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自從梁錦墨跳過人工湖之後,許梔對他的關注,就比從前更多。

那時候,許梔的想法很單純,就如網上那句話,雪崩的時候沒有一片雪花是無辜的,她曾經傷害過他,卻不想自己做其中的一片雪花。

他若被壓垮,她會覺得自己也有責任。

這個世界對梁錦墨很殘忍,但她希望他能好好活下去,對未來能有所憧憬,有所期待。

梁牧之告訴她梁錦墨快要出國的時候,神色掩不住高興,“那個私生子終於要走了,呆在家裏真礙眼。”

當時許梔想,怎麽就礙眼了,梁錦墨大學期間就沒怎麽在梁家呆過,畢業後這個假期裏,也是一直在外麵做兼職,早出晚歸的。

她知道還是梁牧之太厭惡梁錦墨,哪怕幾天見一次,都覺得礙眼。

梁牧之又說:“他走了我得慶祝一下,到時候我們出去玩吧?”

許梔遲疑幾秒,問:“他哪天走?”

梁牧之利索地告訴了她日期,他真的很興奮,拿出手機說到時候要多喊幾個朋友一起玩。

許梔看他的樣子,簡直恨不得放鞭炮似的,多少有點幼稚。

她知道梁家肯定不會有人去送梁錦墨。

不過當時她樂觀地想,他媽媽可能會去吧,或者說不定這些年他在學校裏也交到了朋友。

但,到了他走的那天,她還是心神不寧,有一點擔心,畢竟他媽媽曾經將他拒之門外……至於朋友,他那個性子,真的能交到朋友嗎?

她坐立不安,最後推了梁牧之的慶祝邀約,自己早早坐上機場大巴去機場。

要是有人送他,她就不要出現在他麵前了,但要是沒人送,她其實有話想要和他說。

她特別害怕哪天從國外傳來什麽噩耗,她想跟他說,一定要好好的,照顧好自己。

她還將自己的電話號碼寫在了便簽紙上,想著如果說上話,就把號碼給他,告訴他萬一有什麽困難,可以給她打電話的。

雖然她能做的很有限,也一定會幫他想辦法。

不過等到了機場,她意識到自己腦子一熱就跑來了,卻沒有具體的航班信息。

問梁牧之顯然不現實,那家夥肯定不知道,且還會問她為什麽關心這個。

國際出口都在一個航站樓裏,她一個一個找過去,地方太大了,她跑跑走走的,等最後看到梁錦墨的時候,他都已經排隊要過安檢了。

他站在隊伍裏,雙肩包挎在一邊肩頭,手裏拿著登機牌,臉上沒有表情,還是那副很難接近的樣子。

許梔平複著因為奔跑而紊亂的呼吸,靜靜站在原地看了片刻,確認了,確實沒有人送他。

他那個人,哪怕站在隊伍之中,身上透出的氣息也是孤僻的,她望著他,莫名就有些悵然若失。

雖然他們之間接觸不能算是很多,大多數時候,他們之間甚至見了麵也不說話,但很奇怪,她總覺得他們之間是有些微妙的鏈接在的,這或許是來源於她的內疚,也或許是來源於他們有些相似的處境,但……

無論如何,到了這個時候,她還是會被離別的情緒籠罩。

她猜想,他可能不會再回來了,這個北城沒有任何值得他留戀的人和事,如果她是他,也一定迫不及待要逃離這個傷心地。

她兀自傷感著,看到梁錦墨已經走到安檢口,才如夢初醒,後知後覺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她快步走過去,想要喊他,腦中卻是空的。

怎麽稱呼他?她好像都沒有叫過他。

情急之下,她喊了一聲:“喂!”

這麽喊人很不禮貌,她顧不得了,可是,這一聲隻換來隊伍後麵幾個人回頭好奇的打量。

梁錦墨已經過了安檢口,還在往前走。

而許梔被攔在紅線之外,拉不下臉再喊一次,很多人看她,她心底就又生了怯,就連喊他名字也不敢了,肯定會引人注目。

該轉身走的,但……

她站在紅線外,望著那個背影,抿著唇,在心底同他告別。

隊伍走得不算很快,梁錦墨被裹挾在裏麵,他前麵有人掉了東西,彎下身去撿,他不得不後退一步,就在這一瞬,他扭頭往後,望了一眼。

其實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回頭,明明身後這座城市對他而言什麽也沒有。

可他就是鬼使神差地回頭了。

並且,他一眼就看到了許梔。

她站在紅線後麵,正望著他,目光相撞,她眼底亮了。

而他眸子裏是一掠而過的錯愕。

隊伍在往前,後麵的人撞了他一下,他不得不繼續往前走。

但很快,他一邊往前走,一邊又回頭看去。

許梔心跳很快,莫名的激動,她嘴唇張張合合幾番,來的路上想過很多話要說,可現在,中間隔著這麽長的距離,還有這麽多人,她根本沒法說。

她衝他使勁地揮揮手。

梁錦墨臉上還是沒表情,隻是眼底隻剩下她,往前走的動作是機械的,他一次又一次地回頭看。

人聲鼎沸的機場,好像在這一刹那安靜下來,他聽不見周圍的聲音,卻聽見了自己的心跳聲。

他菲薄的唇動了動,卻沒發出聲音。

想問她為什麽來,可這麽遠,她聽不見的,他甚至懷疑是不是隊伍裏有她的朋友。

然而,當他在隊伍裏即將走過轉角,最後一次回頭時。

他看到,她對著他握拳,比劃一個加油的手勢,粉嫩的唇瓣對他做口型,說了兩個字:

加油。

隊伍往前,他也走過轉角,再也看不到她,卻又忍不住地回頭望了一眼。

什麽也看不到,他收回視線,唇線緊抿,旋即想,哪裏有人送別說“加油”的。

可他還是忍不住笑了,那種感覺,像幹涸到開裂的地麵上迎來一泓清泉,那是一種溫潤又綿長的安慰。

許梔在紅線外又站了幾分鍾,也想抽自己。

哪裏有人送別說“加油”的啊……一般不都是說一帆風順什麽的嗎?

但,她心底的話,其實是想要告訴他,加油活下去。

她沒有立刻離開,走出航站樓,在外麵很長久地看著天空,聽見航站樓裏的播報。

剛剛在安檢口看過航班號,她知道他乘坐的飛機要起飛了。

她在藍天下靜靜等待,直到遠遠望見飛機起飛。

她在心底說了聲再見。

又閉上眼,為他祈禱,希望老天保佑他平安。

手中那張寫著她電話號碼的便簽紙,已經被攥得皺巴巴,她將它扔到了垃圾箱,然後轉身離開。

從回憶裏抽身,許梔專注地望著包廂另一角的梁錦墨,他注意到她的目光,抬眼看過來。

視線相交,他的瞳仁沉黑,卻是有光的。

她的心底一片柔軟,仿佛有什麽,要滿溢出來,忍不住揚起唇角對他笑,又邁步朝著他走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