,頓時把兩個弟弟的嘴堵上了。

就在這時下人來報:呂惠卿到了。王安石也知道和兩個弟弟這話談不下去了,幹脆把二人扔在房裏,起身出迎。

王安石在君前失寵,呂惠卿早就看出來了。這些日子,這位“三司係”第二號人物惶惶不可終日,真不知道王安石罷去之後自己會落個什麽下場。現在王安石被罷免已成定局,忽然連夜招呼呂惠卿來見,呂惠卿已經隱約猜到這是王安石隱退之前有所部署,也許是要讓他接替宰相之位。對呂惠卿來說,眼前這事接好了是機會,接不好是危局。不管機會也罷危局也罷,總之不能不接,急忙趕了過來。

等王安石把呂惠卿讓到廳中,王安國和王安禮自然早避開了。王安石與呂惠卿對麵而坐,還沒說話,卻聽王雱在外頭高聲問:“四叔、七叔要走嗎?”

王安國應聲道:“不走怎地?”

“吃了飯再走吧。”

王安國答道:“和這不聽勸的人在一處,吃飯也沒味道。”

聽四叔責備父親,王雱忙說:“父親雖不聽勸,畢竟是個好人。”

王安禮冷笑道:“好酒裝在髒壇裏也酸,好人和壞人結交也毀,你父親現在專與小人結交,我看好也有限!”

王安國、王安禮一唱一和,王雱也在邊上幫腔,話裏分明在指呂惠卿。王安石氣得滿臉通紅,好歹念在手足情分,忍了這口氣,隻裝沒聽見。對呂惠卿說:“朝堂上那幫守舊的老臣時時破壞變法,陛下心意動搖,暫停青苗、市易諸法,這都是我辦事不力,有負陛下所托。如今我已求退,不日就要辭朝,以後朝廷變法大業就委托你來辦了。”

呂惠卿忙說:“變法是本朝第一要事,也是千秋萬代的功德,大人為了變法被那些舊臣陷害,然而陛下聖明,不會久被蒙蔽,早晚能夠醒悟,到時不但變法能夠繼續下去,大人也必重新回朝主政。如今大人先避一避風頭,朝廷這幫迂腐舊臣有我對付他們,變法大事必不至於停頓。”

呂惠卿說的正是王安石要聽的話,不由得連連點頭:“有你這句話,我還有什麽不放心?”話音剛落,忽聽外邊傳來笛聲,仿佛就在隔壁。

王安石和呂惠卿商量大事,隔壁卻有人吹笛子,內中無非三個意思:一是你在這裏說,我在那裏聽;二是你說的話我不願聽;三是不但不願聽,且不想讓你說……

王雱遇事有主意,有膽量。也因為這個主意,這個膽量,王雱做起事來常常無所顧忌。今天他這是要當著父親的麵兒給呂惠卿一點顏色,讓他下不來台。

王安石當然知道是兒子在鬧鬼,起先還不理他,仍與呂惠卿說話。哪知笛聲不停,越吹越響,王安石越聽越氣,忍不住衝外頭吼道:“放此鄭聲可乎!”

哪知王雱在門外毫不客氣頂了一句:“遠此佞人可乎!”

孔子說過:“放鄭聲,遠佞人。鄭聲**,佞人殆。”意思是說鄭國音樂是靡靡之音,應該放棄不用;奸佞小人久必害人,一定要疏遠。現在王安石拿孔子的話訓斥兒子,王雱竟毫不客氣當麵頂撞老子,話裏說的“佞人”分明是指呂惠卿。王安石又羞又氣,頓時跳了起來,一腳踹開門衝出去,狠狠地罵道:“小畜生要反天了!”低頭四下亂找,要抄家夥揍人。

見父親真急了,王雱把笛子一扔,抱頭鼠躥而去。

與呂惠卿商定大事以後,王安石又上劄子請求外放。

到這時“三辭三留”的戲已經作足,神宗就把王安石叫到禦內東門小殿,流著淚問他:“宰相去後何人可以主政?”

王安石坦然答道:“韓絳忠敬沉穩,呂惠卿幹練多謀,可以為輔臣。”

王安石的舉薦都在神宗意料之中。待宰相退下,立刻把呂惠卿叫進禦內東門小殿。當麵問他:“朕在位這幾年一直任用王介甫主持變法,如今宰相身體有恙不能再擔重任,不知宰相去後新法該如何施行,朕憂心忡忡,寢食難安。”

神宗皇帝治臣子慣用權術。今天他對呂惠卿使的這一招就是韓非子“馭臣七術”中的“倒言反事”。明明逐了王安石,卻假裝戀戀不舍;明明要用呂惠卿,偏對他不假辭色,似乎並不信任這個呂某人。

聽了神宗這些話呂惠卿心裏又喜又怕。喜的是皇帝已經聽從了王安石的舉薦,正準備用他輔政,這是一輩子做夢都不敢想的榮華富貴!怕的是,神宗皇帝既然不用王安石,對“三司係”的信任自然大不如前。現在皇帝正用言語試探,答得好才能過關,若一句話說不對,恐怕從此便與宰相之位無緣。

政治有時候就像一場賭博,尤其這種決定成敗的關鍵時刻就像在賭台上押寶一樣,身家性命一下子投進去,押對了大賺一筆,押錯了賠個精光。呂惠卿緊張得渾身微微發抖,腦子裏發瘋一樣拚命打著小算盤,把利害得失盤算了三四遍,終於得出一個結論:王安石擔任宰相這幾年 “三司條例司”出身的官員權傾朝野,王安石走後“三司係”成了皇帝的眼中釘,必須立刻解散。至於“變法”,這是皇帝親手搞起來的東西,當然要推行下去。但不合適的法條要停止,黑鍋要讓王安石背……

呂惠卿以為自己考慮了很久,其實動念隻在須臾之間。很快就抬起頭來:“自從朝廷推行新法以來,臣一直參與製訂法規,所見者多,所思亦多。既然陛下動問,臣鬥膽進一言:新法雖好,可惜推行太快,運作時難免有不當之處。其中《青苗法》本是一心護民的,想不到地方官為了政績強行向百姓攤派‘青苗錢’,民間多有怨言;近來推行的《市易法》似也有‘太急’之嫌,臣鬥膽請陛下停青苗、市易二法,待中書省、司農寺重新審定,舉其利,革其弊,再繼續施行也不遲。”

呂惠卿是“三司係”頭號骨幹,《市易法》的推行和他關係極大,想不到此人頗有膽量,居然在這個時候公然提請暫停《市易法》,神宗皇帝冷著臉問了一句:“卿不久前剛與曾布一同查問‘市易務’斂財之事,上奏力保呂嘉問,彈劾曾布,如今怎麽要停《市易法》?”

聽了皇帝的質問,呂惠卿還以為自己這一寶竟押錯了!嚇得魂不附體。好在臨危不亂,急忙把牙一咬向上奏道:“曾布彈劾 ‘市易務’,臣參與查證,發現這些指責都不屬實。但 ‘市易務’沒有問題,並不能說明《市易法》本身沒有問題。因為‘市易務’是個衙門,《市易法》是個法條,法條本身有問題,衙門依此辦理,就算不出差錯,結果也會害民。所以臣查問‘市易務’時認為呂嘉問無罪,今天卻向陛下陳請暫停《市易法》,這是兩回事。”

呂惠卿的回答十分完善,言辭不卑不亢,神宗皇帝聽了暗暗點頭。

其實呂惠卿剛才那一寶押對了,神宗皇帝早就決定拆散“三司係”。

神宗皇帝權欲很重,自從做了皇帝,為了攬權,他用盡了種種手段。到今天,宰相之權已架空,禦史和諫院已被封了口,王安石也被趕下台,唯一讓神宗不放心的就是王安石留下的這個“三司係”。這次王安石舉薦呂惠卿接掌政事,若呂惠卿仍然一如既往追隨王安石,皇帝趕走王安石又有什麽意思?所以呂惠卿必須先在皇帝麵前表個態,徹底割斷與王安石之間的關係。現在呂惠卿請求暫停《市易法》,正是向皇帝表態:從這一刻起,呂惠卿已經與王安石劃清界限,不再追隨這個過氣背時的“拗相公”了。

至於神宗那句聲色俱厲的質問,其實不得不問,也趁機試探一下呂惠卿是否忠心。想不到呂惠卿把問題回答得如此圓滿,不但遂了皇帝的心意,而且證明呂某人脫離“三司係”其實是為了天下百姓的利益,並無私心雜念。神宗皇帝心裏暗笑,也就做足了架勢,抬起頭看著殿頂的梁柱,好半天才說:“言之有理。”

聽了這四個字,呂惠卿知道自己這一注賭贏了,宰相之位到手了!拚命穩住神兒,做出一副穩重恭敬的姿態,其實那一臉得意之色早被精明透頂的神宗皇帝看在眼裏了。

神宗皇帝身上有一對矛盾:一方麵他精於權術,在位幾年把天下人算計了個遍;另一方麵神宗又是個有誌向的皇帝,心裏敬重正人君子。所以對王安石神宗有時候嫌他太正直,害得皇帝無法弄權,可多數時候神宗佩服王安石的正直,即使逐了王安石,在心裏仍把王安石當成一位可敬的師長。

可眼前的呂惠卿卻是一副小人嘴臉,神宗迫於時勢不得不用他,卻從心裏瞧不起他。

好在用呂惠卿執政隻是個過渡,將來神宗治理江山,真正要用的宰相是司馬光、呂公著這些舊臣。至於呂惠卿,隻要現在他能按皇帝的意思把事情辦好就行。

於是神宗溫言詢問道:“暫停《市易法》要慎重,朕該從何入手呢?”

這是神宗皇帝第一次向呂惠卿問政,呂惠卿已經摸透了神宗的底牌,忙笑道:“陛下所言極是。《市易法》暫停施行必須有個說頭兒,臣以為‘市易務’成立至今時間也不短了,雖然沒有貪汙斂財之事,可收效也不如早先的設想,足見呂嘉問辦事不力,陛下可以先撤銷‘市易務’,把呂嘉問貶官外放,‘市易務’取消了,《市易法》自然就停了。” 見皇帝一言不發,知道這是默許了,忙又奏道:“‘市易務’雖然撤銷,但其本身運作並無錯失,早前曾布彈劾呂嘉問所言皆不實,臣以為曾布也應一起外放,免得那些守舊老臣借撤銷‘市易務’的機會誹謗朝廷。”

呂惠卿要貶曾布,所用的理由堂而皇之,似乎是為了皇帝著想。其實曾布早已和呂惠卿成了政敵,呂惠卿借這機會打擊曾布是給他自己拔 “眼中釘”。同時也是在討皇帝的好兒。

由王安石一手創立的“三司係”大概分為四層,高居頂層的是王安石,僅次於他的是韓絳、呂惠卿、章惇、曾布、呂嘉問這幾個紅人,再次之則是蔡確、張璪、李定等人,剩下的就是一群小魚小蝦,做些雜事,等著提拔。現在王安石倒了,另一位宰相韓絳不但不幫忙,還拿弟弟韓維與王安石的爭執做幌子,悄悄與王安石劃清了界線。呂惠卿又在皇帝麵前一口咬住呂嘉問、曾布兩個人,這兩人一倒,“三司係”就從上層被打散了,呂惠卿、韓絳這兩個被王安石推薦的主政之人都和王安石撇清了關係。

至於彈劾呂嘉問的曾布和被曾布彈劾的呂嘉問居然同時落馬,在天下人看來是不是很奇怪?神宗皇帝並不在乎,呂惠卿也不在乎。

一切準備妥當之後,神宗皇帝終於罷去王安石宰相一職,以觀文殿大學士吏部尚書出知江寧府。翰林學士呂惠卿拜為右諫議大夫參知政事,與宰相韓絳一起主持政事。

與此同時,神宗下詔,暫停青苗、市易諸法,三司使曾布以查辦“市易務”所奏不實,外放為饒州知府;提舉市易務呂嘉問因行事多有過錯,罷職外放為常州知府。

王安石遞進劄子請求外放的時候,很多人心裏偷著高興。可王安石真的罷相了,實行六年的變法真的停止了,朝野上下卻是一片驚愕,就連以前對王安石厭惡至極、誹謗至深的舊臣們也沒有歡呼雀躍,所有人腦子裏都在想同一件事:盼望了這麽多年的“變法”就這麽完結了?沒了王安石,沒了變法,大宋朝廷又該往何處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