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刻,皮影戲後背發涼,不寒而栗,她害怕的並非夢樹或者其他東西,而是她內心的想法,她竟然下意識將現在待的世界當成現實世界,縱使夢樹以及周圍的景象沒有任何詭異與陰森之處,但她卻感覺夢樹比陰暗森林更加可怕。

縱使陰暗森林中有各種離奇詭異的狀況,讓人寸步難行,但她至少有逃脫的想法,隻要念頭還在,她還是她,還是皮影戲,可是現在,她竟然沒有產生逃跑的意圖,而是將眼前見到的、聽到的,所有的一切都當成理所當然的情況。在不知不覺中,她的立場已然轉變,這種轉變毫無征兆,幾乎無法察覺。

“我們在不知不覺中被轉變。”千江月的視線跟隨前方的員工移動。

他的腦海中出現一連串問題,夢鄉究竟是什麽?夢鄉有什麽作用?又是誰,製造了夢鄉?

可這些問題,無人能夠回答。

“反正也沒有別的路,我們也動身吧。”千江月邁出右腳。

返回的路已經不可行,即使他們能夠操控夢船重新回到地下空間,再重新爬到空地上,也已經沒有路返回原先的樹林,自然也無法回到陰暗森林。這是一張單程票,他們隻能另想辦法。這一情況,倒是與來到陰暗森林的時候非常相似。

“嗯。”皮影戲重重點頭。

兩人跟在員工後方,一同踏上樹幹外側的螺旋狀道路。雖然遠看較為陡峭,但腳踩在樹道上卻如履平地,這也意味著樹道將是一條極其漫長的道路,宛如一條朝聖古道,篩選沿路的信徒。

前方的員工與先前相比,變得穩重許多,縱使他們神情依然興奮激昂,可全都十分有默契地沒有開口說話,似乎在擔心吵鬧會對這顆神聖的樹木不敬。就這樣,沉默維持了約半個小時,然後,在一聲驚呼中被打破。

“我,我要去夢鄉了!”一名員工高舉雙手,大聲呼喊。他的臉上洋溢著喜悅的笑容,像是第一次買彩票就中了頭獎一樣,在呼喊的過程中,他的身體變為七種顏色混雜在一起的細沙。細沙在微風的吹拂下,如煙塵般飄散,最終融入空氣當中,直至完全消失,不再留下任何蹤跡,似乎,細沙從來沒有存在過。員工的身體失去大半,如同經過歲月洗禮的雕塑,隻剩下殘缺的軀體。

其他員工看見這一幕,臉上非但沒有害怕與緊張,反而充滿了羨慕與期待,他們微微頷首,既是對被夢鄉選中的員工的祝福,也是對夢鄉的敬意。直到最後變為風沙的員工完全消失後,他們才沿著樹道繼續向上走去。

千江月與皮影戲對視一眼,兩人眼神中露出擔憂的神色。整個過程沒有任何悲涼的氛圍,無論是變為風沙消失的員工,還是仍舊站在樹道上的員工,臉上的表情永遠都積極向上,期待、舒適以及心安,似乎,無論結果如何,他們都能欣然接受。

隊伍繼續前進,隨著時間推移,越來越多的員工變為風沙,這一變化過程沒有任何征兆,也沒有任何帶有偏向的選擇,隊伍任何位置的任何人,都有可能會出現轉變。然而,除去末尾的千江月和皮影戲,對變化的本人而言,被選中後,便會欣喜若狂,因為這是進入夢鄉的通行證。夢鄉,是他們來到此處的唯一目的。

“我們還要走多久?”皮影戲小聲嘀咕一句,她將聲音壓得很低,防止前方的員工能夠聽到,“我們應該已經走了三個小時,但是我感覺還沒走一半。”

“也許根本沒有盡頭。”千江月小聲回道。

在樹道上,時間的流逝速度似乎與平時不同,讓人感覺十分漫長,但不難熬,似乎將一天中最好的時光永遠定格在了此刻。光照合適的角度再加上輕輕吹拂麵龐的微風,即使再走幾個小時,也不會感覺累。

隨著時間推移,前方的員工越來越少,直到隻剩下兩名時,情況出現變化。

皮影戲停下腳步,將雙手伸出,她的指尖正逐漸化為彩色的風沙,“我……”她想說些什麽,但不知為何,心中卻沒有感覺到任何危險,反而有一種身心放鬆的通快感,這種感覺,就像在電影世界中活下來後返回現實世界的感覺。

刹那間,她感覺自己仿佛回到了“家”中,一種與眾不同的歸屬感,她感覺自己的意識正融入一個極為強大的集體意識,忽然,她的眼中出現了遠眺夢樹的場景,隻是與上次看見的不同,這次,夢樹周圍閃耀著極為耀眼的金光,以夢樹為中心,天空與大地開始彎曲,圍繞夢樹而旋轉,這一刻,夢樹是一切的中心。

“皮影戲?”千江月迅速抓住皮影戲的手腕,想要阻止這一情況,可右手隻能握住彩色細沙。細沙從指縫流下,消散在空氣中。他又試了一次,這次抓住的是皮影戲的手臂,結果依然一樣。

與之前的員工一樣,皮影戲的身體變得像逐漸風蝕的雕塑,再過不久,她也會完全消失。

千江月眉頭緊皺,可一時間也沒想出什麽解決辦法,他嚐試用鎖鏈綁住皮影戲的腰部,試圖利用技能的效果將兩人“聯係”起來。

雖然沒有意料中的作用,但皮影戲似乎的確受到了影響,她眨了眨眼,眼神恢複正常,接著,她看著千江月,急忙說道:

“真實……幻……覺……”

說到“覺”字的時候,皮影戲的身體已經完全變為風沙,徹底消散在空氣中,最後的兩個字像是回音般,在空氣中回響。

千江月揮手抓向前方,卻隻能抓住一團空氣。皮影戲的確已經消失,但是還有一點可以肯定,她沒有死,這一點,千江月能夠清楚地感覺到,更何況,地獄電影也沒有給出隊友死亡的說明。

“真實幻覺?”

千江月仔細思考皮影戲說的話。

“最後一秒鍾,她肯定說不了太多,肯定會用最直白的詞語來表達。真實和幻覺相互矛盾,恐怕她真正想說的是幻覺太過真實,幾乎就是現實,這一點,倒是和現在的情況一樣。看來,所謂的夢鄉,應該是一場時間長度跨越壽命的大夢,如果沒有幹擾,醉生夢死的‘夢死’,就是所有人的結局。”

說到這裏,他轉頭看著下方的河流,目光深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