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怪那個王八蛋一直遊手好閑,神出鬼沒,還忽然要借五百萬……
整件事簡直匪夷所思,如果不是他這些天來世界觀一再被打碎重塑,知道再荒謬的事情都有可能發生,恐怕要覺得這黃鼠狼在胡言亂語。
陳韞看了封不對一眼,封不對搖了搖頭,示意他也不清楚是什麽情況。
他餘光瞥向宿冬,發現這失憶鬼魂微微蹙眉,不知道在想什麽,看來也指望不上。
陳韞道:“這都是你的一麵之詞,又是妖王又是龍子,讓我怎麽相信你。再說了,龍子在哪?我怎麽沒看見?”
黃鼠狼急道:“就在我身後啊!”
“蛤?”眾人和眾鬼同時往後看,隻看見一條傻乎乎好奇地啃著繩子的土狗,還有一隻怒目圓瞪,凜然不屈地撲棱翅膀的公雞。
陳韞緩緩指著那隻頗有骨氣的雞:“你想說它其實是龍?”
黃鼠狼更急了:“不是,那是我聽說登門拜訪必須帶禮物,挑選多日,從一家店後廚買來的!我還給店家留了十枚妖幣呢!”
陳韞:“……”看來小炒店失竊案的凶手找到了。
這隻雞不是,那就隻剩下……
被捆著的小土狗察覺到眾人的眼神,終於放棄啃那根倒黴繩子,對陳韞高興地汪了兩聲。
非常親熱!非常認賊作父!
陳韞終於收回對黃鼠狼冷漠的目光,憐憫道:“你們妖族的氣數,不如就這樣算了吧。”
黃鼠狼眼淚汪汪:“殿下隻是為了安全起見,暫時被封印了形態……”
陳韞心道,那可太安全了,趙高再世都做不到指狗為龍。
陳韞方才心情大起大落,現在回過神才想起一件關鍵的事:“等會兒,你們妖族的氣數關陳往矣那王八蛋什麽事?他從哪裏知道這些秘密?他是……”
他忽然想到一個極其荒謬的可能性。雖然陳往矣確實很不是人,但……
“他是妖?”
那和他有血緣關係的自己是什麽?
“不不不,主人是人族。”黃鼠狼道:“主人的事我知道得也不多,他很多行動都是獨自進行,我是當年被他救過一次,偶爾負責燒燒飯,打掃衛生……”
眾人/鬼無語,它方才說得跟白帝城托孤一樣,敢情就是個鍾點工。
黃鼠狼補充道:“不過主人說過,神州大陸魔氣肆虐,千年一次的大劫即將到來,人族和妖族目前的就是同一個籃子裏的雞蛋,那個覆……覆……”
陳韞:“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黃鼠狼:“哎對對對,必須同心協力!重振妖族,也是在挽救人族的氣數。”
陳韞覺得陳往矣這人身上謎團太多,隻是人都死了,甚至骨灰都被自己揚了,很多秘密隻能深埋地下,雖然覺得如鯁在喉,也沒有辦法。
他深吸一口氣,道:“你們現在是什麽打算?”
黃鼠狼嚴肅道:“當然是打倒燭龍,擁護殿下重整妖族,使妖王之位回歸正統!”
陳韞往地上一瞥,一隻職業搞衛生的黃鼠狼、一隻隻會搖尾巴的土狗,他如果是燭龍,恐怕要當場笑掉大牙,感覺自己還能向天再借一萬年。靠什麽重振妖族,賣萌嗎?
陳韞問:“你們聯係過上任妖王的親信沒有?”
黃鼠狼:“啊?”
陳韞麵無表情道:“目前妖族內部什麽局勢?有多少股勢力?一千多年過去了,多少妖怪還承認所謂的「妖王正統」?”
黃鼠狼:“呃……”
他俯身凝視黃鼠狼,修長陰影籠罩著它毛茸茸的小小身軀,如同惡魔低語:“什麽都不知道,還叫囂要打倒燭龍,別送菜了,不如立刻合著你主人的骨灰一起燉了吧,趁早給你個解脫。”
黃鼠狼瑟瑟發抖,心中呐喊,主人你怎麽從來沒說過你侄子那麽凶殘,簡直比大妖還恐怖!
陳韞冷聲道:“走吧,陳往矣的事與我無關,我也不想管你們,現在就給我出去。”
眾鬼上前把它們的繩子解開了。
黃鼠狼見他心意已決,再無商量的餘地,隻得落寞地用爪子,一點一點地把地上的骨灰全部掃回罐子裏。
它牽過小狗,對陳韞低聲道:“那……那打擾了。這隻雞是一點心意,請少……請大人收下。”
小狗還有點不舍。
它覺得陳韞身上的氣味與陳往矣很像,總想湊過去聞,但汪了一會兒也不見陳韞理它,嗚咽一聲,乖乖地跟著黃鼠狼走了。
封不對和眾鬼看向陳韞,欲言又止:“你……”還好吧?
陳韞微微垂著頭,表情落在陰影裏,無法看清。
他平靜道:“沒事。今晚恐怕六指的人還會來,大家小心一點。我先回房裏做些準備。”
封不對和眾鬼估摸,乍然聽到那麽大一件事兒,陳韞確實需要一個人靜靜,隻好都散了。
陳韞回到房間。
從封不對那借來的陣法書還攤在桌上,他已經圈定了幾個防禦性的法陣,準好朱砂,就等動筆,此刻幹脆蹲在地上,繼續沒有完成的工作。
然而畫著畫著,總感覺渾身不得勁。
陳往矣的骨灰、黃鼠狼和小狗、外公生前握著自己的手,不斷在腦海中回旋。
陳韞疲憊地掐了掐鼻梁,從桌上找到手機隨便放了首歌。
他歌單裏麵全是金屬搖滾,非常符合他暴躁的心情,頓時靈感猛至,筆走龍蛇,走得筆都差點掰斷了。
那首《in the end》剛唱了幾句,陳韞抬眼,正好對上宿冬麵無表情的臉。
陳韞:“……”
他都差點忘了自己跟著這鬼魂魄綁定了,這鬼還在。
宿冬皺眉道:“太吵。這是什麽妖族調子?”
嘖,不懂得欣賞林肯公園的土鱉古人。
陳韞把音樂停了。
他現在像個炸藥桶,本打算自己一個人靜一靜,讓火星子自然風幹,沒想到還有人非要冒出來往他引線上吹氣。
陳韞漂亮的臉上帶著未盡的怒火,像隻炸著毛,隨時準備撓人的貓,他越生氣,嘴上越客氣道:“歌停了。前輩,您能不能回屋頂去?賞我點個人空間?”
宿冬低頭,深邃眉眼凝視著陳韞,問:“什麽是個人空間?”
啊,不懂得尊重個體自由的惡霸亡魂!
宿冬頂著陳韞恨恨的眼神,一張俊美得令人屏息的臉依舊古井無波,看向地上畫到一半的陣法,問:“畫的什麽陣?”
陳韞想到這鬼多少有點東西,說不定能給些意見,耐下火氣道:“傳送陣法。”
“目的?”
“如果有人夜裏偷襲,要打就讓他去練舞室打。”陳韞麵無表情道:“小陳爺落魄了,家裏已經沒錢裝修了。”
宿冬:“??”
陳韞就是要欺負他不懂現代梗,看那鬼一張麵癱臉終於露出淺淺疑惑,心裏暗爽一下。
然而他還是低估了宿冬的適應能力,這鬼能對自己聽不懂的東西一律當作說胡話處理,宿冬接著那個「傳送陣」繼續道:
“不是雷火陣嗎?我還以為你要召喚九天神雷,將所有人劈死,同歸於盡。”
這鬼能耐了,不僅話越來越多,而且已經開始學會諷刺的藝術了!
宿冬看了陣法一眼,又加了句評價:“心浮氣躁。”
陳韞額角青筋暴起,然而他看著宿冬冷冰冰的臉,就像被西伯利亞的大寒潮呼嘯而過,大雪直接把火藥桶一埋,他心中的無名火愣是被滅去一大半。
他靠著床邊,直接在地板上癱坐而下,抬頭看向飄在半空的亡魂,無奈地長歎了口氣:“你說得對,我現在確實煩。”
陳韞從來習慣無論遇到什麽事,都自己在心裏憋著,把這口氣憋過去,隻要憋不死,人就能活了。
但方才跟這亡魂胡攪蠻纏一番,陳韞就像氣球被紮了一針,球是癟了,但氣也泄了。該氣球此刻一片茫然,大概看宿冬一臉木然長得就像個樹樁子,竟然有了一點樹洞的傾述欲望。
陳韞把頭仰靠在床邊,看著天花板,問:“你有親人嗎?”
陳韞問完也覺得這問題有點傻,隻要不是從石頭裏蹦出來的,怎麽可能沒有親人。而且看宿冬這失憶狀態,隻是怕都忘了。
幸好,宿冬倒沒有再出言諷刺,隻是道:“不記得了。”
語氣如此平淡,就像嗬出的霧氣在凜冬的空氣中瞬間消散。
然而不知道是否是陳韞以己度人,代入了自己的情緒,他總覺得這句話的分量,跟往常的「不記得」是不一樣的。
忘了親人,跟忘了自己的姓名、忘了自己的成就、忘了過往種種,是不一樣的。
就像陳往矣雖然是個王八蛋,但也畢竟是他在世上最後一個親人,在聽到陳往矣死訊的那一刹那,他也忍不住怔忪。
作為一個亡魂,重生在千年之後,物是人非,沒有親人、沒有朋友、沒有掛念,又是什麽樣的感受?
陳韞側過頭去看他,眼神流露出一絲複雜。
宿冬卻表情變得有些奇怪,蹙眉道:“你怎麽又難過了?”
陳韞:“……”
他無語地把頭轉回去。
正主都沒有反應,他總不能說我在為你難受吧,這樣顯得他,非常,自作多情!
宿冬看著他被床單蹭得亂糟糟的後腦勺,飄在床邊,仍在不溫不熱地繼續道:“天道運行都有規律,你的七情六欲倒是不著邊際。”
陳韞:“行行行,你沒有情緒,你真厲害。”
說來倒是奇怪,不知道是因為情緒感應是單向的,還是因為這亡魂當真莫得感情,反正陳韞是從未感受到過宿冬的情緒。
宿冬淡淡道:“我不需要情緒,感情用事,隻會影響判斷。”
陳韞一噎,又感覺到一股熟悉的逼王氣息撲麵而來。
“那你就錯了。”陳韞轉回頭,認真地看著他:“人是因為有了情緒,才有判斷。就像你想要賺錢,一定是因為賺錢會讓你開心。你想要避開一個陷阱,一定是因為陷阱讓你感到害怕。人有七情六欲,才知道自己想要什麽。如果一個人連情緒都沒有,跟ai……我的意思是說,跟一件死物有什麽區別?”
“哦。”陳韞興意闌珊道:“不好意思,忘了你已經死了。”
宿冬:“……”
它的腦海中,忽然聽見有一個聲音,嘶啞而猙獰,宛如一道劃破暗夜的驚雷:
——“你再強大,再世無敵手,也隻是一柄天機門養出來的武器,一個隻會聽話的傀儡!”
——“你有沒有,有沒有哪怕愛過一個人,為自己活過一天?!”
“對了,”陳韞忽然問道:“你什麽都忘了,怎麽還記得各種術法?”
宿冬回過神來,不假思索道:“那是本能。”
陳韞:“你好厲害。”
他服了,真的服了。這裝逼技術,他拍馬不及。
宿冬看著他道:“術隨心動,心隨道轉,術法本源是道,是天地,不是記憶。”
陳韞想起自己在儀式時仿佛與天地大道直接對話的經曆,忽然有所觸動,若有所悟。
宿冬:“所以,你畫那個傳送陣的時候,心浮氣躁,是想把人往黃泉地府裏傳嗎?”
媽的,說到最後結果還是要繞回來罵他。
宿冬看著陳韞齜牙咧嘴的表情,思緒終於完全從那段突如其來的記憶中抽離,不動聲色道:“如果還不靜,可以上屋頂吹風。”
陳韞起身,一臉麻木,冷靜道:“不用把位置忍痛割愛了,我已經靜了。”
靜了,靜了,靜到麻了。
……
陳家院子外,黃鼠狼背著罐子,牽著狗,並沒有走遠。
它沮喪地縮在牆角,對小土狗道:“哎……看來我們是不會被接受了,一定是因為我做得不夠好。”
小土狗抬起前爪,安慰地拍了拍它。
“殿下……”黃鼠狼頓時感動地五體投地,重新振奮:“不如這樣,你看我在這附近幫忙掃掃地,你覺得能打動少主——咦?這是什麽?”
它奇怪地嗅了嗅空氣,口水開始自動分泌,自言自語道:“怎麽有股雞的味道……”
忽然,它猛地拖著小狗往路邊垃圾桶裏打滾一鑽,從縫隙裏驚魂未定地往外看。
隻見半空閃過成群結隊的黑影,妖氣幾乎彌漫整個夜空,無數猩紅眼睛在黑暗中閃爍,在長安上空跳躍奔襲。
馬路上,一個高大的「男人」提著滴血的剔骨刀,時而化為一團黑氣,在虛空中不斷消失、出現,正在往陳家方向走去。
從黃鼠狼的角度看,可以看見那個「男人」身上濃重的煞氣和強勁的妖力,背後影子拖出長長一條,宛如公雞的尾羽。
黃鼠狼抱著小狗顫抖道:“怎……怎麽辦?殿下,我們是不是該該該去通風報信?”
作者有話說:
顧大佬:某年某月某日,我安慰了我老婆,他還誇我厲害,我覺得我們的愛情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