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輛靈車……不, 這輛載滿相親相愛一家人的車搖搖晃晃地上路了。

顧蘇和謝謹顯然也沒想到傳說中的副考官會是顧星澤,一個麵露驚訝,一個眼含疑惑。

顧星澤刻意沒看他們, 一手冷漠插兜,站在第一排, 麵對全車人語調平平道:

“我們兩個人就是這次複賽第四賽區的副考官。”

“我們會全程監督你們的考試情況, 請注意嚴禁一切考試作弊行為,嚴禁與外界聯係。除非緊急情況,副考官不會幹涉考試, 不會給任何考生提供額外幫助, 除此之外……”

他在前麵說得辛苦,他的搭檔已經在第一排坐下了,正趴著座椅後背跟某考生聊得眉飛色舞:

“我知道你,你叫陳韞,我全程看完了你的比賽直播哦哈哈哈……”

“我姓傅, 對, 所以你可以叫我副考官, 或者傅考官哈哈哈……”

顧星澤:“……”

他氣沉丹田, 運了口氣, 把搭檔拎著後領揪回來, 咬牙切齒:“除此之外, 也不能隨便跟考生搭訕!”

全車考生, 包括某考官終於安靜下來後,顧星澤從工作人員那接過信封, 抽出考題掃了眼, 點了點頭:

“那麽, 現在正式說明你們的考試內容。”

“你們這次的考生地點, 叫千燈鎮。”

車內不少人立刻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顧星澤:“嗯,看來你們都知道千燈鎮,那我就懶得多說了。”

陳韞眉頭一跳。

什麽鎮?

他不知道。

顧星澤微微垂著眼梢,正嘲諷地看他,陳韞:“……”

這明顯是故意的。

就這破監考態度,能不能投訴?

嘖,不行,投訴電話接在他姑姑辦公室。

項圓和謝二兩個京城土著,從後麵趴在他和封不對的座椅靠背,附耳科普:

“我知道我知道,這個鎮算是京城近幾年的網紅景點,說是鎮吧,其實就是條旅遊村。”

“這個村的習俗是一年到頭,普通日子都不能操辦紅白喜事。如果一定要辦,就必須悄無聲息地辦,儀式途中不論是主家還是賓客,全程都要保持靜默。婚禮不能笑,喪禮不能哭。”

“隻有七夕這天很特殊,不僅能辦婚禮,而且還有廟會和社戲。當天鑼鼓喧天,嗩呐齊鳴,比過年還熱鬧。因為平時不能辦,這天就尤其顯得珍貴,甚至很多外地人都會特意選在那天去辦集體婚禮,在網上都營銷成「情人村」了。”

封不對:“那麽怪?”

謝二道:“哎呀,誰知道是不是營銷搞噱頭啊。你知道的,人都有些賤兮兮,唾手可得的就不想珍惜,平時拘著你不讓你幹,突然有一天放開了,是不是屎都吃得特別香?”

陳韞捂著謝二那張破嘴,問:“今天什麽日子?”

封不對想了想:“啊?明天就是七月初七啊!”

眾人也慢半拍地想起來:臥槽,明天竟然就是七夕?!

沒辦法,這車上全是單身狗,這幾天腦子裏還全都塞滿了怎麽搞死對手。

要說中元節這種玄門節日他們還能想得起來。

車上氣氛一時有些凝重,眾人暗自嘀咕:讓他們去情侶紮堆的地方,和這一車「隊友」歡度七夕?

過頭七還差不多!

顧星澤示意眾人安靜,繼續道:“幾天前,有一對新人原定在七夕那天參加集體婚禮,但因為新娘有急事,就把婚禮提前了幾天,結果出了事。”

“新娘發現從婚禮當天開始,就不斷發現身邊出現詭異事件。像是賓館的玻璃鏡子變成銅鏡、手機變成剪子……婚禮當天,甚至發現新郎幾次變成牌位。”

“因為這件事已經引起恐慌,所以目前千燈鎮的集體婚禮已經取消了。”

眾人鬆了口氣,紛紛表示這種情節倒是在掌控之內,穩穩的,很安心。

工作人員嘴角抽搐。

你們這群人像話嗎?!

底下已經有人低聲討論開了:“撞鬼了?”

“幻術?”

段初陽在後排懶洋洋道:“沒出人命?那這任務有什麽特別的,還用拿出來當考題?”

顧星澤按著腰上的槍,淡淡道:“如果你想出人命,我現在就可以幫你。”

段初陽翻了個白眼,閉嘴了。

顧星澤:“原本京局的同事也覺得是個案,但後來鎮上越來越多人報告相同情況。”

“一個負責社戲的班子,很多人同時出現「幻覺」,甚至導致有人試圖自殺,幸好被控製住。”

“「幻覺」的原因至今不明,所以請各位「有、可、能」進行動組的人,多點職業操守,趕在真的出人命之前,盡快查明真相。”

顧星澤沉聲道:“還有沒有問題?”

眾人沒再說話。

顧星澤轉身並起手指,往裏麵一揮。

搭檔隻得不情不願地挪了個位置,顧星澤坐下後,忽然感覺身後椅子背被人踢了一腳。

他皺眉回過頭,看見陳韞抱著手臂靠著椅背:“考官,我有問題。”

“什麽?”

陳韞臉上寫著挑釁:“你是不是因為沒錢吃飯,所以才來當監考?”

顧星澤:“……”

支票那件事就過不去了是吧?

這人為什麽就那麽懂怎麽刺激他!

顧星澤破罐子破摔,想著既然如此,大家都別想好過。

他側過身,壓低聲音道:“光是監考可沒飯吃,你以為那裏四輛車,我為什麽得上這一輛?”

陳韞:“?”

他琢磨了一下,忽然對顧星澤露出活見鬼的表情:不是吧?

顧星澤冷酷點頭。

媽的。

陳韞懂了。

這不是監考,這他媽是來相親。

這事怎麽還沒過去,顧家人就那麽死皮懶臉嗎?

他算是明白為什麽出發前,顧含桃一臉怪異地看著他了。

陳韞也壓低聲音:“怎麽忽然又開始了?你不是應該寧願餓死,死外邊,銀行賬戶被凍結,都要誓死抗爭嗎?”

顧星澤冷笑:“那還不是因為「顧大宗師特別喜歡你」?他都那麽喜歡你了,這婚約是不是更加板上釘釘?”

陳韞:“……”

他當時真的是為了惡心一下顧家人,沒想到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在場覺得燙腳的還有另一個。

宿冬在陳韞腿上跳起,默默地躍到顧星澤搭檔的座椅靠背上,敲了敲。

顧星澤和陳韞正瞪著,忽然一顆頭緩緩伸出,擋在他們中間。

“不是說監考官不能跟考生搭訕嗎?”傅考官幽幽看著顧星澤道:“不過我不是來打斷你們的,我是來加入你們的。”

顧星澤:“……”加入個屁。

兩個人各自怨氣衝天,一臉晦氣地移開視線。

前後左右五顆腦袋也默默縮回去,氣氛終於恢複正常。

傀儡鳥深藏功與名,深沉地躺回陳韞腿上,剛躺好就被一隻無情鐵手抓住。

陳韞無意識地掐著手裏的鳥,咬牙切齒:“顧沉璧,你壞事做盡……”

宿冬:“……”唉。

他伸了伸腿,緩緩裝死。

眾人下車的時候,已經是下午。

大巴直接把人拉到了一家賓館前麵,讓眾人先辦理入住。

謝二一下車,掐指一算,低聲道:“這地方有點邪啊,這大下午的,你們覺不覺得有些冷。”

封不對也有些神色凝重:“對,從風水上看,這裏三麵封閉,地勢低窪,是聚氣之局。”

有些人覺得聚氣是好事,但前提是聚貴氣。禍福相依,誰知道最後聚來的是什麽氣?

天地風水,最自然而然的狀態應該是流動的。「為有源頭活水來」,一個地方如果「氣」長期不流通,就會容易僵死凝滯。

所以修士最怕的就是這種地方,因為他們的能力來源本身就是天地間流動的靈氣,氣脈越凝滯,越讓人感覺不舒服。

項圓咋舌:“這個地方現在才出事,也算了不起了,多半是因為靠近京城,有靈渠和龍脈壓著。難怪平時不能大肆操辦紅白喜事。”

陳韞也感覺有些渾身不舒服,點了點頭道:“先進去賓館再說。”

如果是往年七夕前一天,千燈鎮應該早就滿街情侶,旅館爆滿。

但因為出了那幾件事,所有原定參加集體婚禮的人都連夜撤走了,整個鎮子一下子變得空****的,宛若死城。

不過好處就是,現在賓館裏全是空房間,竟然夠每人一間都有餘。

陳韞行李不多,很快就收拾好了。

他脫了外套,把宿冬鳥安在頸窩放好,剛下樓就聽見樓下傳來爭吵的聲音。

原來是段少爺對這家一看就開了七八年的老賓館不太滿意,開始吹毛求疵,問工作人員能不能換一家住。

“錢不是問題,這原定的房費也不用退了,給我換一家酒店就行。”段初陽怒道:“這賓館竟然有蛇你們知道嗎?把我的蠱蟲都嚇到了!”

工作人員滿臉為難:“這已經是全鎮最好的了……”

雙邊正吵著,忽然樓上下來一個穿著吊帶上衣、工裝褲,踩著人字拖的女人。

女人一臉剛睡醒,手指夾著煙,仿佛是從火災現場出來的,滿身煙氣縈繞。

她從陳韞身邊經過時,陳韞忽然聞到一股奇怪的味道,但因為被濃烈的煙味擋住,一時分不清出什麽氣味。

女人已經下樓了,開口就是一口沙啞煙嗓:“吵什麽?”

段初陽懷疑地打量她,指著門口掛牌:“你們這破店開幾年了?算危樓了吧?這還好意思掛「千燈鎮最佳酒店」?”

賓館前台言簡意賅:“青薑姐,這人來找茬的。”

其他選手也放好東西,聽見響動,紛紛出來走廊圍觀。

作為外地人來這裏調查,卻一上來就跟當地人鬧僵,是大忌諱,實屬傻逼行為。

最後上車的那隊人猶豫著要不要上去勸架,但實在不敢得罪段初陽,於是轉頭寄希望於幾位大佬。

結果發現那幾位正看戲看得津津有味,簡直是恨不得往段初陽頭上潑十桶油,扇十裏風,再狠狠加把火,滿臉喜聞樂見。

吵啊!

吵得再響一點!

那隊人:“……”

大佬們你們還記得大家都是隊友,不是仇人嗎?

要晉級可是大家一起晉級啊!

這賽還比得下去嗎?不會彼此廝殺著最後喜送隔壁賽區決賽名額吧?

他們突然又想棄權了嗚嗚嗚。

段初陽:“叫你們老板出來。”

女人:“我就是老板。”

段初陽:“叫你們鎮長出來。”

那女人哼笑一聲,朝段初陽彈了彈煙灰:“我就是鎮長。錢?這我可不缺啊,弟弟。”

段初陽:“……”

工作人員擦著汗上來解釋:“這位是葉老板,是千燈鎮的主要投資商和開發人。”

原來千燈鎮隻是個市郊小村,尤其因為三麵環山,背靠長城,交通不變,常年經濟發展不起來。

後來正是這位葉老板砸錢投資,大搞七夕節這個文旅項目,才讓千燈鎮發展起來,說是鎮長也確實不為過。

葉青薑環顧一圈,抽了口煙:“你們就是《走近科學》欄目組是吧?喲,還有漂亮小夥子。”

她剛才沒留意,這時才發現陳韞:“你們欄目我好幾期沒看了,新主持人挺水靈啊,收視率不錯吧。”

眾人:神他媽《走近科學》。

工作人員滿臉笑容地應了:“對,我們這幾天可能要在這邊先取材,別看這幾位年輕,裏麵還有好幾位專家呢,到時候麻煩您這邊多多配合。”

葉青薑往煙灰缸磕了磕煙灰:“那行,你們可得給我們鎮解釋清楚了。鬼鬼鬼,這世界哪來的鬼,有什麽東西不能靠科學解釋清楚的?我們鎮的營收額可就靠這一天,要是再影響到明年,鄉親們可難過活了。”

這反應,看上去確實沒什麽問題。

陳韞疑惑地收回目光。

……

眾人收拾完,一起下了樓,葉老板直接帶他們去看出事的戲班子。

千燈鎮上一條長街,各種燈飾已經掛了起來。

形態各自的燈都是成雙成對,多是交頸鴛鴦、纏綿蝴蝶、或者直接就是牛郎織女人像,全都栩栩如生。

雖然燈還未點起來,但已經能夠預想到了七夕那天,全鎮燈火通明、輝煌如晝的盛景。

賓館前台也跟了過來,主動道:“壯觀吧?”

“我們村原本世世代代都是做燈的,手紮的工藝,別處買不到,逢年過節都一定要掛燈,所以才叫千燈鎮。”

她神態一黯:“可惜出了這檔事,遊客和新人都跑光了,這些燈也沒人看了。”

陳韞問:“既然明天沒有遊客了,那這些燈還點嗎?”

前台不假思索:“當然點!賺錢是一回事,過節是另一回事,就算村子隻剩一個人,這燈也得點,這是祖宗傳下來的規矩。”

眾人都聽見了,暗自沉思。

她笑了笑說:“你們人多,明天七夕可以一起逛一逛燈會啊。這些燈沒人看,也會寂寞的。”

眾人:“……”

逛燈會?

不拿其他人點天燈就不錯了。

戲班子排練的地方很快到了。

班主一臉愁容地走出來,葉青薑主動問:“怎麽?那幾個人還魘著?掐人中沒?熏艾草呢?都沒有用?”

班主歎氣:“唉,還嚷呢,一不留神就要鬧自殺,隻能綁著,愁人。你們就是欄目組吧?都進來吧。”

工作人員出發前已經給他們一人發了一個《走近科學》的工牌,索勒和隊友扛起了攝影機,謝二和顧蘇差點為了誰是主持人打起來,最後一人分了一個假話筒,搞得跟春晚似的一樣還要分男女主持。

眾人已經非常入戲了,紛紛點頭,進了門,果然看到幾個壯漢被綁在**,眼睛發直。

班主扯開其中一個人口裏的布,那人直勾勾地盯著虛空,低聲呢喃:“城要破了……城要破了,所有人都得死……所有人都得死……”

那聲音和神情都滲人得慌,就像是真的看到什麽東西,在反複陳述事實。

那人突然暴起:“讓我死吧,讓我死吧!”

他眼睛瞪到極致,在**拚命掙紮起來,班主和其他人按都按不住,最後還是索勒和隊友扔了攝影機,一人按一邊,才把他壓著。

索勒詫異:“力氣那麽大?”

他們好歹是修士,體魄本來就比一般人強壯。

顧蘇上前按住那人眉心,片刻後,那人終於安靜下來。

顧蘇對眾人搖頭,低聲道:“魂魄沒問題。”

顧蘇走的是煉魂的路子,當初她在飛機上用來嚇陳韞的惡鬼,其實就是她煉出來的一魂。

她說魂魄沒問題,應當就是普通的發癔症。

難道真的就是出幻覺了?

但什麽幻覺能讓人瘋成這樣?

眾人沉默一陣,謝謹問道:“班主,請問這個「城破了」是什麽意思?你們有頭緒嗎?”

這也正是陳韞想問的。

他正凝神聽著,宿冬忽然伸腿撓了撓他的脖子。

陳韞脖子最怕癢,被撓得一哆嗦,伸手把它兩隻爪子都牢牢鎖住。

別吵,在聽。

宿冬:“……”

班主想了想:“這……可能是跟我們排的戲有關係。”

陳韞:“你們排的不是「百家嫁女」嗎?”

他剛剛進門的時候特意關注了一下,看見外麵宣傳欄上貼著紅紅火火,喜慶無比的海報:

張燈結彩,百家嫁女。

班主撓了撓頭道:“哦,那是我們七夕的戲,後麵中元節還有一出呢。”

“我們這的習俗你們應該知道吧?紅事白事,都不能大操大辦,一年裏隻有兩天例外,分別是七夕和中元。”

“其中七夕辦紅,中元辦白,這是祖宗留下來的規矩。不過外地人要是來,都是七夕來。畢竟哪有人特意到外地過中元節的,不嫌晦氣嘛。所以我們中元節很少接待遊客,戲就不太有名。”

“我說的那出戲呢,叫「撒豆成兵」,又叫「出北固」。”

陳韞忽然眼皮一跳,總感覺這個詞有點耳熟。

果然,班主想了想,道:“顧瀾你們認不認識?就玄朝那個曆史人物。”

眾人:“……”

這……這可太認識了。

說來你可能不信,這邊不僅有兩個姓顧的,還有一個顧將軍「特別喜歡」的。

班主:“當年顧瀾將軍輔助棣王,也就是後來的玄成祖鎮守北平,點石成兵,逼退漠北騎兵,收複北疆十三城,這段故事在我們這邊流傳很廣了,尤其是出了長城那一帶,隔幾條村就有人排。”

“但我們這裏戲比較特別,排的是「出北固」,講的是當年漠北騎兵氣焰最盛,侵占北疆後,又圍下北固城,威逼北平,顧瀾將軍在全城隻剩下老弱婦孺的情況下,撒豆借陰兵,突破漠北騎軍包圍,扭轉戰局。”

謝二發出學渣的疑惑:“那這個千燈鎮……”

班主樂嗬嗬道:“就是當年的北固城遺址啊。”

忽然,原本已經安靜下來的那人眼珠子一輪,直勾勾望向顧蘇他們,自言自語:

“城要破了……城要破了……我知道,我知道,你們所有人都得死……”

在場眾修士忍不住聽得心裏發毛。

倒是葉青薑比較不知者無畏,把布麻溜地給他塞回去:“班主,等下我讓醫生過來給他們打幾支鎮定劑,應該就是被癔住了。”

班主撓了撓頭:“唉,可能是這劇本身就神神鬼鬼的,才導致出現幻覺吧?”

眾人一陣亂瞥,看向顧星澤和顧蘇,滿臉寫著:自己祖宗,你們總得知道些什麽吧?

顧星澤抱著手臂,低聲道:“你考試問考官答案?”

這逼剛裝完,顧蘇就無意識地拆她哥的台了:“說實話,這段曆史在牽機閣成立之前,沒多少記錄。顧大宗師又不寫日記,具體怎麽回事我們知道的也不多啊。”

陳韞忽然道:“您說城內隻剩「老弱婦孺」,那這幾位大哥演的是什麽角色?顧……瀾將軍借來的「陰兵」?”

班主道:“哦,那不是,他們演漠北騎兵。”

陳韞疑惑道:“他們演漠北騎兵,那為什麽要害怕城坡了?城破了他們不是應該高興?”

班主一琢磨,也覺得有些奇怪:“這,這人被魘住了,哪有道理可言?”

陳韞客氣道:“班主,不知道我們能不能看看戲?或許你們有錄像嗎?”

班主道:“這個有。本來是不能拍的,但前幾年有個研究民俗的學者,說要來我們這取材,就破格讓他拍了,資料還留在我們這。”

說到這班主還有點生氣:“那小夥子當時說要給我們寫進書裏宣傳呢,結果現在都沒有影,淨騙人了。你們欄目組可要好好宣傳,我們這戲排得那可叫原汁原味,就地取材,你看我們這演員,入戲太深了都。”

「入戲太深」的演員正在**唔唔抽搐。

眾人汗顏,沒好意思說他們也是來騙人的。

不過嚴格意義上說,他們這都幾萬人觀看直播了,應該不算騙人吧?

班主把視頻記錄翻出來,眾人擠在一個小破電腦前,準備虔誠觀摩。

這段曆史陳韞知道,相比於牽機閣這種玄之又玄的,這種收複失地的故事反而才是能夠放進正史,擺在明麵上的東西。

當年玄成祖僅僅是一個藩王,玄朝也尚未遷都北平。玄成祖不得太/祖寵愛,被調往北平鎮守北疆,偏偏當時漠北各部族蠢蠢欲動,不知為何,仿佛如有神助一般,竟然在一個月內占領北疆十三城,所到之處燒殺搶掠,大肆屠城,甚至大軍壓境至北固口。

北固口地理特殊,三麵環山,南靠長城,是一個標準的瓶口型,在軍事意義上易守難攻,也是北平最重要的一道屏障,一旦北固口告破,北平萬千百姓必然暴露於漠北鐵蹄之下,任其蹂/躪。

漠北大軍圍城三日,或是每日往城內拋灑火箭,或是往水源處倒下毒藥。北固城百姓死守不出,但也堅持不了多久。

棣王一個月內丟了十三座城池,已經是焦頭爛額,一日連發三道陳情表,發誓全家死守北平,隻求朝中支援。但朝中人心惶惶,幾乎沒有人敢自請出兵。

這個時候,當時在天衍門修行的顧瀾卻主動請纓,前往北平助陣。

這就是《出北固》的前兩折內容,《圍城》和《請纓》。

這出戲沒有舞台,道具也不多,眾多演員就在千燈鎮的空地上表演,十分考驗信念感。

如果說前麵稀稀拉拉幾個「騎兵」和紙糊的城門最多讓人感慨戲劇藝術的間離感,等到顧瀾將軍的演員一邊念著台詞,一邊出場的時候,眾人就實在繃不住了。

隻見此「顧瀾」摸著雪白胡子出場,手持羽扇,帶著鄉音:“俺本北山巔,修真養性,燒藥煉丹一神仙,奈何憐蒼生苦楚,下山指點迷人間。憑俺劍揮星鬥,誌逐風雪,換得明君穩坐九重龍鳳闕,百姓興得千載豐收年。”

顧蘇:“別的就不提了,請問一下,為什麽這個顧瀾會長胡子呢?而且他出征時才二十歲吧?為什麽胡子是白的呢?”

班主:“啊?你們不覺得這樣顯得比較仙風道骨嗎?”

眾人盯著這滿身橫肉的「顧瀾」,心中呐喊:哪裏仙了?

這是什麽奇怪的刻板印象!

封不對嘴角抽搐:“而……而且,你們這台詞,不是魔改人家諸葛丞相的嗎?你們這詞誰寫的?怎麽顧大宗……顧瀾將軍是沒有自己的台詞是嗎?”

班主顧左右而言他:“哎呀,快看下一段,可感人了。”

第三折 《披白》裏,仙風道骨的「顧瀾」終於進了北固城。

隻見北固城中,四處掛滿白燈籠,白綢飄飛,原來城中老弱婦孺已經獨力難支,準備舉城辦喪事。

飾演「老弱婦孺」的演員輪番上陣,表示誓死不降的決心。

周圍嗩呐齊吹,一時之間鬼哭狼嚎。

「顧瀾」看得直搖頭,大聲感慨:“興,百姓苦;亡百姓苦!看我玩周天度知時運,操瑤琴七月雪紛紛!”

於是周圍道具組開始往「顧瀾」頭頂灑紙錢,表示「雪紛紛」。

眾人:“……”

救命啊,借他們一雙沒有看過這劇的眼睛,他們已經無法再直視顧大宗師了。

班主看得眼淚汪汪:“這一段最感人啦。我們一般唱到這,家家戶戶都會燒紙錢,集體哭墳的。”

連葉青薑也一臉感慨:“排得真好!”

陳韞感覺宿冬的爪子跟患了帕金森一樣,不停地摳他的衣服,都快把他衣服摳爛了。

陳韞緩緩問:“是這樣的,請問一下,不是說「操瑤琴」嗎?為什麽最後這個顧……呃,這個演員在吹嗩呐呢?”

而且還非常賣力,吹得胡子都快掉了!

班主:“哦,我們鄉下人哪裏會彈古琴那麽高級的東西啦。吹嗩呐不好嗎?應景熱鬧,又接地氣。”

眾人:“……”

這是地氣嗎?

這是接地府啊!

最後一折自然是全劇**,顧瀾站在一塊石頭上,以示為「山頂」,灑下黃豆道:“諸鄉親莫怕,待我劍上呼風雨,筆下動鬼神,九泉借得陰兵來,願為生民守河山——”

於是一群將臉塗成青黑的「陰兵」上陣,一陣拚殺,破「城門」而出,將漠北騎士殺倒在地。

周圍村民歡呼,各自熟練地拿出掃帚,把地上的黃豆和紙錢掃幹淨。

班主抹著眼淚道:“怎麽樣?你們看完了,是不是覺得這劇排得特別好?”

眾人僵著臉,紛紛點頭,直誇排得好,心裏其實想的是,難怪那個民俗學家都要跑路了,這種人物崩壞大作,顧家沒有上門要求形象賠償真算你們逃過一劫。

眾人又在戲班裏逛了一圈,確認沒什麽其他特殊之處,隻得暫時離開。

葉青薑看了看時間:“才下午四點多,我再帶你們去派出所看看吧。那對出事的新人已經走了,說這裏鬧鬼呆不下去,但他們在派出所留了筆錄。”

陳韞感覺剛才宿冬有點異常,特意走慢了一點,墜到了隊伍最後,想問問情況,但還沒問出口,就發現旁邊有人也特意緩了腳步。

是謝謹。

謝謹和陳韞並肩走著,長街兩側都是七夕花燈。

謝謹開口道:“這條村子七夕成婚的習俗有些奇怪。”

沒想到謝謹竟然主動找他說話,陳韞點了點頭:“嗯,確實奇怪。”

七夕確實是傳統的「情人節」沒錯,但是稍微對傳統講究一點的,都覺得七夕成婚不太吉利。

一是因為七夕和陰氣最重的中元節接近,而且剛好隔了七天。《易經》裏以「七」為陰陽循環的極數,例如「頭七回魂」,是從這個傳統出來;

二則是因為牛郎織女的故事雖然感人,卻未必美滿,談到婚嫁,總有些天人永隔的不詳兆頭。

陳韞:“這條村子存在了那麽久,難道特調局就沒有發現不對勁嗎?”

謝謹:“現在的網紅ip多得是亂用,在重陽節當天結婚的都有,都是噱頭。隻要不出事,大家願意,特調局也管不過來。但現在看來這條村子選在七夕成婚不是賺噱頭,而是傳統。”

陳韞非常自然地接過話:“任何反常的東西能成為傳統,背後肯定有原因。我們這次比賽要解謎的,恐怕不隻是這個案子,還有這個村子背後的事。”

謝謹頓了頓:“對。”

他習慣要跟顧蘇和隊友解釋思路,但陳韞接得又快又準,讓他一時有些不習慣。

他笑了笑:“嗯,所以我估計考題不會太簡單。我們既然現在是隊友,希望我們能信息互通,好好合作。”

前頭,顧蘇和謝二還在搶主持人的牌子,忽然一回頭,看到陳韞和謝謹竟然走在一塊,頓時滿臉活見鬼了。

謝謹發現他們的目光,若無其事地回到顧蘇旁邊。

謝二朝封不對和項圓「吡——」了幾聲,使了個眼色,緩了幾步,對陳韞低聲問:“謝謹跟你說什麽?他這個人外號「白蓮花」你知道嗎?心黑得很,說話不能信的。”

陳韞:“嗯,知道,他在試探我,看我是不是還知道什麽另外的信息。”

這次比賽是團隊晉級,但最終積分卻不是按團隊來算,而是按個人對解謎的貢獻程度算分。

什麽「相親相愛」,估計是難實現,別互相坑就不錯了。

這個鎮的所謂派出所非常小,跟隔壁居委會肩並肩,十分便利,居委會大媽嘴炮技能失效時可以隨時扭送人民警察進行物理說服。

路過派出所的時候,陳韞順便往居委會裏掃了一眼。

然而就是這一眼,讓他整個人都頓住了。

隻見「見義勇為表彰欄」下麵,赫然貼著一張照片。

這人陳韞簡直太熟悉了。

是四年前就死了,連骨灰都被他揚了的,陳往矣。

作者有話說:

這章發紅包,謝謝大家!!