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湖州歸安縣,有一個財主,叫做王柱偉,先父遺下家財十萬。十八歲娶妻徐氏,至三十二歲共生九個仔。可謂丁財兩盛,衣祿豐盈。半世未曾做一好事。時值大饑荒,餓死人無數。徐氏謂夫曰:“我家錢財足用,何憂子女饑寒。現當凶年,人多餓死,安能見死不救,坐觀滿眼淒涼?我欲將銀數千,買米賑濟,未曉丈夫之意,以為好否?”
欲與夫君細酌斟,濟饑救死發真心。
婦人有此慈悲念,即是尼陀觀世音。
柱偉曰:“賢妻所言甚是道理。我聞古人為善,福蔭兒孫,況自己可以做得來,亦是代天行道。”於是搭兩個大施粥廠,男廠、女廠各列東西。初發手買米,約銀六千,本欲賑濟鄉鄰,誰料各處聞之,愈來愈眾,僅半個月,米既成空。而一二百裏之內,尚來不絕。攜男帶女,叫苦啼饑。老者扶杖而來,幼者手抱而到,紛紛似蟻逐,遂如雲得飽一餐,願行百拜。柱偉不覺善心勃發,慷慨豪雄,任意揮金,呼群助役,搬柴運水,奔走如雷。廠列星排,好似屯軍散飽。如此者,賑至五月中旬之後,田禾將熟,人各歸家。破費資財,共成七萬,柱偉毫不掛意。且自喜為獨出一時也。自行賑後,千裏馳名,或出遊行,見之者莫不指為大慈悲生菩薩。眾謂竇燕山濟人利物,五子登科。王柱偉做此陰功,定必九子連登開科發甲,柱偉夫妻暗喜。
亦謂修善者得福。此後天官賜福,而且五福臨門矣。
仰首呼天天不聞,天公難救眾人身。
誰知遇著王財主,財主原來救得人。
王柱偉自賑饑之後,其子或廚、或嘔、或跌、或傷,不滿兩年之間,九個仔都死幹淨。人皆歎惜,話天眼無珠,虧負好人,無怪世間有的一毫不拔咯。亦有等說:“時歲饑荒,天意要將人餓死。王柱偉大施賑濟,逐一救生。分明勾天與天作對。
構父母都有罪,何況構天。”柱偉夫妻閉門日哭,哭得眼胞腫起,大過雞木成肉(音在)。徐氏怨曰:“我估修善有報,誰料無功。早知賑濟構天,我自一錢不出。今既家財大破,子又俱亡,何以為生?不如一死。”夫妻想尋短見。
究竟其中委曲,死亦難明。聞人話話得仙來,方能知得因果。於是掃潔廳堂,焚香淨幾,燒符念咒,禮拜當空。來得一位觀音大士,童子扶乩。此童素不識字,亂字揮灑如飛,寫來明明白白。其文曰:“王柱偉唔怪得你傷心,唔怪得怒氣。你知先父之夙世原因乎?”柱偉跪稟曰:“不知。”乩曰:“你父前生原盡孝悌,係做生理之人。有憐憫心,扶危救急,積成善果,今世應享豐財。無奈一轉今生,忘卻本來麵目,貪財重利,刻薄成家。怨氣上衝,天神震怒。分發九魔下降,托生你家。九魔者,天上之掃把星,人間之敗家精也。你父所積者,好多產業,其實好多冤業。你所生者,望其為興家肖子,其實俱是亡家賊子。將來長大,賭蕩花消,**邪盜,種種獻醜,拈辱門風,以報你父一生陰謀暗算之罪。豈料你夫妻發念,大結善緣,動地驚天,救人數萬。上帝將九魔收回,天上賜過五個好仔,另有兩個文星降世,顯你門庭,大享榮華,拭開人眼。
你不須苦惱,且放心懷,因果原由一言剖白。”話完,大士回去矣。
濟饑隻望大榮昌,豈料翻成一掃光。
為祖不修殃後代,諸孫俱是大魔王。
王柱偉聞言,方知明白。
自後,夫妻相勸,盡解愁懷。不及八年,複生五子。長大讀書,亦皆入學。第三仔所生兩孫,長孫叫做王以銜,次孫叫做王以鋙。教以讀書,少年人學,及至考等,遇一個學院大人,叫做竇東皋,來湖州考道試。在明倫堂講書,講大學。首卷“民之所好好之,民之所惡惡之,此之謂民之父母。”個一章書,講得極有精義。當時數百秀才在此共聽,亦作平常,惟王以銜兩兄弟聽到入心,以為至精至妙,勝過高頭講書解法百倍。
二十餘歲,兩兄弟同科中舉。上京會試,是年,係乾隆六十年乙卯科,又遇竇東皋做大總裁。會試頭場,首題出“民之所好好之,民之所惡惡之。此這謂民之父母。”共三句。以銜兩兄弟,作得極好,意義精微,文章中試官,合了竇東皋之意。
開榜看來,王以鋙中了第一名會元,王以銜中了第二名進土。
當日聽書在學宮,會元題目在其中。
作來喜合宗師眼,方信文通運亦通。
當時各舉人有不能中得者,造起是非,話天下咁多大非凡不少,何以第一第二俱係佢兩兄弟中呢?況文字意思與高頭講章微有不合,似不公道。各有浮言。
當時和珅做好宰相,素與竇東皋不睦,時時想陰謀害他。
剛遇會試,各眾浮言,遂具本章奏之。皇上話:竇東皋今科會試所取第一第二名進士係同胞兄弟,文章不甚精工,此中必有徇情,應交禮部議處。皇上準其所奏。禮部議竇東皋罰俸降級,第一名會元趕逐歸家,不準殿試。和珅有一個西賓,教其公子之先生也,亦中進土。去拜見和珅曰:“遲日殿試,未知作得好醜。如何惟望相公另眼相看。提高後手薦拔之恩,同於天地矣。”和珅曰:“翰林三及第。我與聖上做主意。但名字彌封,不知誰是先生之卷。此處難以著。方須用淡墨寫卷,作為暗號。
我自然有關照也。”既殿試後,和珅取卷本看,忽然執得一個淡墨卷,看過亦好文章,和珅喜曰:“此必西賓之卷也,我自有講法。”遂對聖上曰:“此卷文章極好,可以中得狀元,望我主準奏。”上曰:“文章雖佳,但嫌墨色太淡。”和珅曰:“正在墨淡能寫得好字,方稱老二,中但第一值得無疑。”上曰:“卿家話可中則中之而已。”遂取為榜首。剝開榜,唱名曰:“第一名狀元係王以銜。”
狀元想中與西賓,淡墨為憑事有因。
用盡巧言施盡計,誰知第一屬他人。
聖上發怒,話和珅曰:“卿家,你話竇東皋唔識文章,中錯王以銜兄弟。何以你又取得佢中狀元呢?平地風波,多生議論,總係卿家糊塗之過。”罵得和珅滿麵通紅,羞慚無地。和珅暗地歎曰:“!暇!暇乜咁古怪呢?本來:一個淡墨卷,為何又多一個來?真真不可解也。”誰知王以銜殿試之日,想起細佬被逐歸家,大總裁因我降級,功名兩字,水淡心灰,就係點得翰林,不外如是。故此墨都懶磨,順筆寫去,遇著和珅以為西賓之卷,盡力吹噓,以至大魁天下。所謂人算不如天算也。
聖上準竇東皋複回原職,著王以鋙第二科來京殿試。以鋙遲一科,亦點翰林。以銜官至尚書,以鋙亦官顯職。
在王柱偉之父當日所為,多不合眾,必有暗地笑之而罵之者。而彼則曰:“盛月新,財源滾滾。”未嚐不曰:“你笑即管笑,你罵即管罵,你不妨學嚇佢咁樣本事,咁樣發財呀!”
俗人啥明有等,又話真咯學佢,都唔錯。任你至忠直、至慈祥,好之又有侄佢多錢,又有佢咁大福。買田買地,生子生孫,似乎天亦要順其心而就其計也。若謂陰謀暗算定必發財,何以世上好多周身八寶計多過米,曉做光棍,曉謀害人,日撈日縮,到底攸然貧困也?若話唔奸頑,難挽得錢駛,何以世上好多愚愚直直、忠厚至誠,小有人請佢打工,亦有人出本與佢做生意,而且不知不覺又發財矣?做個樣就個樣矣,今王公之財發十萬也,非因刻薄而得,實因修福而來也。刻薄要發財,忠厚亦要發財,非因忠厚發少的,而刻薄發多的也。天以財一萬報你前生之善,而你好刻薄,又留後世之殃。所謂祖公個世唔修,留到子孫個世折墮矣。王柱偉年少而生九子,共以好命稱之,豈知其收債鬼也。及後大積陰功,救人無數,其仔即見快高長大,無病無災,豈料風掃瓜棚,盡行傾跌,一個二個倒地無存。無怪王柱偉之心傷,即旁人亦有不服矣。假使王柱偉對人曰:“我九個仔死幹淨,將來生過幾個好仔,要孫中會元狀。”無人必笑之而不信矣。總之,前生、後生,自己亦不能知而記,或凶或吉,鬼神亦未必顯而言。而以眼前順境,信前生定有修行。
現在奸心,斷將來無好處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