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常山求回一場雨來,足見老天爺賞臉,“密州四害”大概都除盡了。到這時蘇太守才想起修房子的事來。
密州府太窮了,窮到連知府的住處都是破窗爛瓦,冬不遮風夏不蔽雨,剛到密州的時候二十七娘就在抱怨,可惜蘇學士忙著公事,沒功夫動這個腦子。現在最艱難的時候大約過去了,夫人這裏催了又催,怨了又怨,蘇軾也不能再裝糊塗。就把餘主簿找來,跟他商量動用十貫“公使錢”把府衙的房子修一修。
一聽這話餘主簿犯了難,吭哧好半天才大著膽子對蘇太守說:“大人,如今咱府裏已經沒有‘公使錢’了。”
大宋朝厚待文臣,皇帝特意在地方上設置了一個“公使錢”,規定府縣收支上交國庫之後仍有盈餘就算做“公使錢”,等於是給官員的補貼。然而“公使錢”有個區別:越富裕的地方官府盈餘越多,“公使錢”也就足用,那些貧窮的府縣交清賦稅之後所餘不多,“公使錢”就少得可憐。而密州府剛遭大旱又遇蝗災,已是窮到極點,官府根本沒有“公使錢”可用。
沒有“公使錢”,蘇太守住的房子也得自己花錢修了。蘇軾隻得回來和夫人商量,拿出俸祿買了一批屋瓦,叫衙役們幫忙到山上砍了幾棵樹,花了一個月功夫認真把住處收拾一遍,好歹算是不透風、不漏雨了。
收拾了住處,蘇軾又動起心思,想把院裏的一片荒地整頓成菜園子,自家種些青菜吃。等人們砍去亂樹撥光雜草,蘇軾才注意到園子北邊有一個三丈多高的廢土堆,看院子裏平展展的,也沒有池塘一類的東西,想不出這一大堆土從何而來,蘇軾是個愛琢磨的人,專門查了縣誌,這才知道原來唐朝密州的城牆從此經過,這個大土堆是古城牆留下的一個墩台。眾人都問太守是不是把這堆廢土移走?蘇軾卻有自己的打算,一溜歪斜爬上堆頂四下望去,東是盧山,南有常山,往北看,濰水隱約在望,風景著實不錯。
這時候劉庭式等人也都跌跌撞撞爬到土堆上來了。蘇軾手指著盧山對劉庭式笑道:“這是個出神仙的地方。相傳秦朝有個方士叫盧敖,能見神仙,采得靈芝仙草獻給秦始皇,可見麵之後才知道始皇帝凶殘無道,立刻遁去,始皇帝派人捉他,盧敖隻得遊曆北海,直至極北‘玄闕之地’,見一仙人迎風起舞,就上前對仙人說:‘我遊曆四方,行遍六合,今天在這北方極遠之地卻遇上了你,不知你願不願和我交個朋友?’那仙人笑道:‘此處雖在極北,仍有日月星辰,陰陽氣數、四季變化都與中原一樣,有什麽了不起呢?我曾到過的地方其下無地而上無天,聽焉無聞,視焉無眴,與你之所見所聞相比又如何?且我的朋友正在九重天外等我,恐怕沒時間跟你閑扯。’言罷飛入雲中不見蹤影。盧敖這才知道天地之大,智慧之深,歎曰:‘吾比夫子,猶黃鵠與壤蟲也。終日行,不離咫尺,而自以為遠,豈不悲哉!’後來回歸中土隱居盧山。秦始皇聽說此事就借著東巡的機會親自帶領兵馬來此搜山,幾萬人馬費了天大力氣,大概連盧山上的老鼠洞都一個個掏過了,終於找不到這個盧敖。不久始皇帝就死了,死後被扔在鹹魚堆裏以掩屍臭。可見王者、道士、神仙之間的差距真有宵壤之別。”
蘇學士是個性情中人,他這一番感慨頗有犯忌之處。好在身邊都是好朋友,誰也不會計較這些。梅戶曹笑著說:“咱們站在土台子上看盧山,不知盧敖是否也看得見咱們?”
餘主簿笑道:“當年神仙是黃鵠,盧敖是壤蟲;如今你我是壤蟲,盧敖卻是黃鵠。咱們不配看見人家,人家也不屑看見咱們。莊子有言:‘小年不及大年,小知不及大知,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笑話的就是咱們這些人。”
廢土堆上幾句窮辯論,字字句句打動人心。蘇學士心中忽有所感,高聲笑道:“神仙視盧敖如壤蟲,盧敖視我等為壤蟲,我等在此台上,則視天下人為壤蟲,有何不可?我看這座台子就叫‘超然台’吧!”吩咐梅戶曹,“取一壺酒,一支筆,我為‘超然台’寫幾個字。”
蘇學士的文采天下仰視,聽他說要寫東西,梅戶曹也不顧危險,連滾帶爬下了土台子,片刻功夫又跑回來,一手捧著筆硯,一手拿著幾個陶碗,酒壺沒法兒提,幹脆把提手兒咬在嘴裏,費了好大氣力爬上台頂,倒了酒遞給蘇學士。
蘇軾一連喝了三碗酒,望著近在咫尺的盧山凝神片刻,揮筆寫道:
“凡物皆有可觀。苟有可觀,皆有可樂,非必怪奇瑋麗者也。哺糟啜漓皆可以醉,果蔬草木皆可以飲。推此類也,吾安往而不樂?夫所以求福而辭禍者,以福可喜而禍可悲也。人之所欲無窮,而物之可以足吾欲者有盡,美惡之辨戰乎中,而去取之擇交乎前,則可樂者常少,而可悲者常多,是謂求禍而辭福。夫求禍而辭福,豈人之情也哉?物有以蓋之矣。彼遊於物之內,而不遊於物之外。物非有大小也,自其內而觀之,未有不高且大者也,彼挾其高大以臨我,則我常眩亂反覆,如隙中之觀鬥,又烏知勝負之所在。是以美惡橫生,而憂樂出焉。可不大哀乎?”
蘇學士這段文字真把莊子之道抒發得淋漓盡致。其中“彼遊於物之內,而不遊於物之外”一句更是說到了要緊的地方。看了這篇文章,“超然台”上的幾個人每人捧一碗濁酒,都注目盧山,傻乎乎地動起當道士、成神仙的腦筋來了。
一篇文章怎麽知道它好呢?能教人“忘我”的,就是好文章。
可惜,蘇太守在密州的快活日子並沒維持多久,一座“超然台”也不能讓他超然物外。因為整個密州仍然在饑荒困苦裏掙紮,身為父母官,蘇軾哪裏輕鬆得了?
在常山求來的雨僅下了一天半宿,後麵的兩個月仍然滴雨不見。到熙寧八年五月,暑氣如沸,濰水斷流,池塘見底,井水枯竭,大旱已成定局。
密州的日子比想象中還苦,既無“公使錢”可用,蘇太守半份俸祿要養好幾口人,日子也不好過。這天吃過晚飯登上“超然台”眺望盧山,卻見遠處田野裏星星點點蹲著不少人,不知在挖掘什麽,想了想就明白:這些人大概是找野菜吃的。
蘇學士有個特點:天生一顆童心,能從苦裏找到樂趣。現在看到百姓們在荒地上挖野菜,蘇軾立刻動了個孩子的心思,羨慕起野菜的滋味來,就把餘主簿找來商量:“災情到了這個地步,百姓們日子很苦,我看不少人在外頭挖野菜,也想挖些野菜回來吃,一則知道百姓的苦處,二來也能省些菜錢。”餘主簿不知他為啥要這麽做,太守所想不得不陪,就答應了。
說定之後,蘇軾回家找了一身短衣,頭上常戴的文士高巾也摘下來,隻包了塊網布,又從廚房裏找了個藤筐,跟府中仆役借了把鐮刀,臂挽筐,腰插鐮,看樣子還真像個農夫,隻是比農夫長得白些,又多了一從美髯,好歹混得過去。
見蘇軾如此打扮,二十七娘忙來問他,蘇軾把“出城去剜野菜”的話對夫人說了,二十七娘一聽興奮得不得了,連朝雲也興致勃勃,都要跟著去。蘇軾忙說還有幾個官吏同去,夫人也去不合適,二十七娘沒辦法,撅著嘴退到一邊,朝雲卻說:“我跟大人一起去吧,不然你一個人挖的野菜怕不夠吃。”
朝雲心思巧,嘴也會說。蘇軾笑道:“別人若問怎麽辦?”
朝雲略一想就說:“認識的人知道我是大人家的丫頭,當然不問。那些鄉下人若問,就說我是大人的女兒。”
朝雲這麽一說蘇軾也沒辦法,隻得答應了。於是朝雲也去換了一身鄉下丫頭的衣服,頭上包了一塊藍布帕子,找個小籃子提在手裏,興衝衝地跟著蘇軾出來。
這時餘主簿已經府外等著,見知府大人身邊帶著個小丫頭,果然不問。三人到了城外,餘主簿先挖了幾棵常見的野菜給蘇軾和朝雲看,告訴他們什麽是菜,哪個是草,然後三人各自蹲在一處挖了起來。
正忙活著,朝雲忽然一聲尖叫驚跳起來,手裏的籃子鐮刀都扔得老遠,跌跌撞撞跑到蘇軾麵前,指著前麵草叢裏說:“大人,那裏有個東西……”
見朝雲嚇成這樣,蘇軾不知她看見了什麽,忙走過來一看,也呆住了。
原來草堆裏一床破舊的被子包著一個嬰兒,麵色慘白,嘴唇烏青,看上去毫無生氣。
這時餘主簿也過來了,見此情形,大著膽子俯身在孩子臉上摸了一把,早已冰冷僵硬,微微搖頭:“……救不活了。”見這孩子身下壓著一塊白布,抽出來看,上麵歪歪扭扭寫著:“求善人可憐舍一口飯,將來長大成人,甘願為奴為婢。”
見了這可憐的棄嬰,蘇軾頓時落下淚來。眼看孩子救不成了,隻得和餘主簿一起挖了個坑就地埋葬。到這時蘇軾才想起來:“這家父母也混帳,親生骨肉狠心拋棄,還扔在荒郊野外,誰能救這孩子!這不是殺生害命嗎?”
餘主簿悄悄歎了口氣:“這孩子的家人既然留下這些字,想必當初是把孩子放在別人門外的。可連續幾年大災,自家大人孩子尚且餓死,誰還顧得了別人家的孩子?大概沒人收養,死了,才扔到這兒來。”
聽了這些話,密州知府蘇軾悵然若失。
這天蘇軾也沒心情挖什麽野菜了,回到家關上門直挺挺躺在**,整整躺了一個下午,黃昏時才爬起身,立刻把劉庭式等人找來,黑著臉說:“天下最大的罪惡莫過於骨肉相殘,可這罪責不在百姓,都在咱們這些當官的身上。我打算從常平倉裏專門撥一批糧食,再籌一筆錢,從現在開始,密州一帶凡是窮苦人家生了孩子養不起的,就到官府來領救濟,若再有孩子被父母拋棄而死,咱們這些人將來必在地獄裏受苦!你們說呢?”
密州正遭大災,撥糧,籌錢都不是容易的事。雖然蘇軾把話說得厲害,眾人仍然互相觀望,不敢吱聲。蘇軾隻得說:“我已想過,從本月起,本官每月所支俸祿拿出一半專做這件事,諸位看在我的麵子上,也多少幫些忙。其他的咱們到士紳家、寺院裏去求告,就當咱們自家的孩子要餓死了,求人家施舍錢糧,總能有些收獲吧?”
蘇太守把話說到這個地步,劉庭式第一個說:“大人有此心,我們敢不盡力?”梅戶曹也說:“‘離地三尺有神靈’,老天爺不會眼看密州人都餓死,隻要咱們心誠,總有個求告處。”
至此,救濟一事算是初步定下了。
密州大災,蘇軾的俸祿本就減了一半,如今半份俸祿中又捐出一半兒救濟百姓,剩下這點錢實在不夠用。從這天起蘇太守就斷了酒,飯菜減成一葷一素,又過一個月,家裏幹脆斷了葷腥,沒酒,沒肉,也沒有詩了。
這天蘇太守在密州結交的一個進士朋友趙杲卿來看他,送來一條二斤多重的活鯉魚。蘇學士正好三天沒開葷,見了此物大喜,挽起袖子下了廚房,正宰殺收拾的時候,朝雲悄沒聲地走了進來。
朝雲從小在妓院長大,隻被老鴇子逼著學會了彈琴唱曲兒,其他的事一竅不通。這孩子極聰明,知道對一個正經女人而言彈唱歌舞毫無用處,女紅廚藝才最要緊,自從進了蘇家的門,就留心和二十七娘學針線活兒,兩年功夫已經學出個樣兒來,憑自己的手裁剪縫紉,足能做出一件像模像樣的衣服,刺繡的針法也學了七八種。可惜蘇學士是個做官的,飯菜專有廚子安排,二十七娘平日不下廚房,朝雲在這些事上就沒有學習的機會了。今天朋友送來一條魚,蘇軾興致勃勃親自下廚,朝雲最有心眼兒,忙跑來學藝。見蘇軾刮鱗去腮,切佐料添灶火,手腳十分麻利,笑著說:“想不到大人還有這種手藝。”
蘇軾笑道:“蜀人都是吃魚長大的,哪有不會做魚的道理?”卷起袖子拿刀刮淨魚鱗,縱橫切了幾刀,抹上鹽花兒,又找一片白菜葉子洗淨填在魚肚裏。先在鍋裏放豬油炒香,加入蔥段、薑片、料酒,把魚放進去煎了一下,加水慢燉。
到這時蘇軾又想起來,問朝雲:“你看看有橘子沒有?”
蘇軾在灶前忙碌的時候朝雲就在一旁不錯眼珠地看著,把蘇學士的一舉一動都記在心裏。現在蘇軾忽然問橘子,朝雲忙問:“大人要橘子幹什麽?”
“倒不是橘子,用橘皮切末可以提味。我以前燉魚的時候試過這個法子,很好。”
朝雲在廚房裏轉了一圈,可惜此地不是江南,哪裏去找橘子?隻得對蘇軾笑道:“大人以前常做魚嗎?”
蘇軾搖搖頭:“做官這些年整天瞎忙,哪有時間做魚?上次給夫人做魚吃還是在京城外的懷遠驛。”
夫人……
說到這裏蘇軾忽然一愣,才意識到自己嘴裏說的“夫人”是已過世的王弗。
回想當年自己不得誌的時候,以榜眼身份竟被朝廷封了個九品小官,因為不服這口氣,躲在懷遠驛複習功課,準備應直言極諫製科大考,那時夫人王弗陪自己在懷遠驛站吃苦,懷著孩子仍要出去提水,累倒在屋外,窮到極處,隻買了條小鯽魚給夫人補身子,用人家吃剩的橘皮做調料。回想當時情形曆曆在目,竟呆住了,半晌喃喃道:“那是仁宗嘉祐五年的事了。”
蘇軾的結發妻子王弗是英宗治平二年病逝的,蘇軾迎娶二十七娘是在神宗熙寧元年。剛剛喪妻之時蘇軾難過得仿佛要死去,可續弦之後無處不美滿,無時不快樂,這些年,他已經很少想起王弗夫人來了。
忽然間,王弗夫人的音容笑貌全都浮現在蘇軾眼前,夫人對她的照料、規勸、忍讓,那唯一的爭吵,無數舊事在眼前迷離變幻,交錯糾纏。
王弗夫人十六歲嫁給蘇軾,二十七歲病故。跟了蘇軾十一年,對他千好萬好,卻沒從他身上享過一丁點兒福。那時候的蘇軾年輕不懂事,對夫人根本不知疼愛,在一起十多年,唯一給夫人的就是親手燉了那條小小的鯽魚。夫人去後,蘇軾雖然悲痛欲絕,其實也隻悼念了兩年,後來有了二十七娘,就把王弗夫人忘了。
這些年蘇軾對二十七娘真的很好,平時也能顧家,知道疼愛孩子,自以為是個重情重義的人,現在他忽然發現,原來自己是個得了新歡忘卻舊愛的薄情郎。
蘇子瞻呆立在灶前,一時竟似失神,什麽也看不見,什麽也說不出了。
兩天後的一大早,蘇軾吃過早飯到衙門裏去了,朝雲在房裏打掃收拾的時候看見桌上放著張一尺見方的青藤紙。
青藤紙又叫“磁青紙”,比一般的紙張厚重挺實,用靛藍染成像陶瓷一樣閃亮的青色,早先是道士們用來做求神表的,後來官府拿它寫“青詞”用,文人學士做的祭文也都用這種紙。朝雲不知蘇軾寫的是官府用的“青詞”還是給朋友的祭文,就拿過來看,紙上題的是一闋《江城子》: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裏孤墳,無處話淒涼。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麵,鬢如霜。
夜來幽夢忽還鄉,小軒窗,正梳妝,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料得年年斷腸處,明月夜,短鬆岡。”
看了這首詞,朝雲立刻明白這是蘇學士寫給前一位夫人的。
對王弗夫人的事朝雲一點也不了解,可她知道寫祭文才會用這種特殊的青藤紙,看來這首詞是蘇軾用來祭拜王弗夫人的祭文。見這闋詞寫得低宛悲回,幽怨感傷,實在是難得的佳作,拿在手裏看著,竟是呆了。
這時二十七娘從外頭進來,見朝雲在這裏發愣,過來問她:“看什麽呢?”順手接過那張紙看了一遍,也愣住了。
這天晚上蘇軾從衙門回來,急慌慌地進了屋就在桌前翻找。二十七娘知道他在找那闋詞,也不說破,隻在一邊看著。直到蘇軾回頭問她:“有一張紙放在這裏,你看見了嗎?”二十七娘才說:“見是見了,不知你寫的什麽,後來被孩子們拿出去玩,也不知扔到哪裏去了。”
聽說被孩子弄丟了,蘇軾倒是一驚,隨即聽出夫人話裏的酸味兒,再細看,二十七娘臉上似笑非笑,知道裏頭有花招兒。反正這件事也不用背著人,幹脆直話直說:“你姐姐故去到今年整整十年了,當年我沒能好生待她,如今想起心裏有愧,就寫了一闋詞算是祭奠,你別多心。”
二十七娘白了蘇軾一眼:“你這話說得!那是我堂姐,我多什麽心!”說了這麽一句大方爽快的話,取出紙來打算還給蘇學士,卻又不甘心,斜著眼兒酸著臉兒問了句,“你倒說說,是喜歡姐姐多些,還是喜歡我多些?”
二十七娘這一問怎麽答都是錯。若說喜歡二十七娘多過王弗夫人,二十七娘定要怪蘇軾薄情;若說喜歡王弗夫人多些,不用說,後邊這一年半載蘇學士都沒好日子過了……
蘇學士本就是個外頭精明裏邊糊塗的人物,眼前這一問又厲害,頓時傻眼。好在身旁有個精明的丫頭,忙上前衝蘇軾笑著說:“大人自然喜歡夫人多!對吧?”
同樣是這句話,若蘇軾說出來二十七娘要怪他,可從朝雲嘴裏說出來就完全不同,一來二十七娘其實想聽這話;二來丫環說話向著主母,有什麽不對的?
這一下蘇學士總算跳出羅網,知道這個話題不能再接,忙說:“天都黑了,我也餓了。”搶過那張青藤紙“哧溜”一下子跑出去了。
二十七娘難為丈夫也隻是打趣,見他逃得狼狽,忍不住一笑。隨即想起表姐沒福,早早撒手而去,丈夫並不忘舊,從中可見真心,輕輕歎了口氣,趁著詞句都記得,仔細把這支《江城子》抄錄下來,收到箱底一個上著鎖的檀木匣子裏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