陣內空間。
謝二和宋嚴並排走在前頭,打量四周。
這個廣袤無極的空間如同一片黑暗森林,隻是「樹」不是真樹,而是被黑色藤蔓絞殺著的一個個蒼白魂魄,藤蔓正貪婪地從魂魄中吸食能量,源源不斷地往地麵陣法輸送。
這些魂魄全都麵容扭曲猙獰,變形蠕動,口中溢出痛苦呻/吟,仿佛眼前不斷重現著此生最驚恐的場景。
“求求你!放過我!”“啊啊啊!我好痛!”“放我出去吧!!”
麵對此種人間煉獄,饒是見多識廣的特調局人員也沉默了。
連謝二都收起慣常輕佻的表情,微微擰著眉:“從靈魂中榨取怨念,聚集成魔氣。這就是縛魂陣的原理?”
那名謝家派來的陣法專家點了點頭:“沒錯。人的死前的那一刻,記憶最為深刻,也就是俗稱的走馬燈。這個縛魂陣將魂魄禁錮在陣法中,引導魂魄反複回憶起生前最能引起負麵情緒的場景,從中吸取濁氣,直到熬幹魂魄的最後一點能量。”
謝二嘖了一聲,搖了搖頭:“夠狠。要我說,這年頭妖怪都不懂得轉型升級,這種損陰德的事情何必做呢,直接在互聯網刻個法陣,往粉絲論壇或微博黑超話裏一放,魔氣不就吸夠了。”
眾人:“……”
他肩上鸚鵡往他臉上一扇,罵道:“我看該往你嘴上刻個陣。”
陣法專家早習慣了自家少爺的不著調,趕緊拿出解陣圖,轉移話題:“各位,破陣要緊。這個陣的陣眼應當就在前方……”
那隻鸚鵡忽然打斷:“呔!有人!”
眾人一驚,果然聽見身後傳來腳步聲,紛紛轉身握緊法器轉身。
一股血腥味湧入鼻端,一個捂著斷臂,滿身鮮血的人出現在眾人眼中。
宋嚴認出他是市局行動組的人,皺眉厲聲道:“方城?我不是讓你們守住外麵?你身上的傷是怎麽回事?外麵出事了?”
謝二打量著他身上的傷口,揮了揮手,身後立刻有人站出來,往這人身上貼了張符,總算把血止住。
那人喘著氣道:“宋隊!李副隊……李照良入魔了!他忽然襲擊了我,還攻擊了很多隊員。我自斷一臂逃進來,才躲過他的追殺!”
李照良入魔了?
這個消息讓所有人都怔住了。
宋嚴擰著眉問:“你有什麽證據?”
那人露出肩膀的傷口,明顯是虎爪撕裂的貫穿傷,傷口帶著被魔氣燒灼的焦黑。
能夠造成這種傷口的,確實隻有李照良。
忽然,陣法空間一陣地動山搖,陣法專家道:“那麽大動靜……不好!應當是還有人進來了!”
那人神色一凝,瞬間轉變為麵露驚恐:“是李照良的同夥!他方才就是帶了兩個外人進來!他們一定是想阻撓我們破解陣法!”
……
另一個陣法入口,陳韞等人看清了周圍的情況後,也陷入沉默。
封不對從小與鬼打交道到大,最見不得這種不得超生,受靈魂煎熬的痛苦。
他眼中滿是憤怒:“這些生魂的三魂七魄都被熬化了,就算解了陣,也無法再入輪回……操他媽的,簡直喪盡天良!”
封不對轉頭,發現陳韞正與一個魂魄對視,長眉蹙起,雙目微微失神。
他心裏忽然有些發毛:“陳韞?陳韞,你怎麽了?”
從陳韞的視角裏,他看到那些黑色藤蔓上,分明掛著一枚枚記憶碎片,就像盛開的惡之花,邪惡而誘人。
這些記憶裏,有因為未婚先孕而被鄉下父母趕出家門,來長安討生活的年輕姑娘。有父母雙亡的孩子,在城市的各個角落輾轉流浪。有被子女忽視,常年獨居的老人……
沒有人看見,藤蔓上的黑霧悄無聲息地向陳韞湧去。
他的腦海中浮現一個個人的經曆過往,他仿佛真的成了那個人,親身體會到對方的痛苦和絕望。
忽然,一隻手蓋在了他的眼睛上。
“陳韞。”
陳韞回過神。他緩緩地眨了下眼睛,濃密的睫毛扇動。如果擋在他的眼前的手不是魂體,應當是會觸碰到溫熱的皮膚。
然而蜷曲的睫毛畢竟隻是透過魂魄,泛起金粉般的光芒。
宿冬凝視著他的眼睛,片刻後道:“不要看裏麵的片段。那是他們的痛苦,不是你的痛苦。”
陳韞喘著氣道:“知道了。”
他對上封不對擔憂的眼神,擺了擺手,示意沒事:“這地方有些邪門,我們不能再停在這裏了,要搶在九尾之前盡快解陣。”
封不對:“解陣的話,應當是要先找到陣眼……嘶,我們準備做得太少,貿貿然進來,手上有沒有陣圖,往哪裏找陣眼?”
“陣圖?”陳韞忽然想到什麽:“等會兒,六指請我們去工地那天,浮起來的東西是不是就是陣法?”
這麽一說,封不對也想起來了,一拍腦殼兒:“臥槽,還真是!但那天就隨便看了幾眼,誰他媽還記得?”
陳韞和宿冬同時冷冷道:“我。”
封不對一秒跪:“對不起,你們是我爹。”
作為一個慈父,陳韞用盡全力,才控製住沒當場把封不對拍成瓜皮。
陳韞和宿冬商量了一陣,決定往東走。
封不對一邊走一邊碎碎念,這是他緩解壓力的一種方式:“就算找到陣眼,該怎麽解陣也是個問題。一般來說,解陣是需要專門的解陣人員先解讀陣法核心,再在陣眼之上繪製新的符咒,與陣眼的能量彼此抵消,早知道當初我就好好學解陣……大佬,你有沒有突然想起些什麽?例如忽然就想起怎麽解陣之類的?”
他期待地看向宿冬。
陳韞都想幫他搶答「忘了」,沒想到宿冬竟然道:“有點印象。”
陳韞都驚了:“你還會解陣?”
宿冬慷慨分享解陣心得,坦然道:“劈了陣眼,陣法不就解了?”
封不對狂汗,甚至都分不清這位大佬是不是在開玩笑。
陣眼是全陣能量最強的部分,先不論如何劈得掉,毀了陣眼之後的能量反噬可不是尋常人能扛得住的。這不就跟“問:如何解決定時炸彈,答:直接把炸彈炸了”一樣嗎!
陳韞卻當真陷入沉思,片刻後,他皺眉:“不行。”
封不對點頭如搗蒜:“那肯定不行啊!!”
陳韞道:“我在想一個問題。這個陣眼有沒有可能還具備意識,有溝通的可能性?”
宿冬:“為什麽這樣想?”
陳韞道:“你們還記得嗎?一切事情的起點,在於施工工地鬧鬼事件。說明這個陣法曾經失控過,而且不止一次,就像是要刻意阻撓施工進程一樣。所以我猜想,有沒有可能那隻妖怪並沒有能力完全控製這個陣法,最起碼這個陣法是有一部分自我意識的。”
說著,陳韞忽然腳步一頓。
眼前的魔氣已經濃鬱到看不清前路。
陳韞心中一凜:“不能再走了,這裏可能就是陣眼。”
從封不對的視角看過去,眼前是一大片圓形空地,空****,甚至沒有他們一路走來看到的那些「魂樹」。
這種「空」形成了一種強烈的壓迫感,宛如凝望一切的深淵,宛如等待獵物的巨網。
“這裏怎麽什麽都沒有?”封不對左右張望,緊張過頭都開始胡言亂語:“我還以為陣眼處最起碼應該有什麽符文、祭壇、哪怕是來個boss蹲守?這最後關卡那麽沒有排麵嗎?換到我們公司這遊戲策劃恐怕要被罵死。”
“別說關底boss了,你沒發現這一路上連個小怪都沒有?”陳韞擰著眉:“這明顯不合理。宋嚴那一群人很早就已經進去了,包括九尾的那個分/身。總不至於迷路了,剛好和我們岔開?”
忽然,陳韞感覺到一陣毛骨悚然的預感,下意識想要急步後退,然而手腕處卻倏然被無形之物纏住,一把拉進了圓形空地中。
陳韞的眼前黑了一瞬間,很快發現眼前的場景變了,他正身處某個人來人往的街道上。
他下意識去找宿冬的身影,卻發現這半個月來跟他形影不離的魂魄,竟然消失不見了。
陳韞心中一緊,看向手腕處的厭勝銅錢,發現還在後才鬆了口氣。
封不對落在他的不遠處,顯然也是被方才那股不知名的力量拉了進來,一臉懵逼:“什麽鬼?我們又被傳送到另一個地方了?”
陳韞道:“不。這裏應當就是陣眼,我們被拉進陣眼空間裏了。”
既然束縛還沒有解開,他和宿冬就不能距離彼此超過三米,所以他們一定還在原本的陣法裏,隻是被吸入了另一個空間。
封不對:“靠!空間套空間,設計這個陣法的人《盜夢空間》看多了吧。”
陳韞無語:“少扯淡,這個陣法出現的時候,諾蘭的祖爺爺可能都沒出生呢。”
他打量周楠楓圍的環境,忽然道:“你覺不覺得這地方有些眼熟?”
封不對一看:“操了,這就是南平街啊!你看,這不是你家院子?隔壁就是我家大門!”
陳韞看過去。
不遠處的院子可不就是陳家宅子?隻是周圍草木、擺放的東西略有不同,角落裏甚至還停著一輛破舊的二八大杠,橫杠上麵還貼著黑貓警長的貼紙。
那是外公用來接送他上下學的自行車,那貼紙還是他小學一年級時貼上去的。
隻是,陳韞清楚記得,這輛車在他上初中之後,就已經被淘汰掉了。
大街上人來人往,喧嚷吵鬧,甚至能聞到路邊小炒店傳出來的油煙味,午後陽光曬在身上,真實得不像一個幻境。
封不對盯著路邊行人看了一會兒,疑惑道:“這……陳韞,你覺不覺得這像是回到十年前?你看那邊樹下下棋的張禿頭,這會兒還是地中海,沒禿完全啊。”
陳韞:“……”
陳韞強迫自己將視線從自家門牆上移開,他不敢再看,生怕那扇門裏,會忽然走出一個還會說話、會呼吸、會微笑著叫他「小韞」的老人家。
他深吸一口氣:“我們不知道這個幻境的主人是誰,為什麽會將幻境設置在這兒,更不知道他對我們有沒有惡意。這裏不安全,我們必須盡快想辦法出去。”
他說到「出去」二字的時候,幾乎是咬著牙關,從牙縫裏擠出來。
封不對一激靈。對哦,差點被這熟悉的地方唬住了,這可不是真正的南平街,而是縛魂陣的陣眼!
封不對仔細觀察周圍,忽然發現:“這附近的招牌是不是有點問題?”
陳韞也發現了,這條街上出現的字,但凡比較複雜,筆畫就都是錯的。例如這條街上一家叫「老饕」的餐廳,上麵的「饕」字就被寫錯了。
而且不僅如此,有一些細節,例如小賣部裏的零食品類、玩具;書攤裏擺出來的漫畫書、小人書就特別清晰真實。有些細節則格外拙劣,例如地中海老張正在下的那局棋,明顯是亂擺,棋盤上甚至出現了三個象。
“這個幻境是由一個人的記憶支撐起來的!”陳韞明白過來:“一個人的記憶不可能麵麵俱到,他隻會關注自己平日裏在意的東西,更不可能超出自己的認知範圍!”
“陣眼果然是活的……說不定就是其中一個被束縛在這裏的魂魄,因為他的能量最強大穩定,所以被挑選成為支撐整個陣法的陣眼!”
作者有話說:
竟然這卷還沒完……先發這章,我繼續寫,看今晚能不能把這卷寫完or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